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寧乘風走在森林中,他看到了真實的景象,卻無法突破陣法,依然行走在虛無中,一旦他收回“太上玉清”,看到的還是幻境。
白袍魔修和女人在聊了一段時間後話別,現在他只能聽見女人的氣息,說明白袍魔修現在不與女人在一處。
寧乘風最在意的是白袍魔修的一句話——“我欠他的,如果不是我,他當初也不會傻傻地去修煉無情道。”
寧乘風緊緊攥着拳頭,低頭咬着下唇,壓下心中的酸澀。自從修煉無情道後,他的情感日益淡漠,很少出現波動,但近來他越發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他知道自己的無情道有損。
他告誡自己:“道境有損,穩固起來容易,劍心絕不可損害分毫。”
寧乘風盡管竭盡全力平心靜氣,心中依舊驚疑不定,白袍魔修怎麽可能是那個人……
寧乘風撤回“太上玉清”,重新回到黑暗中。
他叫醒孔裏,問道:“你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孔裏悠悠轉醒,回答道:“沒有聽到聲音,但是我嗅到了美食的氣息。”
寧乘風點頭,那就是附近有人,而且還能屏蔽自己的氣息,躲過他和孔裏的探查。可惜孔裏是夢魇,對人類的情緒最為敏感,還是發現了那個人。
寧乘風心想,這第四個陣法的元素到底是木,還是火?
耳邊傳來微弱的嘯聲,是風在響。這嘯聲像從遠古緩緩飄來,穿越了漫長而久遠的時光;又像是自未來的警告,迫切而激烈。
寧乘風眼前的黑暗像是被人用手拉開一道簾幕,先是出現一絲白線,白光從細線中漏出,黑暗徹底被拉開,光明照進了其中。
這個陣法代表的是木。
寧乘風看到了明夷峰山腰處的那株古松,看到了坤寧竹樓前,小徑兩旁栽滿的潇湘竹,他回到了鳴和派,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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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師弟。”
寧乘風呼吸在剎那間停頓下來,他聽到了嚴茂先在叫他的名字。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徐徐回頭,的的确确是嚴茂先,不是別人。
嚴茂先一襲青衫,青衿上繡着靛色的蘭花,束發的絲帶也是靛青。
他含笑,一派光風霁月:“寧師弟,前兩日你來向我請教,不知進展如何?”
寧乘風的心魔湧上,頓時嘔出一口鮮血,苦苦維持的劍心出現裂隙,痛苦地□□道:“不,我的劍心怎麽可能破碎……這不可能!”
嚴茂先從小徑的另一端款步走來,春風吹拂着他的衣袖,也吹拂着小徑兩旁的潇湘竹,響起一陣濤聲。
“寧師弟,我們雖然體質适合,但是命格相沖,看來終究是有緣無分。”
寧乘風跪在地上,聽到耳邊傳來自己雀躍的聲音——
“嚴師兄,我在藏經閣裏找到一本關于合道的書,書中說,只有修道才講究命格,合道則不論體質和命格。”
嚴茂先的臉上依舊帶着淺淺的笑意,鼓勵一般,輕聲說:“合道已經被周掌門廢除,你真的決定要修無情道嗎?”
寧乘風伸手抓住嚴茂先的衣袖,雙眸放出希望的光芒,點頭道:“是,我已經想好了。修道的限制太多,不同的道要求不同的體質和命格。我是純陰,從來還沒有聽說過純陰體質修劍能夠活過五千歲。”
嚴茂先:“所有你要合道嗎?”
寧乘風回答道:“是,聽說魔皇唐越霖就是純陰劍修,他在三萬年前合道飛升。”
“夠了!”寧乘風跪在地上,大喊出聲。
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終于被翻了出來,原來他也有過這麽濃郁的情感,有過欲說還說的渴望。
他的劍心徹底破裂,他被心魔打敗了。
原先受無情道的影響,寧乘風還能勉強克制自己,現在劍心破裂,他所有被壓抑的情緒齊齊湧上,他忍受不住,落下淚來。
嚴茂先走近,蹲在地上,為他拭去眼淚,安慰道:“我不會怪你的,我知道你是因為無情道才會忘記對我的愛。你只是不應該修無情道,當初是我因為私心害了你,現在你改過來好不好?”
“不!”寧乘風小聲哭泣,崩潰道,“你究竟是誰?”
嚴茂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是你師兄啊,你為什麽不敢擡頭看看我?”
寧乘風搖頭道:“你不是,嚴師兄已經神消道滅,鳴和鐘為他奏響,長明燈飛出龍吟山脈,他絕不可能再生。你到底是誰?”
嚴茂先語氣強硬道:“你擡頭看着我。”
寧乘風低着頭,不敢擡起,眼淚一滴一滴掉落,砸在小徑的白玉磚上。
嚴茂先抱着寧乘風,将他摟入懷中,輕輕拍打着他的背,寬解道:“不要再修無情道了,同樣是合道,你去修多情道吧。不過是九千多年的時光,浪費了也就浪費了,不值得可惜。”
寧乘風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是誰?靈修無情道,魔修多情道,嚴師兄怎麽可能勸我入魔!你究竟是誰!”
“我說了我是你嚴師兄,你又不相信,有時候動下手腳,上古法器也會出錯。”
嚴茂先攤開掌心,用靈力催放一朵青蓮:“你看,這對青蓮,世間只我們兩個有,這總不會作假。”
寧乘風推開嚴茂先,用力站了起來,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坤寧竹樓,低聲道:“我累了,我現在誰都不想見,我只想回家休息……對,我只想回家休息……”
嚴茂先恢複成白袍魔修的樣子,跟随在他身後,提醒道:“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個時辰,如果你不想方設法逃離幻夢陣,你就會在七十四個時辰後神消道滅。”
寧乘風頭也不回道:“你果然不是嚴師兄,你是白袍魔修,嚴師兄怎麽可能是魔修?太荒謬了。”
白袍魔修聞言,忽陷入沉默,久久不語。
寧乘風接着道:“而且,我已經知道你的目的了。你是想要招降我嗎?先是吳雨行,再是嚴茂先,你成功了,我的劍心已破。可我絕不會堕落到去修魔,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寧乘風推開竹樓的門,走到房中,躺在玉簟上,神情痛苦不堪。
他輕聲道:“我現在已經不想活了,你就讓我在這裏靜靜地死去吧,別再來打攪我清修。”
白袍魔修這才開口:“我不會讓你死的。”
寧乘風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他眼角滑落,他回憶平生,忽然展顏,又哭又笑道:“不修無情道也好,我記起了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倘若嚴師兄還活着就好了,我還從未告訴他——”
我愛你。
白袍魔修坐在床沿,聽到寧乘風說他愛嚴茂先,心中翻江倒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寧乘風自從無情道有成後,臉上很少會有表情,可現在他所有的情緒都不加掩飾,表露無疑。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塊寒冰。
他的道已然支離破碎。
修煉無情道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情感、正義、責任等等。合道與修道之間的天塹不可彌補,前者是将規則玩弄于股掌之間,後者是合理運用規則,而要做到把握規則,必須要放棄身為人應有的一切,變成冰冷的規則本身。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這是合道者必須徹悟的一點,不仁是謂至仁。
白袍魔修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道:“你去修多情道吧。”
“我誓不入魔,你不必多言。”寧乘風雙目緊閉,眼角的淚痕還未完全幹透。他雙手交疊,規規矩矩地放在腹部之上,整個人直挺挺地躺在玉簟之上。
魔修問道:“你不想知道嚴茂先為何人所害嗎?”
“你方才還說是我殺了他。”
“我騙了你,不是你,是我殺了他……”魔修神色哀戚,眼中盛滿了懊悔,他的背部微微弓起,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樣子。
“原來如此,”寧乘風一字一句緩緩道,“原來是你殺了他……你現在倒是承認得爽快,可我現在劍心已毀,你一只手就能夠捏死我,我無法為嚴師兄報仇了。”
白袍魔修直勾勾地盯着寧乘風的面孔,不肯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企圖從他臉上看出心中所想。可寧乘風臉上的神态太過複雜,魔修再用力分辨,也不知道這張臉上究竟蘊含了哪幾種情緒,這個人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麽。
寧乘風的眼角又滑落一行眼淚,他的聲音裏充滿着仇恨與懇求:“你何不殺了我?”
魔修替他拭去眼淚,輕聲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如何舍得殺你?”
寧乘風聞言,笑出聲來,笑得分外難看:“為了我好,你就要破壞我的劍心,毀壞我的道境。九千年,我從道盈境到道沖境,從善水境到無象境,我費勁心機,終于練到太上境,竟然功虧一篑。哈哈哈哈!為了我好?滑天下之大稽!拜你所賜,現在随随便便一個修道者都可以折辱我,這就是你希望的嗎?”
“并非如此,”魔修撫摸着寧乘風的臉頰,“你還記得你當初為何修無情道嗎?”
“當然記得。”
“可你修煉了太久,恐怕已經忘記了初衷,我現在正好讓你想起來,也算因禍得福了。”
寧乘風:“可我情願忘記,這樣還心安理得一些。”
魔修似乎被寧乘風這一句話觸動心事,一把握住他的手,思量再三,還是問出了口:“你所謂的心安理得怎麽解釋?你有做過什麽虧心事嗎?”
“你難道不清楚嗎?你不是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嗎?你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将我耍得團團轉嗎?”寧乘風睜開眼睛,雙目通紅,眼中滿是淚水,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恨意與質問。
“你現在問我是什麽意思?覺得我親口說出來才能讓你快樂,是嗎?”
“我當初為何修無情道?”寧乘風眼中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你不是和那只鳳凰說,我是為了你修的無情道嗎?我做了什麽虧心事,你心裏沒有答案麽?”
“我倒還想問你,你究竟是誰,才會對我的事情一清二楚。”
白袍魔修緊緊攥着寧乘風的手,心中不禁生出微弱的期待:“你覺得我是誰?”
寧乘風咬牙切齒道:“你是誰,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想假扮嚴師兄,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他已經神消道滅,我不會被你欺騙。”
白袍魔修心中湧起失望,黯然道:“你這樣想也好,你就當他死了吧。”
寧乘風譏笑道:“我現在回想自己的一生,忽然覺得疑點頗多,仔細思量,竟然好似一個真心誠意待我的人都沒有。”
魔修很難過地搖頭道:“并非如此。”
寧乘風:“十九歲,家中遭害,只剩下我一個,現在想來蹊跷得很。我孤苦一人,恰巧遇到師父,也蹊跷得很。我是純陰體質,師父竟然不阻止我修劍,也讓人匪夷所思。我修劍,又遇到嚴師兄,為了他不得不修無情道,即使合道已被廢除。無情道将成,又被你毀壞。這一件件加起來,巧合得真叫我拍案叫絕。”
“當初嚴師兄為了就我堕入深淵,生死未蔔,我的劍道停滞不前,吳雨行立刻出現在我身邊,幫助我修行。”
寧乘風冷笑道:“或許有一句話你說對了,我現在也算因禍得福了,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再次閉上雙眼,懷念道:“無論如何,好像只有嚴茂先最後還算對我有幾分真心。”
魔修聽他一席話,難過得幾欲落淚,只能強忍道:“你想太多了,事情沒有那麽複雜。”
“是嗎?”寧乘風冷冷地問,“那麽你目的何在?如若真的按照你的意思,我入魔了,在你麾下,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麽呢?”
魔修:“什麽都不做,我只是不想你修無情道罷了。”
寧乘風問:“哦,你做了這麽多事,殺害嚴茂先,說服了鳳凰替你布陣,就只是要我不修無情道。”
“你別多想,只是如此。”
“容不得我不疑心,”寧乘風的神色還是極度痛苦,但顯然已經接受事實,“據我所知,世上只有我一個純陰劍修,是雙修最好的選擇。”
他低聲問道:“是這樣嗎?”
魔修矢口否認:“不是。”
寧乘風輕聲笑了一下,譏諷道:“那你可願用以心魔劫發誓——你絕不要我做你道侶。”
魔修并不回答,只是握住寧乘風的右手,再次勸道:“你修多情道吧,随我去中谷玄鏡,魔修并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
寧乘風搖頭,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了嗎?”
魔修答道:“我是中谷玄鏡的谷主。”
寧乘風接着問:“你的名字。”
名字、生辰、體質與命格,代表了一個人的一部分。說出其中一樣,就相當于穿着層層疊疊衣物的人,終于脫下了其中一件衣服。
魔修長嘆一口氣,回答道:“我無法告訴你,說出來恐怕你傷心,又怕你不相信。”
“哦——”寧乘風冷冷道,“原來又是為了我好。那便算了,是我多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