第8章 世界一

世界一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衛輕樂寝室四人決定放一晚上的小假。

下午的圖書館自習結束以後,幾人各自出去玩的出去玩,找對象的找對象。

衛輕樂收拾了一本書和一本筆記,先去學校食堂吃了晚飯,才打車回租房。

衛輕樂拎着買好的蛋糕進門時,趙崇正在打電話,語氣有些不耐:“知道,我自己心裏有數,你不用……”聽見開門聲,趙崇回頭看了眼:“我還有事,不跟你講了。”

見他挂了電話,衛輕樂才一邊拆蛋糕一邊問:“午飯幾點吃的?餓了嗎?我買了水果蛋糕,這個估計你願意吃。”

這一個多月來,趙崇瘦了八斤左右,肉眼看着清減了下去。正常的飯菜吃不下,衛輕樂便盡力給他買各種健康一點的零食。

包裝帶拆開,露出裏頭包裝簡單、香氣誘人的奶油蛋糕。

六寸的蛋糕,趙崇只吃了不到二分之一,剩下的全進了衛輕樂的胃裏。

“這麽下去我肯定要胖。”收拾桌子的時候,衛輕樂嘆了口氣。

趙崇聲音低一些,聽着有些乏力:“……你每天工作學習量這麽大,不會的。”

趙崇這些天入口的食物太少,人也沒什麽精神,跨年這天并不想出去玩,兩個人便商量了一下,在家挑了部電影看。

看到一半,衛輕樂正想分析兩句,扭頭看見人已經睡着了,便默默關了投影和燈,坐到書桌跟前看起了書。

等到趙崇半夜一點半睡醒,起床去洗手間時,見衛輕樂就這麽趴在書上睡着了。

屋裏只有書桌前的燈亮着,光鋪了衛輕樂滿身,卻照不亮屋裏所有的角落。

一個月前,被身體情況“禁足”于卧室的趙崇只覺得不忿、煩躁,如今同樣的景象卻叫人覺得踏實、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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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以後,沒過十天就是考研時間,衛輕樂每天挑燈夜讀宛如再戰高考,終于在十一號完成考試,徹底解放。

寝室四人提議出去好好聚一餐,衛輕樂趕着回家照顧孕夫,馬不停蹄地走了。

沒想到租房裏迎來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

玄關擺着一雙平底皮鞋,衛輕樂日常穿的粉色拖鞋不見蹤跡,櫃子上放了個黑色的挎包。

推開門,廚房裏忙忙碌碌的趙母眼睛立刻雷達一樣掃了過來,宛如通了電的燈泡,刷的一下就亮了,熱情地挽住衛輕樂的手臂:“小衛回來啦?我聽趙崇說你今兒剛好考完研是不是?唉喲你們兩個孩子真的是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我來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被不由分說按坐在椅子上的衛輕樂疑惑地看了眼趙崇。

後者嘴角緊繃,臉上沒有表情,看着似乎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衛輕樂于是閉緊了嘴。

油煙味通過門縫飄進來,熏得趙崇臉色愈發不好看。

油焖大蝦、雞湯、紅燒肉、花椰菜,每一個都是趙崇這幾天只聽名字就能吐上一回的菜。

趙母難道不知道自己兒子吃不得這些嗎?

衛輕樂滿臉的不理解太明顯,趙崇語氣冷硬地解釋:“我媽說我吃不了沒關系,你能吃。”

“……那你吃什麽?”

趙崇:“我說我吃的晚,不吃也行。”

“……然後?沒有你吃的菜嗎?”

趙崇擡手按住嘴唇,這是他想吐的前兆。

“來來來,快來吃!趙崇說他吃不多,我就沒弄太多,你們将就吃吃。”趙母滿臉帶笑。

衛輕樂用多功能水壺煮上一杯姜茶才過來坐下:“阿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們兩個小孩才辛苦了。”趙母連連擺手,“快吃吧——”

“吃”字剛落地,趙崇就驟然起身,奔向了洗手間。嘔吐的聲音頃刻傳來。

衛輕樂駕輕就熟,用保溫瓶倒了杯熱水在洗手間門口候着,倒是趙母看看菜又看看洗手間的方向,略有些不自在和尴尬。

趙崇這麽一耗就是十分鐘,吐完後卻不願跟往常一樣躺下休息,而是非要堅持坐在餐桌跟前看她們吃飯。

衛輕樂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自虐,卻拿他沒辦法。

這一餐就在趙母小尴尬、衛輕樂習以為常和趙崇要吐不吐的忍耐中吃完了。席間好幾次趙母想要開口說話,都被趙崇借着給衛輕樂夾菜打斷。

一吃完,趙崇就開始趕人:“媽,我累了,你早點回酒店休息。”

趙母無法,穿鞋拎包準備走,衛輕樂想去送,趙崇卻在卧室喊人:“輕樂!我不舒服,你過來一下!媽,我不舒服,就不讓輕樂送你了!”

衛輕樂尴尬地笑一笑,回了卧室,趙母在身後自己默默關上了門。

“怎麽回事啊崇哥?”衛輕樂問,“怎麽今天對你媽這個态度?”

趙崇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她這兩天老煩我,有點事情跟她吵了架。”

“什麽事?你跟你媽不是一直感情挺好嗎?”

趙崇:“……”

在他沒懷孕之前确實挺好,等懷孕了才知道,他媽居然也可以這樣。

不過這種自己三觀崩塌的時刻沒什麽可分享的,趙崇只是揉了揉酸疼的眼眶眉骨:“小事,過兩天就好了。如果她找你,你也別理她。”趙崇語氣嚴肅,盯着衛輕樂:“聽到了嗎?”

衛輕樂心裏想着哪裏躲得開?對着趙崇的視線,只能點頭。

趙母一呆就是一個星期,不論趙崇如何有意隔開女友和母親,都攔不住有心的趙母刻意創造無數機會。

這天趙崇學習網課到一半睡着後,趙母過來敲了敲書桌桌面,把衛輕樂喊着一起下樓去“丢垃圾”。

兩個人拎着一袋垃圾,趙母進了電梯就忍不住開口:“趙崇這孩子,這一點上随他爹,太倔,臉皮薄,不讓我說。”

衛輕樂隐約覺得趙母這話是沖着自己來的:“什麽事情不讓阿姨您說?”

趙母拉着衛輕樂的手,上下把人看一眼,越看越滿意:“哎呀,這不是你們倆孩子都有了嗎,我們這些做家長的,就想看着你們安穩成家立業,前頭是你們一個忙着案子、考研和考博,這會兒你看你也忙完了,咱們照習俗,就得彩禮、提親、定親、把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呀。”

趙母頓了頓:“這事情本來是應該跟你家長說,但我看你這孩子自己有主心骨、能拿主意,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啊。首先是彩禮和提親,提親這趟我覺得倒是不用折騰——畢竟你們孩子都有了,但彩禮可不能省,我們那邊彩禮一般是二十萬。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這對你不成問題。”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一樓,衛輕樂走出電梯:“阿姨,彩禮這個事情我和崇哥商量過了,可能他還沒來的及跟您說,這樣,您回頭問問他我們是怎麽處理的好不好?”

趙母疑惑:“你們商量過?你們怎麽商量的?”

衛輕樂直覺這兩天趙崇想要隔開自己和趙母就是因為這個,臉上盡力笑的乖巧,柔聲回答:“您回頭問問崇哥就知道啦。”

一個星期結束,趙母沒在趙崇這裏問到什麽,準備回家之前,問衛輕樂:“小衛啊,你的手機怎麽一直打不通?”

衛輕樂拿出手機要翻,趙崇一把搶了過去,手指胡亂按了兩下:“她之前考研開了勿擾模式,我也打不進去。”

趙母:“那現在可以打通了嗎?”

衛輕樂眼睜睜看着趙崇把趙母電話從自己通訊錄黑名單裏拖出來:“可以了,你打試試,我給她關了。”

趙母果然打通了,放下一樁心事一樣走了。

人一走,趙崇又把趙母電話重新拉黑。

衛輕樂捏着趙崇塞回來的手機:“……你這樣阿姨會不會以為我是故意不接她電話?不好吧?”

趙崇想了想:“你說得對。”然後翻出自己手機,也把趙母拉黑了。

衛輕樂:“……是因為彩禮?”

趙崇手指壓了壓嘴唇,喝了口熱水才覺得好受一點:“我媽這趟,就是想要彩禮來的,我爸媽兩個,都覺得彩禮應該交到他們自己手裏,而不是放在我這裏。”

“那你生活費和房租怎麽辦?”

趙崇看着衛輕樂不說話。

幾秒以後,衛輕樂恍然大悟,擡手指着自己鼻子:“我出?”她有些如夢似幻地回不過神:“這是2055年?我怎麽覺得像50年前嫁女兒呢……”

趙崇身為男人,從來沒有靠老婆養的想法,即便如今在2055年懷了孕,也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掙錢養活自己,因此十分同意衛輕樂的想法,點了點頭:“所以我說,別理他們。”

“總不能一直不理他們吧?畢竟是你爸媽。”衛輕樂嘆。

趙崇微微沉了臉:“是2055年的我的爸媽,不是我的。話說回來,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麽回去我們自己那個世界嗎?”

衛輕樂看着趙崇平靜的臉,有點內疚地搖搖頭。

趙崇嘆了口氣:“算了,估計跟找鑰匙一樣,可能哪天不在意了,就回去了吧。”

-

趙崇的孕反在兩個半月時達到巅峰。

而這一階段,正是博士考試之前、距離過年只有三五天的時候。

這幾天,趙崇早上一起床就得去洗手間吐上兩回,吃一點東西就覺得食道裏宛如硌了石頭,躺下又好像胃酸回流到了嗓子眼,坐立難安。

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反應過來自己被拉黑的趙母天天設法給趙崇打電話,趙崇不勝其煩,被百般騷擾之後,終于說了彩禮的事情。

結果趙母又跑來了海城,賴在租房裏不走,試圖跟趙崇理論:“哪有彩禮不給爹媽給你自己花的?這講規矩嗎?像樣嗎?彩禮都不給我們怎麽同意這門親事?我不管的,小衛給你的那就是你的生活費,20萬彩禮得一分都不能少的給到我這裏。”

趙崇在洗手間裏吐的天昏地暗,被趙母高頻嗓音刺激的頭疼,一不小心就多吐了一輪,身上力氣都被掏空。

出來的時候,他臉色難看,站都站不穩,趙母卻不來扶他一下,只顧自己“講道理”。

趙崇:“媽,你這不像要彩禮,像要賣兒子的錢。”

趙母被噎了一下,臉色也很難看:“行啊,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以後你嫁了人,還能記得照顧一下家裏?”

趙崇把這話聽在耳朵裏,只覺得該死的令人窒息的熟悉。

好像自己原來的世界裏,他總在網上看見嫁女兒的故事,也曾聽見過女方家長類似的發言,然而那時,他只當這是遙遠的段子、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新聞。

從沒想過這樣的對話有一天會在自己和親媽之間展開。

趙崇疲憊極了,還惦記着幾天以後的博士考試,不想再跟親媽糾纏:“我後天博士考試,你也別在這裏吵我了,我考完了再來跟你解決這個事情。”

趙母橫眉豎目就要罵人,眼看重複起了電話裏跟趙崇講過的“考博無用論,不如嫁的好”,趙崇趕緊打斷她:“衛輕樂條件好,估計也好找對象,你要是再在這裏煩我,我就跟她分手,這筆她給我的彩禮我就當分手費了。”

趙母一下就愣住了,胸口劇烈起伏,鼻腔宛如漏風的風箱,粗氣一聲高過一聲。

“你……”趙母氣的眼睛發黑,摔門走了。

此時在學校裏忙活新案子的衛輕樂,對租房裏這對母子的沖突一無所知。

兩天以後,衛輕樂親自送趙崇去博士考場。

她準備了小盒打包好的水果、礦泉水、塑料袋,把标簽文字處理幹淨。

衛輕樂看起來比趙崇還緊張的樣子,扶着趙崇的大拇指都在哆嗦:“你別着急,慢慢來,想吐也沒關系,反正你那個考場就你一個人……”

趙崇側頭聽着,覺得衛輕樂這樣像是護崽的漂亮小母貓,分外可愛貼心。

“我不緊張,本來就是試水,考砸了再考就行。”

衛輕樂忙不疊點頭:“好好好,不緊張就好。”然後目送趙崇進了考場。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着沒有一道能下手的題時,趙崇還是嘆了口氣。

交空卷太難看,趙崇只能用自己從三十年前帶來的編程技能,勉強寫了點東西交上去。

走出考場時,門口有些熱鬧。

趙崇試圖繞開人群找衛輕樂,卻聽見熟悉的聲音從看熱鬧的人群最中間傳來,那聲音這樣哭喊:“你們講講道理!我辛苦養大的兒子,這麽給人懷孕生孩子,結果彩禮也沒有、婚禮也沒有,這不是欺負人嗎!”

另一個為自己辯駁澄清的聲音,正是衛輕樂:“阿姨,我把彩禮錢給你兒子了,我這裏還有轉賬記錄,你要看嗎?這裏是考場,我們能不能不要在這裏鬧事?一會兒警察該來了!”

趙崇看着被母親拉扯、滿臉無奈的衛輕樂,只覺得腦瓜一嗡,扶着旁邊的樹幹彎腰吐了出來,聞聲的人立刻讓開,讓衛輕樂一撇頭就看見了他。

衛輕樂連忙甩開扯着自己袖子的趙母,過來扶住趙崇。

趙崇被胃裏和喉頭陣陣的抽出逼紅了眼,握着衛輕樂的手,用力到關節發白。

他聲音有些哆嗦,不想在看熱鬧的人面前承認鬧事的是自己母親,只能一邊嘔吐,一邊斷斷續續地艱難說道:“輕樂,我現在算是知道……孕反到底有多……多、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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