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次日。

林羨一看見魏庭之就知道裏面換人了,他對魏庭之和春生兩人昨天發生在書房的争吵一無所知,在時隔多日又一次見到總帶給他很多熟悉感的副人格,他仍是驚訝更多。

畢竟這段時間魏庭之心神很穩定,魏家人也沒有誰整出幺蛾子和爛攤子來給他添堵,日子平穩得林羨有時候都忘記了魏庭之有人格分裂症。

看着優雅閑适坐在中庭的長凳上看春生玩泡泡機的人,林羨腦海裏總是浮現另一抹同樣熟悉的身影。

一模一樣的面孔,眉眼溫柔,不管走到哪裏手裏都有一本書,一支筆,偶爾會有被他吸引來的蝴蝶落在他的肩頭上,連樹上不知名的小鳥都要落在他的身邊,好像連大自然都想親近這樣溫柔的人。

林羨對魏泓之的愛毫無疑問,所以他的目光總是追随着他,陪伴他去做許多事。

而他人生裏唯一一件後悔到每每想起就要扇自己耳光的事情就是校運會那天沒有堅持要陪魏泓之去洗手間。

他應該陪他一起去的,就算魏泓之說自己很快就回來也該跟過去,他寧願和他一起被綁架,一起被綁匪殺.害也不想活下來為那天悔恨一生。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七年了,林羨只能選擇接受現實也沒能從那天走出來,他把他生命裏最後一次見到的魏泓之刻在靈魂深處,對着他的墓碑起誓,他不會忘記承諾,一定會替他好好照顧庭之,直到死亡。

林羨盯着長凳上閑坐的人出神,見他忽然轉過臉與自己對視,猝不及防下他愣怔得回不過神。

而男人一看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透過自己看誰,臉上露出淡笑,“看來我和他是真的很像。”

林羨一時啞然,鏡片後溫潤的眉眼泛出苦澀,“像,也沒有那麽像,你還是有幾分像你自己。”

這種說法讓他很感興趣,笑着問:“哪幾分?”

“你能察覺到我在看你,他不行。”林羨眉眼的苦澀慢慢變成另外一種東西,很複雜,像是在思念,又像在不甘,“他的精神世界很單純,在乎的人和東西極少,若是要排個順位,第一是庭之,第二是他爺爺,第三是書,沒有第四。”

“你怎麽知道沒有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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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了解他,第四當然可以算有,但那可以是任何人或者東西,所以也可以算是沒有。”

男人若有所思地點頭,“春生好像也是這樣的人。”

“還是有區別的。”林羨溫聲道:“春生的順位很清晰,他的第四不像泓之可以是任何人或者東西。”

男人扭頭看向玩泡泡機玩得正開心的春生,似被他的快樂感染般重新笑起來,對林羨道:“你不覺得你會是第三嗎?”

林羨聽得一愣,微微搖頭,“這座房子裏有一個裝滿書的房間,裏面都是泓之的書。”

他的意思是魏泓之很喜歡看書,喜歡到他得出他的第三是書這樣的結論。

但男人卻不這麽想,“書怎麽能和人比?”

這話他說得無比自然,沒有絲毫的刻意,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如何,也因此才像極了魏泓之,林羨恍惚間都有種他一直在的錯覺。

“你怎麽了?”

“嗯?”

林羨看着他的眼神是打量也是不解,“你以前從來不聊這些。”

男人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不遠處玩泡泡機的春生玩到裏面的泡泡水都空了才意猶未盡地走回來,“太好玩了。”

他用泡泡機打出來的七彩泡泡好些飛得高高的散在空中,有些則是飄向了花牆和中庭的植物,給這座死氣沉沉的宅子增添了童話般的夢幻感。

男人從一旁的盒子裏取出一瓶新的泡泡水給他,春生接過小瓶子熟練地給泡泡機裝填,臨走前他仔細地看了看男人的眉眼,好像在确認什麽,看清對方溫柔的眼神後,他像安心了又像不放心,轉身回到他剛才玩的位置。

目睹這一幕的林羨心頭生出一片異樣,總覺得春生和副人格之間好像少了點以前的那種親近和依賴。

他上次看見副人格的時候春生離開他一會兒都要走得一步三回頭,嘴上還晚晚長晚晚短的,做什麽事都要跟他在一起,但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那種不容許第三個人進入的氛圍。

這讓林羨覺得很奇怪,但很快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麽,面露恍然之色。

想來也是,就春生身上那些痕跡根本不需要再多問什麽,魏庭之留下的每個痕跡都是在宣示占有權。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再返回來看副人格,忽然發現他的平靜之下其實透着不易察覺的詭異,連剛才他們的對話都蒙上了另一種他從未設想過的含義。

“你是在告別嗎?”林羨想也不想便問了。

男人将落向春生的視線收回來看向他,和他對視卻沒有說話。

林羨忍不住微蹙起眉,“你怎麽确定自己不會再出現?”

“我只有和魏庭之和解了他才會好好對春生,而和解的方式就是我不再出現。”

“可是這不是你和庭之決定了就能完成的事情。”

“我知道,如果這是能決定的事情我早就該不在了,但我由衷希望這是你們最後一次看到我,所以不妨就當做是最後一次吧。”

林羨死死盯着他含笑的眉眼,“發生什麽事了?”

男人對他搖頭,“就像你們最後選擇接受他已不在人世一樣,我也選擇接受我的結局,如果春生最後會愛上魏庭之,我希望他愛的是一個健康完整的魏庭之,而不是讓我的存在為難了春生和又一次傷害魏庭之。”

“我以為你對春生……”

男人溫聲打斷了林羨的話,“我和他之間最好的結局是他會記得我,而我也不會忘了他。”

林羨沉默地看了他許久,問:“春生知道嗎?”

男人搖頭,“他不需要知道,因為他不需要在我和魏庭之之間做一個選擇,就像他從來沒明白過什麽是人格分裂,卻能清晰辨別我和魏庭之的不同,并且沒有任何疑問,他坦然接受了這一不可思議的不尋常,把我當成獨立的個體,把我當成一個人。”

林羨忍不住看向被蝴蝶吸引了注意力的春生。

“林羨,你在魏家那麽多年,僅僅只是為了償還當年魏泓之的恩情嗎?”

“不完全是,我答應過泓之,将來進入天榮會盡我所能幫助庭之。”

“那我能不能也拜托你一件事?”

林羨看向他,“你說。”

“誰也說不準将來會發生什麽,但如果發生了你可以幫一把春生的事情,能請你不吝幫助嗎?”

林羨點頭,“我明白了,我可以答應你。”

男人便笑了,“那作為謝禮,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就在你剛才說到的那個房間裏,進門左邊最裏面那一列的第一個書架,從上往下數第三行,從左往右第一本紅色書脊,去打開看看吧。”

林羨一怔,下一秒轉身就走。

男人沒有看他走着走着突然跑起來的背影,而是起身對春生說:“春生,我們該走了。”

春生聽話地走回來,見只有他一個人了奇怪地問:“林先生呢?”

“他走了。”

“去哪了?”

“去拿照片。”

“拿什麽照片呀?”

“他喜歡的人留下的照片,有庭之,有爺爺,也有他。”

春生哦了一聲,握着泡泡機跟在他身後離開花團錦簇的中庭,“我想吃蛋糕了。”

“你想吃什麽樣的蛋糕?”

“水果蛋糕。”

“嗯,那我們回房間吃。”

夜幕籠罩。

在房間吃過晚飯後兩人一直待在房間裏沒有出去,春生在琢磨樂高,想拼個小房子出來,男人則是坐在茶幾前正用筆在紙上寫着什麽。

他剛拿紙筆的時候春生以為他要玩游戲了,還開心地準備再找一支筆,但男人搖頭跟他說下次再玩。

春生只好嘆着氣去拼樂高。

等到快睡覺的時間了,春生捂着臉打了個大哈欠,這才發現男人已經停筆了,寫滿字的紙就擺在桌上,還拿花瓶壓住一角。

春生好奇地湊過去想看,“好多字,你寫了什麽呀?”

男人用手擋住紙上的字,笑着對他搖頭,“這是我寫給魏先生的,你不能看。”

春生遺憾地坐回去,“那魏先生看完了我可以問他嗎?”

“我希望你不要問,這是我和魏先生的秘密。”

“那好吧。”

春生很好說話地收拾沒拼完的樂高,整整齊齊地連一個顆粒都沒落下,“晚晚,我想睡覺了。”

“嗯,去睡吧。”

“你今晚也不和我一起睡嗎?”

“嗯。”

春生忍住嘆氣的沖動,轉身走向他和魏庭之的卧室,他剛推開門就聽到身後的人叫他。

“春生。”

“嗯?”春生疑惑地回頭,對上男人的視線卻未聽見他說話。

男人安靜地看了他好幾秒,露出笑,“沒什麽,忘了和你說晚安了。”

見他笑了春生也跟着笑,“晚晚也晚安。”

卧室門輕輕阖上,唯有那張落滿清隽字體的白紙陪伴了那叫晚晚的人一夜。

寫給魏庭之:

我想不管是你還是我,應該都沒有想到你我間的第一次對話會發生在一張紙上,也應該沒有想到你我不僅共用一個身體,如今還愛上了同一個人。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對我的不喜,痛恨我的存在讓你變成一個精神病人。

林羨曾經告訴我,我的誕生源自你對死去哥哥的思念,但很遺憾我終究不是他,我也未曾想過要奪取你的身體成為他,我更希望我僅僅是我,是春生的晚晚,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而非現在這樣是只能依附你而存的副人格。

我必須承認的是我确實曾有過與你共存的念頭,但現在看來這對你而言無疑是不公平的,也是一種傷害,若你哥哥泉下有知,他一定也會感到難過。

只是我作為随時都有可能在将來的某一天被你抹殺的副人格,我也會有或許就此徹底死亡的恐懼,不被任何人記得,還望你看在我終将會消失的份上原諒我如此不成熟的想法,還為此付諸過錯誤的行動。

如你所想,我深愛着春生,我知道你留在他身體上的那些痕跡就是想要我看見,無論你這麽做的目的是想讓我感到嫉妒還是痛苦,我可以告訴你你已如願以償。

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怪不了任何人,我的存在只給你帶來了無法療愈的痛苦和傷害,為此我誠懇地向你說一聲對不起,這一切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我是終有一天會消逝的人,對于這個世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春生,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和聯系,我唯有拜托你,希望你能善待他,好好照顧他。

晚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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