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誤會。
林星晚爬上頂樓,開門。
屋子裏熱氣伴随着樓梯間的熱氣前後夾擊,臉頰發燙,後背衣服壓着書包早就被汗水濕透。
她放下書包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水灌了一口,這才覺得緩了過來。
林星晚又抿了口水,冷水沿着喉嚨抵達胃部,瞬間将悶熱席卷一空,仿佛脖頸和後背的汗熱是一種恍惚。
張愛清今天晚上依舊加班,她老規矩的發了個短信給林星晚,讓她找東西墊墊肚子,回頭帶宵夜回來。
林星晚抽出書預備複習明天的知識點,書角碰到桌上的花盆。
她在卧室裏擺了一盆多肉,不知什麽時候竟然開了花,黃色花蕊被白色花瓣擁簇着,美麗又好看,林星晚驚喜萬分,瞧着圓嘟嘟的肉肉在小小盆裏舒展肉葉和開花,她的心情也跟着美妙起來。
忽的桌上手機震動不停,不同于來電的震動,是q.q和微信的私信提示音。
Q.Q消息已經99+。
這麽多的消息。
每天班長就會在群裏發布老師布置的任務作業,大群裏有老師,同學大多回複一個收到,而小群裏沒有老師,那裏可以敞開聊天,甚至有人在裏面徹夜八卦。
林星晚沒有屏蔽大群,小群她只接受消息但不提醒。
這叮鈴叮鈴作響的提示音,她下意識以為是大群又發布了作業任務。
她拖過旁邊的椅子坐下,撐起膝蓋支在椅子上,點開□□,消息争先恐後的湧出來,是有人在小群裏@她。
林星晚點進去,随着刷新,那些肮髒難看的字眼瞬間刺入她的眼眸中,甚至還在不停地上疊着。
每一句話的後面都在@她。
婊子,賤貨……
更下流惡心的字在她挪開眼之前愣生生扒着她的眼眶鑽進去,再闖入大腦裏,死死印在皮層中。
刻印至深。
漢字的發明是用來溝通交流的。
可這些字卻像是一根根刺,戳進她的心裏,紮得她近乎要窒息。
微信也接連彈出消息。
許袅袅:星晚,你快去貼吧看看吧。
後面還跟着一個鏈接,圖标上面寫着:“驚天秘密,同校女生那些不為人知的照片……”
手機本來是放在桌上的,林星晚看到這則消息後手忙腳亂的拿起手機,胳膊碰到旁邊的水瓶。
冰水瓶的蓋子沒有擰緊,被撞了下後徑直倒在旁邊的卷子上,她慌忙去挪開卷子,冰水順着桌面流到她的腿上,冷得她一激靈,猛地站起身。
動作太大,身後椅子轟然倒地。
考卷被打濕,碳印的字跡花了一半,徹底不能再用,水滴濺在地板上,啪嗒啪嗒作響。
林星晚身子微微一顫,緊緊攥着拳頭。
手機界面裏,一張張照片被人曝出,照片裏的女生臉部被打了馬賽克,可胸牌上的名字最後一個字卻沒有隐藏。
赫然一個“晚”字。
那些照片是之前趙彤拍的。
昏暗角落,惡臭味的液體,還有拖把潮濕的粘膩感,她跌坐在角落裏抱着頭,頭發被沾上口香糖,像被人随意丢棄的垃圾,堆在角落裏。
照片裏的少女蜷縮着,披頭散發,像一條無人憐惜的狗。
貼吧蓋樓快到讓人發指。
那些層數一個個累加,那些話語一句句展現。
“瘋了吧,這女的我認識。”
“不是那誰誰誰嗎,平時看她就高冷的一批,陰溝翻船被人修理了吧。”
“不夠露啊,樓主還有沒有勁爆的!”
一字一句,彙成一只無形的大手,從小小屏幕裏伸出胳膊,慢慢掐住她的脖子。
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
盛夏的夜晚終于降臨,房間沒有開燈,月光混雜着路燈的光照進來,屏幕裏的光映在她的臉上,慘白一片。
空調風扇裏吹出來的風仿佛是從寒冬而來,她身上一層層的寒顫起來又落下,後背涼的近乎要穿透她。
就那樣站着。
不知道多久,她才回神将手機關掉。
微信消息又彈了出來,是許袅袅。
她說:“星晚,對不起啊,我不是不想幫你的,但是你也知道趙彤。”
後面一排省略號。
林星晚沒回她,擡手鎖上屏保。
黑漆漆的手機界面在月光下照出少女的輪廓,那雙眼眸空洞又沉寂。
班裏的人都知道趙彤看不過她,班長出言說過幾次,但是被趙彤警告後就再也沒有幫她說過話,久而久之,便更沒有人願意幫她。
旁邊的路燈忽然閃了一下。
像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在漆黑空間撕破一道口子,将一點點光送進來,口子太小,只夠晃眼一下。
林星晚回神按下開關,房間內瞬間被溫暖的燈光照亮。
窗外蟬鳴聲一聲聲又開始叫起來,沒完沒了不屈的叫着。
她轉身抓起紙抽蹲下身,将地上的水漬擦幹,紙巾一張張抽出去,可水太多,抽出的紙巾剛剛落到地面便吸滿水。
那些水将所有的紙巾全部打濕,一塊塊斑駁的掉在地上,根本無法拾起。
林星晚抱着膝蓋靜靜地看了會兒,而後起身拽過垃圾桶,将紙巾扔進去。
她重新拽過椅子坐下,抽出另一份試卷開始做題。
題幹讀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些字像是突然變得不認識,在她的視線裏晃蕩飄動,甚至無法入腦思考。
手中的筆握的越來越緊。
黑色筆尖在卷張上落下墨黑一點。
那些字眼不停地從她眼前閃過,像是一個LED屏幕,紅字黑底,一遍遍翻滾播放,想要删除都不能夠。
林星晚咬住下唇,伸手将手機關機,強迫自己去看題做題。
只要再忍過一年,她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大學的生活一定很美好,也不會沒有這些的。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開門聲,張愛清拎着東西進來,一邊拖鞋一邊在玄關處喊道:“晚晚,做完作業沒有,出來吃夜宵。”
林星晚緩緩擡起頭。
似是想到什麽,她快步走出房間。
張愛清已經走到衛生間在卸妝,滿臉塗滿卸妝油,油光亮亮的看着她,“發什麽呆,趕緊吃完趕緊去複習。”
“媽。”林星晚慢慢走到衛生間門口站定,仰起頭看她。
“怎麽了?”張愛清彎腰洗臉,水撲幹淨泡沫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
林星晚攥緊拳頭,輕聲開口說道:“我今天,課本和卷子被同學弄壞了。”
聲音很輕,甚至水龍頭裏流水聲似乎都比她的嗓音要大。
咚。
旁邊放在餐桌上的塑料袋裏不知道裝了什麽,歪倒下來發出聲音,林星晚偏頭看了眼,又看向張愛清。
張愛清擦幹淨臉在塗抹面霜,聽見她的話語氣淡淡,“為什麽啊?”
像是沒有當回事一般。
她蹭着拖鞋往前挪了一步,聲音擡高一些,“媽,我被她們欺負了。”
溫軟的聲音裏終于多了一絲變調。
這次張愛清終于看向她,兩只手還在臉上打圈按摩,目光在她臉上看了一圈後,嘆了口氣,指了指餐桌,“你先去把我給你買的溫牛奶喝了。”
媽媽溫柔的語氣讓林星晚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間發燙,她低着頭走到餐桌前掏出牛奶瓶。
小小的玻璃瓶盛着牛奶,溫熱的手感,慢慢從掌心蔓延到她的胳膊,仿佛彙聚一晚的冷意一點點被擊退。
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奶香絲滑,胃仿佛被浸在溫水裏,暖暖的。
對面椅子被拉開,張愛清坐在她對面,從塑料袋裏扒拉出一袋面包撕開,拽了一塊塞進嘴裏,“怎麽回事,被欺負了?”
林星晚點點頭,眼眸被吊燈照亮,“她們抄我的卷子,還把我推進廁所,拍照片。”
更難啓齒的話她沒辦法說出來,只期盼着張愛清能聽懂她的意思。
張愛清喝了口水,将水杯推到一旁,語氣開始嚴肅起來,“晚晚,你為什麽不反思反思是不是你的問題?”
平淡的話語好似一顆地雷。
徑直扔到她的心口。
心髒被轟炸的面目全非,窒息感順着後腦勺攀爬到耳道,那裏開始嗡嗡作鳴。
林星晚不敢置信。
明明受欺負的是她,為什麽自己的媽媽反過來質問她有沒有錯。
“媽,我沒做錯……”她艱難張口回答,喉嚨發緊幹涸,卻發現好像根本無濟于事,“我真的沒有。”
“那為什麽那麽多同學,偏偏你受欺負,受排擠呢?”張愛清扣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像在工作會議一般強調問題所在,“這說明你的思想和行為有問題。”
林星晚慢慢站起來,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下來,她退後兩步,指着自己的胸口,“媽,你不是應該關心我嗎?”
“是我被欺負了!”
說到這裏,她近乎尖聲喊出。
張愛清歪頭看了眼開着的窗戶,外面夏蟲鳴叫聲滋滋,她擺了下手皺起眉頭,“你小點聲,不怕吵着鄰居!”
原來能讓媽媽上心的只有自己是否考第一。
是否吵到鄰居。
林星晚輕笑起來,擡手蹭掉眼淚,手裏牛奶瓶滑落。
嘭——
玻璃瓶破裂,牛奶飛濺滿地。
她的拖鞋,小腿上都濺到,溫熱的粘膩感沾在肌膚上,順着她的皮膚向下滑,讓人厭惡的觸感在她的心底攀爬出來。
“林星晚,給你臉了是嗎!”張愛清蹭的站起來,指着她罵,“我看我就是對你教育不夠,讓你現在長歪了!”
哪怕罵她,她的聲音都壓的極低。
生怕被人聽見。
林星晚搖搖頭,慢慢後退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
張愛清還在門外敲門,示意她不要太晚睡覺,影響明天早起練琴。
她想不通。
為什麽是她的錯。
明明是她們,因為她不給她抄作業抄卷子,因為她考試第一名,因為她身材好,長相好看,所以活該要被欺淩。
這世界下沉到地獄十八層了麽。
林星晚抱住膝蓋,涼風從窗外吹進來,她只覺得冷。
四肢百骸,冷得她的骨頭都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動了動身子,窗簾沒有拉上,月光傾灑進來,将所有都蒙上一層薄紗。
林星晚套上外套輕輕關上門,飛快往樓下跑去,她真的憋得太久,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夜晚溫度溫涼,微風習習,她漫無目的地在園林區內走着,道路旁的小路燈是聲控的,人走過便會亮起不同顏色燈光,将那一小塊地方照亮。
前面的公園小湖是開發商後期根據挖土坑臨時改造的。
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水面被風吹皺,波紋層層疊疊,往飄蕩的蘆葦叢散去,林星晚慢慢走過去,脫掉鞋襪,赤足往裏走去,清涼的湖水讓她的煩躁消去幾分。
忽的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往上一提。
那手勁兒是用了力氣的,她的胳膊肉被掐的很疼,沒等她來得及反應,那人直接将她拽到岸上。
林星晚捂着胳膊皺眉轉頭看去。
一只大黑狗沖她叫了聲,旁邊陸嶼穿着黑色外套,手裏牽着狗繩,另一只手抄進兜裏。
見她轉頭過來,他神情寡淡,嗓音低沉,“誰沒個糟心事兒。”
“犯得上想不開麽?”
作者有話說:
抱抱我的小天使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