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年的日出

新年的日出

從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出來,就換成了小天狼星帶路。他嫌伊薇特走得慢,便握住她的手牽她走。

伊薇特懶懶地由着他拽着自己。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雖然是醒着的,可頭腦卻還沉睡着,在寂靜而昏暗的冰冷走廊裏,穿着厚重冬衣的步行已變成了一項艱苦的運動。

新年的淩晨,沒有哪個級長或者教授會在這時候出來巡邏。不過或許也是因為小天狼星專挑偏僻的走廊,他們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麽人。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伊薇特悶悶地問。她的臉埋在深藍色的羊毛圍巾裏,說話時還帶着不甚清醒的鼻音。

小天狼星一手舉着魔杖照明,一手還要牽着她往前走,騰不出手來比“噓”的手勢,只能用目光不斷地往牆上瞟,示意她不要吵醒沉睡的畫像。

伊薇特只好閉上嘴。

十分鐘之後,他們登上霍格沃茨城堡最東側的一座小鐘塔。

通向鐘塔的甬道藏在走廊盡頭的牆壁後面,小天狼星對着那面光滑而無縫隙的牆面念了一句“四分五裂”,磚牆才“咔嚓咔嚓”地裂開。甬道中是盤旋狹小的樓梯,往下看不知通向哪裏,從上面卻有冰涼的寒風撲面而來,能讓人聞到腐朽而潮濕的、覆蓋着苔藓的磚石的味道。

通過甬道一路向上,能看到圓拱形的塔頂。塔頂由六根覆蓋着青苔的石柱所支撐,有個銅鐘靜靜地懸挂在拱頂之下。

從銅鐘正下方的螺旋階梯登上來的伊薇特,學着小天狼星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在磚地邊緣坐下來,兩只小腿垂在外面。

他們在四面透氣的高處,迎面而來的寒風兇猛而刺骨,幾乎要使伊薇特流下眼淚來,只能緊緊地攏起被凜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鬥篷,然後顫顫巍巍地抽出魔杖,給自己和小天狼星周圍施下了一個防風的魔法。

空氣一下子變得安靜而溫暖,小天狼星滿意地将被風吹亂的長發随手撥到腦後。

“這裏比天文塔還要高,”他指向城堡北部、與這個小鐘塔遙遙相對的天文塔樓說,“只是沒人知道怎麽上來。不過,從這裏看日出,是整個霍格沃茨最好的角度。”

“這就是你在冬天的淩晨把我從宿舍叫出來的理由?”

伊薇特正把雙手攏在嘴邊,向凍僵的手指呵着熱氣。防風的魔法讓她的四肢逐漸回暖,她的心情才變好了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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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天狼星說,“你有什麽意見嗎?”

伊薇特搖搖頭。

“除了又冷又困,沒有別的意見。”她誠實地說,又問,“我們要在這兒呆多久,太陽才會出來?”

“二十分鐘,”小天狼星說,“如果你還是困,可以靠着我睡一會兒。”

伊薇特于是往他身邊蹭了蹭,把自己的腦袋枕到他肩膀上,枕着蓬松柔軟的圍巾,眼睛卻沒閉起來,出神地注視着夜色中遠處的山脈和湖水。

天色仍然黑沉沉的,能隐約看到霍格莫德的方向亮着稀疏飄搖的暖黃色的夜燈,山林和湖邊不時有皎潔的銀光一閃而過,那應當是禁林中獨角獸的蹤跡。

但這些都比不上東方天空懸挂着的那顆金星明亮。那顆星星那麽耀眼、那麽純淨,明明是極細小的一點白光,卻讓人覺得它是在拼命燃燒着,好像只有一晚的時間,然後就再也亮不起來似的。

被金星那一往無前的光芒拉扯着,日光也在這時一點點漫出了地平線。

“我哥哥也帶我去看過日出,”沉默了很久,伊薇特突然開口說,“在他去世之前,每年暑假回來都會帶我出去玩。”

她的聲音卻如往常般無波無瀾,只是在話音落時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小天狼星罕見地沒有接話。

“雖然都在蘇格蘭高地,但我家那兒的日出和霍格沃茨不一樣,”伊薇特伸出手對着地平線比劃着,“……更加開闊,山地的起伏也更多。坐在懸崖邊的話,能看到很遠的海岸線上的古老遺跡,太陽就從那個方向升起來,好像是童話書裏描寫的景象。我哥哥說,那是羅伊娜·拉文克勞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聽起來很令人向往。”小天狼星低聲說。他偏過頭吻了吻伊薇特枕在他肩上的發頂,握住她仍有些冰涼的手,“你有一個好哥哥。”

“你也會是一個好哥哥的。”伊薇特輕笑着說。

“那你應該去問問雷古勒斯的意見。”小天狼星不以為意地嗤笑了一聲。

“我不認識他。”伊薇特從他的肩上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就算我認識他,我也不在乎他的意見。愛你的人和讨厭你的人,他們對你的任何看法我都不在乎。我喜歡對人和事保持自己的判斷。”

“除了N.E.W.Ts和我,你誰都不在乎,是嗎?”小天狼星沾沾自喜地總結。不等她對這句話做出什麽反應,又篤定地接着說,“這一點是我最喜歡你的地方。”

伊薇特動了動嘴巴,最終卻無奈地什麽都沒有說出口。小天狼星一會兒一個主意,有時說他最喜歡她聰明又清醒,有時說他最喜歡她堅定而獨立,現在又說最喜歡她除了他和N.E.W.Ts誰都不在乎,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下定決心。

她沒說話,小天狼星就當她是默認了。這也沒什麽好意外的。他早就知道,除了N.E.W.Ts,伊芙就只在乎他。

天際開始發亮,不斷湧起的日光使冬日清晨的天空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藍色。鐘塔之上仍然晦暗不明,但注視着地平線的兩個人的眼瞳中,已經映出了太陽的細微光彩。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大片的霞色,那顆拼命燃燒的金星,也終于隐在了逐漸清朗的晨光之下,消失不見了。

**********

英國的冬天日出很晚,等夜色被晨光盡數驅散時,已經将近八點了。

正好是早餐時間,兩個人卻都沒有離開鐘樓的意思。

澄澈明亮的冬日陽光從東方的地平線溢出,漫過山林、漫過湖水,終于抵達他們腳下的霍格沃茨。沉睡了一整晚的城堡開始逐漸蘇醒,并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七年級開學的時候,”小天狼星仍然盯着遠處的山巒,若無其事地開口問,“在9車站,你說你畢業之後要去希臘進修,是真的嗎?”

“嗯。”伊薇特的臉埋在圍巾裏,含糊地應道。

小天狼星“哦”了一聲,頓了頓,又說:“我會加入鳳凰社。”

伊薇特垂下眼睛,沒有回答他這句話。

“我希望你留下來。和我一起。”小天狼星直白地說,“不過,我想,你應該也不會改變主意吧?”

伊薇特搖了搖頭。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用幹澀而平板的聲音低低地說:“……我有必須要去希臘的理由。”

她從幼時就計劃好的人生和未來已經被小天狼星的出現打亂,但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如果是和小天狼星在一起,那麽去哪兒進修她其實并不在乎,未知的道路究竟會通往何處,她也願意和他去一起探索。

但是,現在看來,她想她還是必須要去希臘才行。

希臘是歐洲天文學的起源地,那裏流傳的知識和魔法要古老深奧許多,她希望自己也許可以從他們的歷法中找出一個不同的解讀。只要能回避那個星盤所昭示的結局,那麽她願意嘗試任何事,願意去追尋任何一絲微小的可能性。

所幸小天狼星早已熟知她從不輕易動搖的決心,所以并未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但是他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有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

伊薇特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撫他說:“就算我留下來,也沒打算加入鳳凰社啊……而且,”她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才繼續說,“實際上,我并不喜歡你加入鳳凰社這個主意。”

“可是,”小天狼星高聲說,“總要有人阻止伏地魔啊!”

“難道不加入鳳凰社,就沒有抵抗神秘人的資格嗎?”伊薇特反問他。

魔法界中反對伏地魔的勢力不止有鳳凰社,即使在英國之外也有很多自由巫師和中立黨派正在聯合對抗伏地魔的□□,但唯獨鳳凰社有鄧布利多坐鎮,所以最具規模,也最為食死徒所忌憚。

“別誤會,”眼看着他不滿地皺起眉,伊薇特笑着解釋說,“我很尊敬鄧布利多教授,也相信神秘人的确應該被阻止。我只是不喜歡使出于自己本心的行動成為一種義務。但是,如果這是你想做的事,我絕不會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即使如此……”小天狼星有點不服氣地嘟囔着,但覺得好像這話挑不出什麽毛病,只能毫無道理地指責她,“你真奇怪。”

“從一個格蘭芬多的角度看,或許吧。”伊薇特随意地聳聳肩,又笑着說,“不過,在我眼裏,你才是那個奇怪的人。”

小天狼星臉上浮現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你想想看,”伊薇特耐心地解釋說,“照現在的形勢看,或許鳳凰社的成員要比普通巫師更危險,畢竟這個組織給了神秘人一個明确的打擊目标,而鄧布利多教授再怎麽強大,也不能保護到每一個人。”

她再次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也許只有你們這些忠誠、勇敢又愚蠢的——對不起,我說的是愚蠢嗎?抱歉,我的意思是無畏的——格蘭芬多,才會一股腦去争着做擋在最前面的劍和盾吧。”

她話裏的意思好像并不認同這種魯莽危險的沖鋒陷陣,可小天狼星卻絲毫聽不出她語氣中的輕蔑鄙夷,而唯有由衷的感佩和贊嘆。他甚至有點不确定自己是否應該感覺到被冒犯。

“因為,你得承認,”伊薇特沒有察覺他的糾結,只是平靜地說下去,“正因有鄧布利多,有許多像你這樣的男女巫師,人們才有更多的勇氣和信念去對抗神秘人。鳳凰社所從事是非常高尚而偉大的事業,像我這樣自私膽小、比起榮譽更看重自己性命的人,是沒有辦法做到的。”

小天狼星怔怔地看着她的側臉。在朦胧的冬日晨光之下,她俯視着霍格沃茨的表情溫柔而悲憫,這讓小天狼星第一次無比清楚地察覺到,他所愛的女孩不僅堅韌,而且柔軟;不僅理智,也會感性。

這樣的伊薇特比平時那個優雅冷靜的級長更加讓人憐惜。小天狼星想,難怪故事書裏的王子都格外喜歡柔弱纖細的公主。

不過,他的伊芙也比世界上所有的公主都要驕傲、清醒和堅強。這真好。好得讓他想要親吻她。

遠處的山巒被染上朝霞的光彩,1978年迎來了第一個日出。坐在晨光爛漫的高塔邊緣,被防寒魔法過濾後的沁涼微風所環繞,小天狼星暈暈乎乎地想,沒錯,他想吻她。世界上絕不會有比此刻更浪漫的初吻。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一瞬間,小天狼星就付諸行動了。

他向來是不會猶豫的,打定主意做的事便一刻也不願耽擱。假如他懂得做事之前多考慮考慮,那麽萊姆斯也不會為他操心至此。

小天狼星将身體傾靠過去,慢慢地、試探地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親吻溫柔卻堅決,伊薇特驚訝地睜大眼睛。随即屬于格蘭芬多的純粹而熱烈的壓迫感幾乎讓她戰栗起來,年輕男性的灼熱溫度透過相貼合的唇瓣傳遞到她的四肢,讓她覺得好像整個身體都流淌着溫暖而輕盈的咒語。

嘴唇相接的一瞬間,小天狼星能察覺到伊薇特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但她很快就放松下來,生澀地回應着他。

他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嘴唇是這樣柔軟,像是甜蜜而富有彈性的香草布丁,美好得讓人難以只滿足于淺嘗辄止。鼻腔裏充盈着內斂幽微的丁香花的味道,那或許來自她的頭發,或許來自她的長袍,雖然是平常早已習慣的淡香,但此時卻不知為何使人迷眩。

歡欣劑、福靈劑、迷情劑——無論什麽魔藥都絕無法帶給人如此幸福的感覺,就好像心髒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如同金色飛賊一般,快樂而輕盈地扇動着翅膀,腳卻還踩在堅實的地上,穩定得讓人無比安心,也永不害怕會倏然墜落。

沐浴着新年第一縷日光,在不為人知的高塔之上,格蘭芬多的掠奪者和拉文克勞的級長安靜地接吻,好像此刻的鐘樓獨立于時空宇宙之外,既無過去,也無未來,而世間的任何苦難和悲愁,都已悄無聲息地離他們遠去了。

**********

太陽已經完全離開了地平線,早餐的時間也早就結束了,但他們仍然沒有離開鐘塔。

“現在你願意說說非要去希臘的理由了嗎?”小天狼星問。

他發覺一旦盯着伊芙看,就很難将注意力從她的嘴唇上轉移開,所以只好低下頭,好像對自己圍巾尾部那根松散的線頭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伊薇特的臉頰上還殘留着淡淡的粉色,并以極高的頻率眨着眼睛,呼吸中也有些不易察覺的紊亂。但她的表情還算鎮定,看不出心髒是不是在“砰砰”狂跳。

這種近乎可憐的緊繃情緒只不過持續了一小會兒。小天狼星說起希臘,她就完全冷靜下來了。

伊薇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推演出的占星結果和盤托出了。

小天狼星聞言有些意外。他能看出伊薇特是在被什麽事情所困擾,但絕沒有想到,一直讓她如此糾結的,竟然是一個有關他的天文預言。

“星相是會改變的。”他回憶着天文課上學過的有關星相的基本原理,安慰她說,“人的出生和死亡、結緣和分別,都會對星星的相位産生改變,誰都有可能因為和某人的偶然相遇而踏上其他道路,從而擁有完全不同的命運,不是嗎?”

“或許吧。”伊薇特看起來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開懷,仍然憂心忡忡地垂着頭,消沉地說,“但是星辰的軌跡不會變化,所以有些事不是可以改變的。我害怕你的命運就是不可改變的一種。”

“我還以為你不害怕死亡。”小天狼星笑嘻嘻地調侃道。

“死亡是每個人都将迎來的終點,”伊薇特輕聲說,“是的,即使暫時分別,我們也總有一天會在那終點再次相遇。不,我不害怕死亡,我所害怕的是毫無預兆的分別,和分別之後的獨自生活、獨自緬懷,和獨自痛苦。”

“你想得可真遠。”小天狼星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絲毫沒有受到這個星相的影響,語氣輕快地說,“享受當下吧,行嗎?就算我真的會死于戰争,難道要将死之前的全部時間都用來擔憂嗎?”

“你看,你就快錯過最美的景象了。”他“嘿咻”一聲站起來,拍掉手上沾着的灰塵,意氣風發地指向極遠處的地平線。那裏深林中的冷霧被日光所驅散,山巒的邊緣被染上燦金色的朝霞,而平靜的湖水則映射出碎金般的光彩。

“被未來和預言所束縛,”他說,“那才是真的被命運所打敗了!”

伊薇特擡頭看向他。小天狼星站在霍格沃茨的最高處,踩着數百年之久的磚石和青苔。迎面而來的海風拂起他微亂的黑色長發,那雙深灰色的眼瞳因為直面着太陽而熠熠生輝。他看起來是那樣快樂、自由而驕傲,好像什麽也不能将他束縛。

這一刻他的靈魂所散發出的光芒似乎足以驅散一切陰霾和憂傷,伊薇特覺得自己也變得堅強而無所畏懼。她站起身,和小天狼星并肩站在鐘樓的邊緣,勇敢地看向逐漸變得明亮刺眼的日光。

一定要去希臘。她在心裏默默地下定決心。只要研究得夠多、夠深,總會找到辦法的。

如果魔法史上沒有成功的先例——

那麽,伊薇特想,就讓她來做這個先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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