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界三

世界三

趙崇兩天以後選好租房,什麽都沒帶地從家裏搬了出去。

期間趙父回了一次家,渾身都是不知道哪裏沾染的煙酒味道,混合着一些其他Alpha的信息素,格外嗆人,逼得妻兒退避三尺。

趙父用渾濁的視線掃了眼兒子:“長本事了?要搬出去?找了有錢Alpha就是不一樣,跟你媽一樣的勢利眼,狼心狗肺的東西。”

趙母在旁敢怒不敢言,小聲自言自語:“我要是狼心狗肺的話早就去洗标記了。”

趙父眼梢陡然吊起,兇像畢顯:“你說什麽?”沉悶幹燥的木料味道的信息素随之鋪開,宛如帶着粗糙毛刺的木棍,一下當頭打在腦袋上。

多年的信息素壓制讓趙母一下軟了膝蓋,冷汗瞬間濕透背後衣服,忙不疊撐着沙發認錯。

這樣的信息素壓制,對趙崇這種多年依靠抑制劑的Omega來說,無疑也是有着巨大的殺傷力的。

趙崇顱內疼的宛如被人用木棍在攪,後頸腺體的地方甚至泛起難忍的刺痛,背脊也被壓彎。

他幾乎是掙紮着挪動腿到門口,然後“碰”的一聲關上了門,靠在牆上大口喘息着樓道裏的新鮮空氣。

下午直接去公司的計劃被打破。

根據趙崇的經驗,趙父沒什麽分寸的信息素壓制多半會重新刺激到他剛安定不久的腺體,他下午肯定得再補一針抑制劑。

呼吸平複,走到樓下打車時,夏日午後的風一吹,趙崇才發現自己額頭和身上都發涼,伸手一抹,便是滿手的汗珠。

這天之後,趙母消停了一段時間。

趙崇手上接到幾個單子,也忙碌了起來。

等把衛輕樂所要的程序做出一個基礎雛形時,趙崇帶着人去了一趟衛輕樂的公司彙報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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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秘書沒有像之前一樣把人引到休息室裏,而是帶着點比上次明顯的殷勤,把趙崇一行直接請進了鋪着地毯、沙發柔軟的會客室裏。

趙崇忽然有一點不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看見趙母站在休息室外跟自己打招呼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在趙母推門進休息室之前,趙崇握住門把手,先一步推門出去,把聲音隔絕在了休息室的外面。

“你怎麽在這裏?”趙崇皺着眉。

趙母臉上還有些興奮的紅光,氣色看起來不錯,伸手拍了一下趙崇:“你從小到大,總算争氣一回了啊,找的這個Alpha雖然出身不行吧,但是總體還是很不錯的。”

“怎麽才只是很不錯呢?”衛輕樂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後。

她今天一身的職業套裝,頭發也燙卷了,紅色的唇膏銳化了原本稍顯柔和的臉部輪廓,乍一看很有些Alpha氣場。

趙母一點沒有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包的羞恥,一捂臉:“我想着都是自家人了,還想謙虛一點,結果被小衛你聽到了啊。”趙母一笑,殷勤地誇贊,“但平心而論,哪裏是總體不錯啊,我真是對你太滿意了,我們家小崇交給你,我那是一萬個放心。”

趙崇不知道自己現在臉色看起來如何,但肯定不大好看就對了。

衛輕樂笑了笑,沒再接茬:“趙總久等了,咱們開會去吧。”

趙崇給了親媽一個“趕緊回家”的眼神示意,兩步邁到衛輕樂身邊,唇線緊繃。

“我媽怎麽會在你這裏?”趙崇小聲問。

“她前天忽然找上門的,跟前臺說是我丈母娘,我也不好攔着。”

趙崇閉了閉眼:“下次不用放行了。”

衛輕樂果斷答應:“好。”

兩人微微側頭、壓低聲音的簡短聊天沒能被後面的下屬聽到,因為下屬之間也在瘋狂地交換八卦。

——剛剛那個是不是趙總母親?怎麽會在衛總這裏?

——你們趙總不是我們衛總的Omega嗎??那位自稱是丈母娘,在我們這裏白吃白喝了兩天!

前頭趙崇不知道想起什麽,忽然拉着衛輕樂拐進了一個無人的會議室,只跟外頭留下一句“稍等”。

兩撥下屬瞪大了眼,開始愈發瘋狂地交換視線。

“那次我媽來海城,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麽鬧的不愉快?”趙崇問的是他們自己世界的事情。

早在和衛輕樂認識不久後的熱戀期,趙母就來過一次海城,趙崇于是自然而然地安排女友和母親見了一面,沒想到那天飯桌上氣氛莫名僵硬,後來再問,衛輕樂只說沒什麽,而趙母那邊卻對衛輕樂百般挑刺。

如今回想,趙崇覺得在自己離桌去洗手間時,肯定發生過什麽。

衛輕樂手裏拿着平板電腦,站直了背脊。

她在Alpha中身材不算高大,十厘米的高跟鞋讓她正好能平視趙崇。衛輕樂忽然發現,這種視角會讓人心态平和。

——又或者,她已早早想開而不自知。

于是衛輕樂告訴了趙崇:“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你媽晚飯之前到我學校找過我了,跟我聊了兩句,說讓我好好跟你在一起,畢業了早點結婚生小孩,考研什麽的不要讀那麽多書。”

趙崇聽得腦袋登時就“嗡”了一下。

“你當時為什麽不說?”趙崇聲音幹澀地問。

衛輕樂沉思幾秒,視線定定看着趙崇,沒有回答。

答案有很多種。

當時的衛輕樂太年輕,又尚在熱戀,還意識不到一位如此“跳脫”的丈母娘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什麽樣的影響,覺得沒必要為此傷了和男友的感情。

也有可能,只是熱戀的大腦短暫屏蔽了人的理智。

最後衛輕樂只是說:“當時沒想說,現在想開了,我能理解她為什麽會這樣了。”她輕輕反問:“你呢?”

三個世界了,被游戲世界按着換位思考、被親娘惡心的夠嗆的趙崇還有什麽不理解的?

如自己母親這樣的人,無非是無意識地、甚至是半強迫症性質的,試圖複刻自己的悲劇輪回罷了。

衛輕樂觀察着趙崇的表情,耐心給了他一點接受和想清楚的時間。

她最初喜歡趙崇,就是因為他的敏銳和一點就透。

“我要是早點知道……”趙崇嘆。

衛輕樂卻勾唇笑了,豔紅如血的唇角彎的撩人:“一樣的。”

不論什麽時候知道,結果都是一樣的。

趙崇一怔,瞬間醒悟。

“好了,別想那麽多,幹正事吧。”衛輕樂旋身,穩穩踩着高跟鞋拉開門,卷曲的發梢在空氣裏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趙崇似乎從面前劃過的發梢上,聞見了些許野玫瑰的香味。

曾經被他當做嬌花的女友,好像忽然有一天就成長成了一朵生命力旺盛、野性撩人、寧折不屈的野玫瑰。

趙崇複雜心緒一點點沉澱,最後沉澱成了一份欣喜與驕傲。

彙報很順利,衛輕樂本人及手下的負責人的要求都滿足了,趙崇甚至還發揮了一點從第一個世界學來的創意融入其中,未來小程序的使用感受已經可以從中窺見一斑。

會議結束以後,趙崇順便把賴着不走的趙母一起打包帶走了。

衛輕樂親自下去送人,回來後看見自己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新收到的快遞。牛皮紙的包裝,地址是國字開頭的研究所。

拆開以後,裏面是一小疊不同Omega的信息素報告,每一個的最後一欄都将與她的匹配度标明了。

本城多達三十多位,信息素與她匹配超過70%的Omega的資料,都在這裏。他們大多是剛剛分化成功就被國字開頭的研究所從各種途徑取得了信息素樣本,年齡都在17-18歲左右。

每一年,每一個Alpha都會收到一份這樣的資料,這是他們在剛剛分化結束、接受完相關的勝利教育以後,默認同意的一份協議,也是聯邦為了最大程度保證人類基因優化的手段之一。

——即便是在號稱Alpha沙文主義死後的一百年、Omega保護法出臺幾十年後的今天。

而它的前身,正是人類第二性別ABO出現之初,引發了無數家庭悲劇的信息素配對系統。距離它被徹底廢除,也不過才過去區區五十年而已。

衛輕樂嗤笑一聲,将之投入辦公桌旁的碎紙機中。

-

那天在衛輕樂公司裏發生的事情,沒過多久就傳遍了恒景信息上下,趙崇所有的下屬幾乎都聽說了“老板馬上要嫁人了”的傳聞。

不出三四天,多個人遞上了辭呈。

起初,趙崇都讓人事批了,後來辭職的人數越來越多,他不得不正視,留下其中幾個約談詢問原因。

大概是要離職的緣故,員工們格外敢說:“老板你不是要嫁人了嗎?沒聽說過Omege結婚以後還有人在外面工作的啊,那公司不是肯定要關?”

趙崇頭疼:“誰說公司要關?”

同時約談的另一人想到一種新的可能,眼睛一亮:“難道老板你的Alpha要接手咱們公司?”那他還離個什麽職!

趙崇:“我就不能自己工作嗎?”

其中一個員工當即反問:“這你的Alpha能同意嗎?”

“她為什麽不同意?為什麽我工作要經過她的同意?”

聽見趙崇這麽說,就連HR的臉色都有些微妙,心裏也冒出來辭職的想法了。

——老板專業技術上還是不錯的,就是好像社會閱歷上有點太過天真。

在場人的反應也讓趙崇迅速明白了Omega在職場的處境,他沒有再解釋,只是批準了所有的辭呈。

期間還有個Omega過來辦理離職手續,趙崇這才知道自己公司裏還有個剛入職就去懷孕生子的Omega。

趙崇還多順路過去問了一句:“你現在還在哺乳期,這個時候找新的工作可能會有些困難。”

這位女Omega也是這趟過來離職才知道,自己以為是A的老板其實是O,于是很多話看在同是O的份上也敢說給趙崇聽:“為什麽要工作呢?該有的補貼反正都是聯邦發的,再說了,我的Alpha養我也夠了,我還是以家庭為重,養好寶寶就好。老板,你馬上不是也要結婚了嗎?你很快也就知道啦。”

趙崇沒再多說。

等到這波離職潮過去,趙崇的恒景信息裏只剩下原來五分之三的員工。

眼看着沒人再離職,趙崇這才開了個員工大會,講明了自己會繼續留在公司工作,公司也不會被其他的人接手或者收購的事情,人事部門也開始重新招人。

期間不乏有想撿漏的人,如大海裏的鯊魚,聞着一點肉味就找上門,詢問趙崇是否要出售公司,都被一一請離。

這些人大部分都比較有素質和風度,被拒絕便自己離開;但也有幾個品德低劣的,打聽到趙崇是個Omega,便試圖直接用信息素壓制他,趙崇原本多年使用抑制劑,腺體十分脆弱,多番影響之下,似乎有些假性發情期的征兆,不得不用上了信息素抑制劑,體溫也持續一周低熱。

直到這天起床,雙腳落地的一瞬,腿根驀地一軟,渾身乏力地趴在地毯邊緣時,趙崇才發覺到不對。

他實在沒有力氣自己去醫院,家裏的抑制劑也用完了,只能撥通急救電話。

然而到了醫院,醫生卻拒絕給他再注射信息素抑制劑或者安撫劑,語氣十分堅決:“系統裏顯示,你上一次發情期是你的Alpha對你進行的安撫,對于有Alpha的Omega,我們一般都建議Alpha直接進行安撫或者标記,過多的信息素抑制劑會影響Omega的腺體和生育能力。”

低熱正在轉成高熱,趙崇輪廓分明的臉被自身體溫灼夏雲一般的潮紅。

體內陌生的、滾燙的、難受的感覺一秒都難以多忍受,趙崇試圖為自己争取一點權利:“她還不是我的Alpha,我要求注射抑制劑。”

不受信息素影響的Beta醫生垂眼看他,鏡片後的眼底漠然和同情同時一閃而過:“醫院方已經通知到你的Alpha了,她正在趕過來的路上,你先休息一會兒。”

醫生和護士悉數退出病房。

趙崇平日的信息素是偏淡的草本植物的味道,帶着一點宛如雨後樹林的清新,然而這時,他的信息素卻像是高溫炙烤下的森林,悶熱,濃郁。

趙崇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理智被陌生的沖動和過分強烈的渴望撕扯,空氣也逐漸稀薄,就好像他的森林裏,唯獨就缺一抹野玫瑰香。

一刻鐘後,衛輕樂快馬加鞭地趕到了。

木系的信息素尋覓、并立刻将她釋放的花香緊緊纏繞。

Omega的心緒透過信息素,傳達到了衛輕樂這裏。

衛輕樂在病床邊俯下身,克制着慢慢深吸了一口氣。

“我來了。”她說,“難受嗎?”

深埋在床褥裏的人擡起半邊臉看着她,發絲淩亂,喉結不住滾動,脖頸和側臉一片熏紅。

輪廓的冷硬清晰和此刻脆弱撩人的神态混雜在一起,将男人和Omega這兩個詞語,生動地結合了。

“難受。”他示弱。

衛輕樂沒說話,微涼的指尖按了按他後頸腺體附近的皮膚。

被子下的身體僵硬了片刻。

“你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麽是A和O這兩個性別結合嗎?”衛輕樂輕輕問他。

趙崇點點頭,沒再說話。

這似乎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陌生卻又水到渠成的占有欲,讓衛輕樂輕笑了一聲。

俯身的前一刻,衛輕樂舌尖舔了舔自己尖銳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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