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簡直膽大包天。”
一聲清冽的訓斥在衆人耳邊響起。
戴玄機雙拳緊握,心潮澎湃,喃喃道:“師叔……”
吳雨行來不及管那聲訓斥,拉着寧乘風躍入深淵之中,生怕被人活捉。
“胡鬧……”
一聲無奈的長嘆之後,衆人感到無上的壓力,萬方來儀峰下的裂隙像是被一雙大手輕輕撫平,再無絲毫痕跡。
夜漸漸平靜了下來,雪崩之勢被遏制,在半空遙望,只能看見無垠的白雪倒映着漫天明滅的星辰。
元沒聞召來清風劍,立在劍身之上,凜冽的長風吹得他的心愈發下沉晦暗。
黑紫的魔氣朝萬方來儀峰下的巨坑湧去,一位長衫玉立的男子卷着墨袖将魔氣統統收歸。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消失在原地。
“師侄可算出些什麽?”
戴玄機被吓了一大跳,回頭,就看到唐越霖站在龜甲邊緣,正沖他低頭宛然。他連忙起身,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回道:“算不出。”
唐越霖點頭,溫和道:“算不出是正常的,你們不必牽挂,等着看好戲便可。”
三萬年前合道飛升只有四人,一是子機靈體孕育而成的大善大德柳如煙,二是鳴和派掌門楊一昂,三是鳴和派第二任掌門周世群,第四人則是叛出鳴和的魔尊唐越霖。
唐越霖三萬年前率魔修來人間一戰,生靈塗炭,靈魔皆死傷慘重。
唐越霖當年抱着馮蒼的屍體破開山上古陣法時,戴玄機年僅百餘歲,不過剛剛學會引氣入體。他永遠都忘不了唐越霖那決絕而落寞的背影,他在人群中只能看見唐越霖不斷遠去,看見那懷中所抱之人一夕變白的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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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玄機對這個師叔又憐又敬又怕,但聽到唐越霖将吳雨行與寧乘風的命運形容為好戲,他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無明怒火。
“我比不得師叔,師叔當真好算計!”
唐越霖忍不住淺笑出聲,寬容而慈祥地望着戴玄機,搖頭道:“你不懂。”說罷,從袖中抽出一面銅鏡扔給戴玄機。
戴玄機本想反駁,接過銅鏡一看,心中驚詫萬分,也就忘記了要說的話,不解地詢問:“這是古道派範長虹前輩的八卦鏡,你從何而來?”
“和荊在贻做了一個交易。”唐越霖言簡意赅道,“師兄贈與你的日月星軌呢?”
戴玄機從袖中取出一把破碎的星辰,唐越霖指尖一點,零散的日月星光都撲向八卦鏡。
唐越霖含笑道:“還差一點,不過在此之前要勞煩師侄妥善保管這面銅鏡了。”
八卦銅鏡在戴玄機手中熠熠生輝,原先黯淡無光的銅鏡與星軌在融合之後發生了奇妙的變化,變得奪目耀眼。這種變化不單單在于表面,更是一種由心的吸引力。
戴玄機從事策算幾萬年,對于這種細微的變化體悟至深,腦海中頓時湧入聞所未聞的預知與算法。
“當年死的死,退的退,你和長歌兩人守着鳴和派也不容易……”唐越霖感慨道。
戴玄機聞言,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究竟是怨恨多一些,還是寬宥多一些。
唐越霖羞赧一笑,輕聲道:“我平日都同幽靈、魔物、妖獸聊天,除了調教一位不成器的弟子,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今天你也不要嫌棄我啰嗦……”
戴玄機還以為唐越霖要再和他說些什麽,但當他擡頭才發現身前早已無人影。
…
吳雨行拉着寧乘風躍入深淵之後,好一陣天旋地轉,原本在人間那種牽引向下的重力消失不見。
衆魔聚集在一處吃喝玩樂,打牌取笑,正快活地聊天,忽然頂上虛空之處破開一道細細的裂縫,自裂縫中鑽出兩個倒立而下的人。
“怎麽回事?”衆人紛紛詢問出聲。
陳野芹怒拍牌桌,起身緊盯着不速之客。
傅滿城長袖一揮,将吳雨行與寧乘風卷起,免得兩人摔在地上。
這裏是深淵極東的滄海。滄海有三大去處,一是接近滄海、空無人煙的萬壑城,二是底下翻騰着不滅紅炎的血蓮池,三便是由陳野芹開辟的靜影沉璧。
靜影沉璧裏布滿了陣法,一環扣一環,皆為滄海最厲害的均平道修者所施,沒有陳野芹的首肯,根本無法進入。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陳野芹見兩人站穩,立馬出聲問道。
吳雨行臨走前被師尊梁歇一劍斬破“太上忘情”,強撐着一口氣,如今反噬嚴重,猛地咳嗽了幾聲,嘔出一口鮮血。
“放肆!”陳野芹氣得雙眼都快要紅了。
她就是忍受不了深淵其他地方的髒亂,這才勤勤懇懇在滄海創建了靜影沉璧。凡是來到這裏的魔修,哪一個不是循規蹈矩、幹淨體面。吳雨行擅自闖入,一進來就弄髒了大殿,這讓陳野芹憤怒不已。
寧乘風攙扶着吳雨行。他昔日修煉無情道,嚴重反噬之後難以站立,神魂疼痛欲裂。他對吳雨行正在經歷的痛苦體會深切,此刻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鎮定下來同陳野芹攀談。
他緊緊地摟住吳雨行,沉聲道:“我們是從人間來的,實在無路可去,請諸位諒解。”
陳野芹仔細打量他們,眯着一雙秀氣的雙目,慵懶道:“你們是修什麽道的?”
“劍修。”寧乘風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陳野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停了下來,一拍桌子道:“劍修?深淵裏哪來的劍修,你們見過劍修沒有?”
她轉頭問着周圍的人,周圍的人多是均平道、無為道、惰慢道的魔修,聞言紛紛笑着附和:“深淵沒有靈修!魔修六道不曾聽說還有劍術的!”
寧乘風深感羞辱,冷冷道:“我是合.歡道修者,這是我的道侶。”
陳野芹倒是不像寧乘風這般看不起合.歡道,只是沒好氣地說道:“合.歡道你來靜影沉璧做什麽?去玄鏡的快活谷,或者去血蓮池找丁珰,不要來這裏打攪我的清靜。”
寧乘風蹙眉道:“還請告知如何出去。”
“你們來了還想出去?”陳野芹怒道,随手抓起幾張牌甩去。
陳野芹看似不經意地将紙牌甩出,實則這一招中暗含磅礴的魔氣,迅捷更勝疾風,形同閃電。
寧乘風早聽到她怒問之時,就做好準備,見她出招,直接橫劍抵擋。
紙牌擊打長劍,金鐵铮铮,不絕于耳。幾張紙牌在卸力後落地,絲毫無損。
在寧乘風接招時,陳野芹又從桌上掀起一手牌,疊開如扇面。她原本一腳踩在長椅上,現下收了回來,随意地立在衆魔身前調弄紙牌。
“你倒的确是魔修沒錯。”她懶懶開口道。
寧乘風嚴陣以待,生怕她一言不合又痛下殺手。聽到陳野芹的話,他反應過來,自己被試探了。他不确定魔修對待靈修的态度,于是問道:“倘若我是靈修,你要如何處置?”
“啊?”陳野芹撇嘴一笑,“那用不着我處置了。”
“什麽意思?”寧乘風不解其意,皺眉道。
陳野芹依舊随意地擺弄一手的紙牌,神色恹恹道:“就是……不用我出手,你也死定了的意思。”
寧乘風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是靈修在深淵中難以存活?”
陳野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架在寧乘風肩上的吳雨行,殘忍地笑道:“是啊,魔修可以出入三界,但靈修恐怕不能在深淵長久居住呢。”
“如果有靈修不慎跌入深淵,他出去後會怎樣?”寧乘風心中一痛,想到一人,于是問道。他緊盯着陳野芹,不肯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
陳野芹也立即想到一人,卻還是聳肩道:“想來你也知道,深淵千年一開,時間短暫,為的是接應人間的魔修。負責交接的靈魔皆是大能,何來不慎跌入深淵一說。”
至此,寧乘風終于确定,幾千年前他與嚴茂先在玄覽斷壁前的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陷害。但究竟是誰開啓了斷壁呢?即使強如吳雨行也只能投機取巧穿越空間,而非一劍開山。
如果真的如他所料,那這個人只能是柳如煙、唐越霖、周世群三人中的一個。柳如煙是授他合道之法的人,她當初并未言明無情道要以他人性命為祭;唐越霖是深淵魔尊,而深淵的魔修一而再、再而三地構陷他,逼迫他入魔的晏自華便是他授予魔功的;至于始祖周世群,他是柳如煙的摯友,三萬年前封閉合道之人。
寧乘風微微蹙眉,到此刻,他才發覺自己潛心向道,于人于事所知太少。追問一句目的何在?他又實在想不通。
寧乘風沉下心來,緩緩問道:“你可知玄鏡谷主的來歷?”
“唔……這個嘛……”陳野芹左手抵着下巴,略微低頭,像是有些為難。她想了一會兒,擡頭笑道:“我做什麽要回答你?小兒,你不覺得自己有些過于好奇了麽?”
寧乘風重重地點頭,聽到陳野芹呼他小兒也不氣惱,恭敬道:“還望前輩告知。”
陳野芹不喜晏自華,但晏自華與魔尊關系匪淺,她沒有資格開罪。寧乘風發問,她本就想要回答,因此面有難色是拿喬,只等寧乘風再問。最初一下試探,她知道寧乘風實力不在她之下,或許借着靜影沉璧的陣法可以險勝,卻也沒有這個必要,不如順手賣個人情。
“進來深淵,你沒有為日後作安排,反而問進入深淵的靈修……”陳野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再次打量了寧乘風和吳雨行,沒有立即作答。她拉開長椅,安穩地坐了上去,一手理着紙牌,一手托腮。
“這說明……”她停頓了一下,淺淺地笑了一下,“說明你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且心中有着一個迫切想要解決的困惑。”
陳野芹實力高深,心思細膩,寧乘風直來直去,自知論心計遠不敵她,索性痛快承認:“的确如此。”
陳野芹性格懶散,平生最讓人驚訝的有兩件事。一是因不刻苦修煉,被師父訓斥過後生出心魔,在魔修遷徙至深淵時一路跟随。二是性格散漫卻極為好潔,率領一批不愛鬥争的魔修開荒,于是有了現在的靜影沉璧。
雖說她懶慢,但仍有幾件事能讓她調動心力,比如賭博,比如揣度人心。寧乘風一看就是大派出生,不是鳴和、古道弟子,就是逍遙、 伏羲等派培養出來的。這樣一個人,為何入魔,又怎麽來到深淵,讓她深感好奇。
“你的困惑是什麽?不妨說清來龍去脈,我好為你排憂釋紛。”
關于嚴茂先的事情,寧乘風就連吳雨行、元沒聞都不肯告知,怎麽可能告訴陳野芹,當即臉色就有些發沉。
陳野芹也不介意他的面色,彈着手中的紙牌,扔了一張給寧乘風:“你看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晏自華。”寧乘風不肯放下自華劍,用劍端刺破紙牌。他看向牌面,上面畫着一個與嚴茂先有三分相似的人。
陳野芹看他這樣防備,嫣然笑道:“你放心,我不打算為難你,不必拿着劍吓唬我。”
寧乘風盯着她,沉吟道:“好。”話音剛落,他便收起了本命劍。
陳野芹這才問道:“你剛才是要問這個人嗎?”
“是!”
“關于他,我真知道一些事,不過在聊他之前,我們先聊聊別的吧。別急,你的問題,我會一個一個解答。”
陳野芹說完,沒有立刻繼續。她揮手招攬傅滿城等人坐下,安撫周圍的人,也讓他們消去對不速之客的敵意。
寧乘風心跳越來越快,好像答案呼之欲出,而他卻不敢再問下去,他急促道:“聊什麽?”
陳野芹指着脫力的吳雨行,狀似無心道:“進入深淵的靈修能不能活。”
寧乘風心中大痛,反複告誡自己吳雨行是咎由自取,但心中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聲音叫嚣道:“他是為了你!你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你要保住他!”
他的确在一開始問了相關問題,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吳雨行的安危不是他問這個問題的最深原因,他想知道的是——嚴茂先在三千年前跌入深淵究竟能不能活,他又是如何出去的。
嚴茂先回來後實力銳減,對深淵的情形緘默不語,寧乘風根本無從得知,或許從陳野芹口中他能夠了解一二。最重要的是,這關乎一件更複雜的事,他直覺這與晏自華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