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博格特
博格特
容納了聖誕和元旦這兩個節日的冬假總是讓人覺得無比短暫。六年級下學期開學之後的将近兩周的時間裏,小天狼星覺得自己仍然很難從假期的餘韻裏走出來。
所以,一月份中旬某個陰冷的下午,在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一起上的高等魔藥課的中途,他選擇“失手”打翻了自己的坩埚和器皿,順理成章地被斯拉格霍恩趕出地下教室,打發他去魔藥教授的辦公室裏取一些備用的藥材。
小天狼星将這一命令當成合理曠課的假條,樂意之至地離開了陰冷昏暗的地下教室。
通常情況下,即使萊姆斯和彼得做不出這麽肆無忌憚的事,至少詹姆是會和他共進退的,但魔藥課又是一個例外,因為詹姆絕不願在莉莉·伊萬斯面前向斯內普的魔藥天賦認輸,所以此時在上課時間游蕩于走廊中的,就只有小天狼星一個了。
——又或許并不是這樣。
在前面不遠處的T形路口處,他看到伊薇特·坎貝爾正要消失在走廊交彙的地方。
小天狼星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由得加快腳步,跟着她的背影拐到右邊的走廊,追上去拍了一下她的肩。
“嘿!”
伊薇特回過頭。她高高束起的馬尾的發梢掃過小天狼星的手背,像綢緞一樣順滑而柔軟。癢意從皮膚滲入血管,幾乎讓小天狼星的心髒發麻,他随即注意到還有一股清淡的丁香花的氣味,似有似無地侵占了他周圍的空間。
伊薇特将鬓角滑落的發絲掖到耳後,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似乎是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他,但最終只是含蓄地點了一下頭,就像往常在走廊裏相遇時那樣。
的确,他們已經成為了朋友,可是多年以來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這兩個人還是不常和彼此說話。畢竟,一個格蘭芬多和一個拉文克勞,說到底能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交集呢?
伊薇特和小天狼星也不過是每周在兩個學院共同上的魔咒課上會見到面而已,其餘時間則還是像從前那樣各忙各的。小天狼星忙着和朋友們在有限的校園裏進行無限的冒險,而伊薇特則是一如既往地專注自己的學業,并不願在他人身上多費心。
只是,偶爾在走廊迎面相遇時,即使中間隔着不知多少的學生、盔甲和幽靈,即使他們分別在同各自的朋友交談,一旦兩個人的目光有了片刻的相彙,小天狼星就會朝她笑一下,那麽伊薇特就也會輕輕地向他點點頭。
兩道視線一觸即分,然後他們擦肩而過,誰都不去刻意和對方寒暄交談。
那時伊薇特就總是這樣的表情——平淡、禮貌,就好像和街上随便一個陌生的人偶然間目光相撞,沒什麽特別的。但她的眸光柔和,絕不嚴厲,和她從前對掠奪者的排斥态度相較,小天狼星認為這是屬于極其優渥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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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她平靜地這麽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朝前走去,似乎并沒有停下來跟他交談的打算。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也沒有問他為什麽沒在上課。小天狼星覺得自己真喜歡她這一點,即便她是個級長,也只會去管束那些會對其他學生的正常學習生活造成影響的行為,除此之外就什麽也不幹涉。
在這一點上,拉文克勞的優等生和格蘭芬多的掠奪者達成了奇異的默契。他們似乎都認為一個六年級的學生足夠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起後果和責任了,因此不需要別人指手畫腳。
小天狼星快走幾步跟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他心情很好地說。
“小天狼星。”伊薇特從善如流地改變了對他的稱呼,然後客氣地問,“有事嗎?”
“你的朋友叫你伊芙,是不是?”
“顯然如此。”伊薇特耐着性子回答。
“我能叫你伊芙嗎?”
“你願意怎麽稱呼我是你的自由。”伊薇特平靜地回答,“我無權幹涉。不過,要我說,我們還沒熟悉到那份兒上。”
“所以,伊芙,”小天狼星就像聽不到她說話一樣接着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下午沒課,正要去圖書館。”伊薇特說,“你呢?”
小天狼星興致勃勃地決定了:“我也是。”
“去圖書館不帶書包?”伊薇特好笑地看了一眼他空着的手。
“沒錯!”小天狼星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我是去看書的。”
“好吧。”伊薇特不再追問了,只是唇角還含着一點笑意,好像是聽他說了個很有趣的笑話。
小天狼星倒不覺得自己在胡說八道。他想,要是和這個姑娘坐在一起的話,那麽他也不介意看看書來打發這個下午的無聊時光。他喜歡聽她用稍帶着蘇格蘭風情的腔調說話,但她話少,而且總是竭力收斂,所以并不總能讓人盡興。
但他仍然記得六年級第一節高等魔咒課時的伊薇特,和她那時氣勢洶洶的、動人心魄的‘演說’。她言辭犀利時不太會克制自己的口音,所以會顯得格外迷人。倘若沒有這樣的契機,那麽,小天狼星甚至盤算着,也許他應該想辦法制造一個類似的事件。
在這種事情上,沒人比他更拿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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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他計劃出什麽來,圖書館已近在眼前。
從平斯夫人身邊經過,要到達供學生自習的坐席,需要經過許多排書架和過道。在幽靜封閉的環境中,高聳的書架給人以更加強烈的壓迫感,而猩紅色的羊毛地毯上的金色紋路也像是有無聲咒的效果,讓人無法高聲講話。
伊薇特徑直往裏面走去。
經過中世紀魔法史書區的時候,一直和她并肩而行的小天狼星停住腳步,警覺地看向兩排書架之間狹窄的幽深過道。
小天狼星練習成為阿尼馬格斯之後,聽覺和嗅覺都變強了不少,夜視能力也不錯,對身邊環境的感知能力更為敏銳。他這會兒好像聽到書架那頭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不過無法确認,只是稍稍皺起眉,用略顯凝重的眼神望着暗處。
這裏的大多數古籍都不喜歡光亮,所以只在書架兩端才挂着盞燈。伊薇特順着他的目光看進去,只能看得見一片黑暗,不知道他是在看什麽。
周圍仍是寂靜的,但小天狼星還保持着警惕的表情,伊薇特點亮魔杖高舉在半空,卻也無法看清過道深處。然而這時她也能聽見了,隐約中的确有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正在逐漸向他們靠近。
小天狼星猛然抽出自己的魔杖。
伊薇特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正想問他看到了什麽,就看到一個矮小的影子從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跌出來,直直地撞在了她懷裏。
那是個格蘭芬多的一年級男生,長着雀斑的臉毫無血色,連嘴唇好像都變青了,比比劃劃地說不出話來,看起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小天狼星沉着臉把人從伊薇特懷裏揪着領子拎出來。男孩失去了保護,又慌不擇路地往他身後躲。
雖然掠奪者在校園裏很受矚目,但小天狼星·布萊克對別人向來沒什麽耐心,脾氣也實在算不上好,所以即使在格蘭芬多塔樓裏也很少有人願意和他打交道,不過這小孩此時顯然顧不得那麽多,躲在他身後緊緊揪着他的長袍,用驚恐的眼神注視着書架之間黑暗的過道。
伊薇特看了看試圖從小孩手中把自己的袍角拽出來小天狼星,似乎是覺得他一時半會兒掙脫不開,于是自覺地舉起魔杖,上前一步,擋在他們前面。
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接近,接着一個碩大的蜈蚣腦袋猛然從黑暗中竄出來。
追殺男孩而來的蜈蚣有人小腿那麽高,口器鋒利得令人頭皮發麻,密密麻麻的腳迅速而整齊地劃動,片刻功夫就竄到了幾人跟前,軀體末端卻還隐藏在黑暗裏,不知道究竟有多長。
男孩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控制不住的嗚咽,要不是還拽着小天狼星的衣服,看樣子立刻就要雙腿發軟,倒在地上。
伊薇特果斷地甩動魔杖。因為早有準備,咒語已經在她舌尖上醞釀了好一會兒,這時施展起來便毫不慌亂。一個無聲的盔甲咒從她的魔杖尖迸出來,穩穩地橫亘在他們和來勢洶洶的蜈蚣之間。
魔咒的效果并不明顯,但仍使空氣産生了一些奇異的扭曲和波動,在她身後,小天狼星感慨道:“你真的很喜歡這個咒語,是不是?”
他這話好像是在記仇,聽起來仍然對六年級第一節高等魔咒課上發生的事耿耿于懷。伊薇特沒有理會他,眼看着蜈蚣的腦袋狠狠撞在透明的魔法牆上。
然而,還沒等她決定好是先用僵直咒還是縮小咒将它徹底制服,那被盔甲咒迎頭痛擊的蜈蚣沒有絲毫退縮,反倒是“嘭”地原地消散了,化成一股灰暗的、渾濁的煙霧。
面對着猶如怪物般的多足綱昆蟲都絲毫不顯膽怯的伊薇特,臉色就在這時慢慢變得蒼白起來。
盔甲咒也悄無聲息地融化在空氣中。那團由巨大蜈蚣所化成的灰煙并沒有再次逼近,而是在幾人面前慢慢凝結,飄飄忽忽地落在圖書館猩紅色的地毯上,逐漸形成一片嶙峋猙獰的礁石叢。
“是博格特。”伊薇特低聲說。她右腳無意識地向後撤了一丁點,好像随時都會轉身逃跑,緊緊握着魔杖的手也微不可查地顫抖起來。
海腥味撲面而來,那片由灰煙凝聚的礁石已然變得清晰而真實。圖書館柔軟的氈毛地毯上湧起一股股渾濁的海浪,在礁石叢中拍打出雪白的水沫。礁石的縫隙裏有許多木頭的殘渣和被海水泡軟的稻草枝條——小天狼星在她身後看得清楚,那是一把破碎的掃帚。
伊薇特幹澀的聲音在海浪聲中顯得空洞而冰冷:“滑稽滑稽。”
礁石沒有消失,海浪聲反而變得更大了,無休無止地沖刷着岩石中掃帚的碎屑,好像是在嘲笑她的膽怯。
她再次念出咒語的時候已經幾乎哽咽了:“滑、滑稽滑稽——”
還是沒有任何效果。她握着魔杖的手已經抖得不像話,但仍然站在最前面,一步都沒有退開。
小天狼星忍無可忍地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後,将男孩也一并粗暴地塞給她,然後如同騎士舉起與敵人決戰的長劍那般,他平穩地舉起了自己魔杖。
博格特立刻感知到了對象的變化。礁石叢像剛出現時那樣悄無聲息地消散了,這次彌漫開的煙霧比剛才還要暗沉,看起來甚至更像是黏稠而腥臭的沼澤,仿佛蘊滿了厚重的污穢。
礁石、海浪和破碎的掃帚殘渣消失之後,伊薇特就稍微冷靜下來了,卻并沒有完全放下魔杖,只是一手地将瑟瑟發抖的男孩攬在懷中,安靜地等待着小天狼星的應對。
她注視着博格特逐漸化成一扇塗着黑漆的門。門環是一條銀質的蛇,正中間嵌着一個鏽跡斑斑的紋章,繪制着山形和兩星的盾牌,旁邊有兩只灰狗相對而立。紋章下面用花體刻寫着“布萊克家族”。
門牌號是12——格裏莫廣場12號。
從伊薇特的角度,能看到小天狼星沒有表情的英俊側臉。他的嘴唇緊緊抿着,表情陰沉得可怕,但伊薇特覺得,與其說他是在害怕,倒更像是極力壓抑着怒氣。他盯着那扇博格特化成的門,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噴射火焰的挪威脊背龍。
小天狼星長時間沉默地盯着那扇門,伊薇特甚至以為他不打算親手處理這只博格特了。就在她決意再次舉起自己的魔杖的時候,看到小天狼星“刷”地揮動手臂,像是要甩走什麽沾在魔杖上的髒東西似地,用嫌惡的表情朝那扇門敷衍地甩了一下。
“下地獄吧。(Go to the bloody hell.)”
他沒有念出咒語,而是吐出一句惡狠狠的詛咒。不過顯然無聲咒也起了效果,那扇陰沉的黑漆大門“嘭”地彈開,門內噴灑出無數的金紅色的紙屑和亮片,伴随着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将原本那陰沉凝滞的氛圍一掃而空。
伊薇特驚訝地探出頭,越過小天狼星的肩膀往門裏看。
門內是一條挂滿陰暗人像的幽深走廊,走廊兩邊卻高懸着麻瓜聖誕節時用的彩燈,将那些沉着臉的純血統巫師的畫像映出絢麗俏皮的光芒。而繪着蛇紋和布萊克家族紋章的牆壁和挂毯,則全部都被格蘭芬多燦爛耀眼的金紅色旗幟遮蓋住了。
格裏莫廣場12號中的氣氛變得熱烈而愉悅,小天狼星滿意地咧開嘴,心情很好地哈哈大笑起來。他以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輕巧動作又揮了揮魔杖,那座響徹着搖滾樂、挂滿了格蘭芬多旗幟和麻瓜聖誕彩燈的布萊克老宅便化作一陣彩色的煙霧消失了。
小天狼星回過頭,帶着勝利的表情看向伊薇特,語氣輕快地問:“還不錯,是吧?”
“好極了。”伊薇特由衷地回答。
她攬着的男孩這會兒終于從驚吓中回過神,低低地抽泣起來。她蹲下身,用魔杖變出來一條手帕替他擦了擦眼淚,輕聲安慰道:“沒關系的,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你看,我也是。”
“因、因為你是個拉文、拉文克勞。”男孩哽咽着說:“可我、我是格蘭芬多的男子漢,應該比你要勇、勇敢才行。”
站在她後面的小天狼星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出來。
伊薇特沒有理他,只是對男孩說:“格蘭芬多也會允許自己的學生有恐懼的時候。你看,”她指了指小天狼星,“他是格蘭芬多最勇敢的人,可他也有害怕的東西啊。”
“我沒有。”小天狼星立刻說。
伊薇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就不說話了,只是聳聳肩表達自己的抗議。
男孩膽怯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小天狼星。小天狼星在伊薇特背後用誇張的動作搖着頭,比比劃劃地給他做口型:“我——沒有。”
“有害怕的東西并不是丢人的事,”伊薇特微笑着替他整理淩亂的衣領,又耐心地将他的領帶系好,繼續說:“只要能學着打敗它,你就還是勇敢的格蘭芬多。”
“像他那樣嗎?”
“比他還要好。”
得到這樣保證的小男孩終于平靜下來,紅着臉給伊薇特和小天狼星道謝,拎着自己的書包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你真的認為我是格蘭芬多最勇敢的人?”小天狼星眉飛色舞地問她。
“在違反校規方面,”伊薇特平靜地說,“沒錯。”
“謝謝。”小天狼星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這不是在誇你。伊薇特原本想這麽回答他。
但是,毫無緣由地,她想起小時候自己家裏養的那只狼狗。
它會把家裏人的魔杖當成磨牙的樹枝咬得布滿齒痕,然後還像叼着什麽戰利品似地把沾滿口水的魔杖叼起來,湊到人跟前快樂地搖尾巴。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小天狼星像極了那只冒着傻氣,卻讓人不忍心責備的大型犬。
“不用謝。”她懷着慈愛而寬容的心情溫柔地說。
和以往直面博格特之後總是難以散去的陰郁情緒不同,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她沒有再想起那片常常出現在她噩夢中的礁石,和那把已被海浪沖刷成碎屑的飛天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