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第五個陣法裏開滿鮮花,正是寧乘風最初踏進密林深處時路過的那種花。
“香嗎?”魔修俯身,摘下一朵濃紫色的鮮花放下寧乘風的鼻子下。
寧乘風自從進入這裏,小心提防,再也沒有呼吸過。他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嘴角扯起一個譏諷的弧度。
魔修自讨沒趣,随手把花扔了,笑道:“終于來到這裏了,你從這裏出去後,我再也不為難你,只等你來尋我。”
寧乘風閉着眼睛,重新找尋陣修的心跳聲,冷漠道:“你以為我們還能出去?”
魔修斂起笑容,也察覺到異常:“什麽意思?”
“你來告訴他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吧。”寧乘風扯下肩上的孔裏,灌入靈力,強行将其喚醒。
孔裏悠悠轉醒,從紙片厚薄的孔雀恢複成人形,跪坐在地上,耷拉着眼皮,疲倦道:“夢中夢。”
魔修:“夢中夢?”
孔裏:“我太累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結了主仆印的緣故才會沉睡。現在我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是那只鳳凰,她施展了夢中夢,壓迫我入眠。”說完,孔裏再也支撐不住,變回孔雀,飛回寧乘風的左肩,軟綿綿地趴在上面。
寧乘風嗤笑道:“你竟然如此天真,敢與這只鳳凰做交易。”
魔修握緊拳頭,忽然醒悟過來。
寧乘風長嘆道:“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進入了夢中夢,還以為是那只倉鼠在施法,仔細想來,是鳳凰作祟。”
魔修回過神,被欺騙的憤怒滔天而來,打定心思除去這只鳳凰。
“谷主何必生氣?”鳳凰從遠處迤迤然走來。她的人形十分美豔,着紅裙,戴璎珞,笑容攝人心魂。她慵懶的嗓音讓人不自覺地想打個哈欠,同心上人美美地睡上一覺:“在你動手前,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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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生物,他們原型不同,但都屬于一個種族,那就是夢魇。
靈修八道,機、符、陣、策、劍、心、醫、體;魔修六道,合歡、饕餮、均平、殺戮、無為、惰慢。
那饕餮宗就是源自靈修中特殊的種族,夢魇。
夢魇以生靈的情緒為食,常年化成人形混跡人間。大部分夢魇遮掩得很好,可有一小部分很挑食,愛上了一個人後,就無法咽下其他人的情感。越是忠誠的夢魇,需要的食物越多,往往致使伴侶身亡。
寧乘風打斷道:“所以你殺了自己的丈夫嗎?”
“你聽我說完。”鳳凰蹙眉,不悅道,“夢魇因為自身的優勢,大多是心修,這樣更容易看清別人的情緒,嘗到美味。可也有小部分為了抵禦本能,選擇修劍、修陣、修符……”
孔裏面對強大的前輩,渾身無力,虛弱地問道:“前輩是陣修嗎?”
鳳凰點頭回答道:“是。”
“一個畢生以培育幻情花為己任的陣修?”寧乘風譏諷道。
幻情花的培育過程極其苛刻,極其殘忍,不說靈修,就連魔修都十分看不起幻情花。一旦有人看到幻情花,就會毫不猶豫地毀掉它,難怪鳳凰要用這麽複雜的陣法來保護這些嬌嫩的鮮花。
“算你有些眼力,能夠認出這些花朵。”鳳凰指着白袍魔修,朝寧乘風微笑道,“夢魇因為種種緣故,三萬年來一直縮在幻夢林裏,與世隔絕。你知道他為什麽要與我交易,冒着巨大的風險,将你從鳴和派擄來嗎?”
“不知。”寧乘風搖頭道。
“因為只有我手中養着幻情花,這麽說,你懂了嗎?”
寧乘風側目而視,原來魔修打着這種心思。
幻情花能讓人愛上中毒後第一個交,歡的人,經過九百九十九年,再也不會變心。
鳳凰含笑道:“如果中了這種不堪的毒,你會求助于他嗎?”
寧乘風想起魔修說的話——“終于來到這裏了,你從這裏出去後,我再也不為難你,只等你來尋我。”
“我為何要求助于這等卑劣下流的人?”寧乘風十分不解,他情願和吳雨行共赴雲雨,也絕不會求助于一個陌生人,更何況這個陌生的魔修還是殺害他心上人的兇手。
白袍魔修的計劃被拆穿,也不惱羞成怒,只是微微一笑,深深地望向寧乘風。
寧乘風見到他的笑容,有一瞬間晃神,随即又清醒過來。
嚴茂先已死,魔修與他行事大不相同,不知為何寧乘風卻總是出現幻覺,認為魔修與嚴茂先相似。嚴茂先行事光明磊落,為人慷慨大方,對寧乘風從來點到即止,發乎情,止乎禮,與差點玷污寧乘風的魔修相去甚遠。
鳳凰順過一縷黑發,握在手中把玩,懷念道:“我當初就想用幻情花困住我的丈夫,這份心情倒是與谷主如出一轍。”
“令人作嘔。”寧乘風毫不留情地評價道,“情之一字,貴在兩情相悅,你們此類行徑令人不齒。”
鳳凰不以為然,笑道:“你怎知他不愛我?他不愛我怎麽願意與我合籍?”
寧乘風:“定然是你逼迫于他。”
“真是可笑的一句話,”鳳凰道,“都怪你們心急,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就急着發表議論。孔裏,你有聽過我的傳說吧?”
孔裏無力地趴在寧乘風肩頭,點頭道:“聽說前輩是不二的天才,被人哄着雙修,結果被道侶所害。”
鳳凰苦澀一笑道:“聽見沒有?是他對我起了歹心在前,我不義在後。他以為我是夢魇,自然是心修,卻沒想到我是陣修。生死攸關之際,我将自己做成了定靈符才保住一命。你說,這樣的人,我對他用幻情花,難道很過分嗎?”
寧乘風:“原來如此,那他是咎由自取,但是被做成花泥的九百九十九對情侶呢?還有九百九十九對靈修與魔修,用他們的血液澆灌幻情花,你真的不覺得殘忍嗎?”
“我殺第一個無辜的人或許還心有不忍,後來就習慣了。”鳳凰面帶微笑,微微歪了一下頭,臉上的神情很是天真:“你知道嗎?我餓了很久很久,我現在只想吃人。”
魔修這時才開口,語氣中帶着輕蔑:“就憑你?”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風輕雲淡,他的輕蔑漫不經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的手裏握着一柄毫不起眼的木劍,他站在姹紫嫣紅的花叢中,清風拂過他的臉頰。
寧乘風的心跳漏了一拍,魔修的神态簡直與嚴茂先如出一轍。
嚴茂先才華絕世,雖然對着同門态度親切,但在自己不喜歡的人面前從不敷衍,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疏離與不動聲色的輕蔑。這是他屬于骨子裏的傲慢。
鳳凰聞言,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就憑我。”
魔修對着寧乘風微微一笑,關照道:“你躲遠些,我怕傷着你。”
寧乘風聽到這話,想起自己道碎,就一言不發地閃到邊緣,免得自己被誤傷。
魔修不再客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魔氣充滿整個陣法,境界上的壓迫讓鳳凰為之動容。
“劍修!”鳳凰詫異道。
劍修是靈修八道中的一種,而對面的人分明是個魔修。
白袍魔修冷冷道:“少見多怪。順便澄清一點,我不是劍修,我的師祖是劍修。”
寧乘風這下也十分驚訝。白袍魔修不是先天修魔,而是後天入魔,是個劍修也說的過去,只是他否認自己是劍修,這倒稀奇。魔修在劍道上的造詣登峰造極,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劍修。
白袍魔修朝鳳凰走了過去,似慢實快,眨眼間出現在鳳凰身前。
一劍落下,鳳凰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魔修輕啓雙唇,長嘆道:“夢境。”
他見到的并非鳳凰本人,而只是她的一個幻影。
鳳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你難道也是合道者?我熟悉你的劍道,和唐越霖很接近。”
“你又錯了,”魔修握着那把平平無奇的木劍,環顧四周,試圖找出鳳凰的位置,“我不是合道者,我是修道者。我的劍道承自師祖,自然與他接近。”
寧乘風沒有想到魔修所謂的師祖竟然是唐越霖。
唐越霖和鳴和派第二任掌門周世群在三萬年前一起飛升,一個修多情道,一個修無情道。而周世群正是在那時徹底關閉了合道的途徑。
唐越霖原本是鳴和派明夷峰的弟子,後來在深淵入了魔,帶領魔修攻上人間,挑起了第二次靈魔大戰。
在這場戰役中,鳴和派第一任掌門楊一昂身殒,唐越霖回到深淵後,嚴禁靈魔交流,深淵與人間徹底隔絕。
聽聞唐越霖已是深淵的魔皇,沒想到他竟然願意傳授白袍魔修劍道。
白袍魔修倘若只是中谷玄鏡的谷主,自然不值得鳳凰忌憚,但他是唐越霖的徒孫,她不得不重新考量。
“你停下吧,我願意放你們出去。”
白袍魔修搖了搖頭道:“晚了。”
一股毀天滅地的劍壓萦繞在寧乘風神魂之上,他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被迫吸入一口幻情花粉。
魔修的劍壓如果在外界不至于如此強悍,但在封閉的陣法中集合起來,簡直到了可怕的境地,讓人連戰鬥的欲望都沒有,只想繳械投降。
陣法因劍壓而破碎,夢境也随之消散。
幻情花的花粉随着狂風在空中肆意飄蕩,鮮妍妩媚的嬌花在風中搖擺不定。它們的根深深地紮在底下九百九十九對情侶的屍骨腐肉之上,它們的莖葉中流淌着九百九十九對靈魔的鮮血。
寧乘風神魂原本就受損嚴重,這下更加無法抵禦剛剛吸入的那一口花粉,開始發熱發燙。
白袍魔修朝着一株夢榕走去。
陣法已破,此地顯出原本的模樣,是一片栽滿夢榕的密林。
魔修腳底下踩着成千上百的屍骨,他每走一步,就有白骨嘎嘣斷裂的聲音傳出。
他眼前的那株夢榕上貼着兩張符紙,一張上寫“天若有情”,一張上書“終成眷屬”。
魔修身上煞氣滾滾,這種氣勢是由別人的生命鑄就的,他手上沾染的鮮血未必比鳳凰少。
他的語氣中不含任何感情,索性連輕蔑都省略了:“你這樣的人,怎麽會是靈修?我至今只見過一個殺戮宗的魔修這麽殘忍。”
鳳凰為保性命,将自己做成定靈符,此刻在現實中,她無法化成人形,只有一個虛弱的鳳凰身影在夢榕上空盤旋。
“貪心不足蛇吞象,”白袍魔修躍上夢榕,用青蓮将鳳凰收服,“原本我已經答應放出你,你又何苦作繭自縛?”
鳳凰清脆的鳴叫聲響徹整個幻夢林。
魔修淡淡道:“我說了我不是劍修,我的陣法和機關也修煉得不錯,要收服你輕而易舉。”
鳳凰的哀嚎聲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響亮,可終究漸漸小了下去。
魔修将青蓮收回掌心,問道:“到此為止,我只有一事不解,你為何不願意離開符咒,而甘願做一個定符靈呢?定符靈是無法離開符咒附近的,身為夢魇無法飲食,無異于自取滅亡。”
鳳凰虛弱的聲音從青蓮中傳出:“我道侶當年中了幻情花毒後吻頸自盡,我怕他的神魂散入三界之中!我不能離開……你快放我出來!快放我出來!他的神魂不能散!不能散!”
鳳凰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的呼號聲被隔離在青蓮之中。
魔修喃喃自語道:“所以當初真的是他逼迫你合籍的嗎?怎麽看來恰恰相反……”
他的問題再也沒有答案。
魔修失落地在夢榕上站立了一會兒,随後取下寫有“天若有情”與“終成眷屬”的這兩張符紙。
鳳凰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八個字的呢?
魔修将符紙收入懷中,踏在現已一千對情侶的屍骨上。他聽着骨頭斷裂與夢螢蝶振翅飛舞的聲音,朝着寧乘風款款走去。
寧乘風被情.欲折磨得熱汗涔涔,渾身濕透。他雙拳緊攥,咬着下唇,就是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魔修彎腰抱起他,在他耳邊保證道:“我絕不會在你神志不清的時候碰你。你放心,這個情毒可以壓制的,只要沒有在剛開始與人交.歡,日後修煉合.歡道就無大礙。”
寧乘風拉着魔修的衣襟,斷斷續續地問:“合.歡宗……放情……放情縱欲……豈不是比情……情毒發作……更……不堪……”
魔修笑了笑,回答道:“天下大道,百慮一致,殊途同歸。不堪的不是合.歡道,而是誤入歧途的魔修。你心性堅定,一定可以克服本能,在合.歡道中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