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迷宮之中
迷宮之中
6月24日,三強争霸賽最後一個項目舉行的那天早上,伊薇特沒有去上班。
當然也不是休假了,因為她作為天文廳的負責人,必須要去看着魔法體育司借走的星體散布儀,确保它不會被某些笨手笨腳的巫師碰壞。
正如伊薇特愛惜自己的書本一樣,她也愛惜天文廳的每一件儀器和每一份檔案。她不但不允許體育司的人私自調整散布儀的規格和尺度,也堅決反對它被安置在具有攻擊性的神奇生物附近。
魔法體育司的司長盧多·巴格曼曾在六月份中就這個散布儀的安排跟伊薇特産生過幾次交集,一向認定她又固執又挑剔。
為了不讓她再挑出更多毛病,巴格曼甚至願意慷慨地在評委席後面給她安排一個座位,方便她近距離看着她寶貴的星體散布儀。
伊薇特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你其實不用這麽折騰他。”小天狼星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忍不住悶聲笑出來。
“不是我要折騰他啊。”伊薇特說,“我已經有兩臺被碰壞的散布儀了,送到不來梅【德國城市】的妖精工坊去修,要六個月才能拿回來,耽誤了多少天文廳的事呢。”
她正在換衣服,準備出發去霍格沃茨觀看最後一個項目。
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了,雲朵被染成寧靜而豔烈的紅色,夕陽像是将滅的火種,倔強地在西方的天際燃燒。
伊薇特透過窗戶,望着城堡方向,出神地凝視只露出一個尖的拉文克勞塔樓。塔樓上的玻璃反射出橙紅和金粉的絢麗顏色,那灼目的霞光越過許多樹梢和房檐,最終落在她沉靜而明亮的眼瞳中。
沉默了一會兒,小天狼星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替我去看着哈利。”
伊薇特收回遠眺的目光,靜靜地和小天狼星對視。
“不是。”她簡潔地說。
“我了解你,伊芙。”小天狼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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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開灰色襯衫的領口,拇指在鎖骨那兒一挑,挑出來一根細細的銀鏈,鏈上穿着一枚素銀的戒指,正在半空中靜悄悄地晃蕩着。
“你就是這麽愛我,記得嗎?”
伊薇特笑起來,也沒有反駁他的話。
“我也說過,”她微笑着說,“我做一件事,只是因為我想做。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小天狼星——我想再試一次。看看如果我執意加入一些變量,會對計算結果産生怎樣的影響。”
“你得學着放手了,伊芙。”小天狼星說,“這不是你的責任。我的命運不是你的責任。”
“我沒說這是我的責任。”伊薇特耐心地說,“你想去死的時候,我絕不會攔着你。但是,什麽時候放棄,要由我自己決定。”
她注視着小天狼星的眼睛,就像過去每一次和他對視的時候那樣,如此認真、坦率又堅定。那雙漂亮的藍灰色眼瞳中映着血紅色的夕陽,顯得格外鮮活而富有生氣。
小天狼星曾在最近處目睹過這雙眼中的每一種情緒。他見過她孩子氣的得意,見過她的寬容和悲憫,見過她永不讓步的高傲,甚至是偶爾令人氣惱的倔強。
伊薇特又難得俏皮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別擔心,”她輕快地說,“壞人肯定會盯着在場的傲羅們,傲羅們盯着魔法部的官員,魔法部的官員盯着評委,評委們則盯着勇士。沒人會在意坐在後面的我,說不定我真能發現什麽異樣呢。”
小天狼星張了張嘴,卻察覺到自己喉頭發澀,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知道再說什麽好,沉默了很久,最後只是說:“注意安全,好嗎?”
伊薇特笑着踮起腳,迅速地親了一下他右邊的臉頰。
“我很清楚我要怎麽做。”她在他耳邊小聲說。
她要把魔杖往長袍口袋裏插的時候,小天狼星一直從背後抱着她,親吻她的鬓角和側臉。
他好像為沒能說服她而很不甘心,但又知道無法改變她的決意,所以又急又無奈,只能洩憤似地輕輕咬幾下她的耳垂,故意讓濕熱的吐息拂在她的頸窩裏,好像這樣就會使她的态度軟化了。
伊薇特被他鬧得站不直身體,試了好幾次都沒把魔杖插到應該插的口袋裏,因此被迫轉過身來,和他正正經經地接了個又長又深的吻。
小天狼星這才不啄她了,安安靜靜地把腦袋擱在她肩膀上。
伊薇特順利把魔杖收在長袍裏,又嫌棄他蹭皺了她的衣料。等到終于能出門的時候,晚霞已經快被夜色吞沒了。
小天狼星變成黑狗,跟在她後面出了門,離開了極光二手書店上面的這個小閣樓。
他要送伊芙去城堡,然後在海格那裏等哈利的消息。
他們一起走到禁林邊緣才分道揚镳。直到伊薇特快要穿過小路走到草藥課的溫室,小天狼星還能看到她在夜色中遠遠地朝海格的小木屋揮手。
在伊芙即将走上第三和第四溫室間的甬路、進入城堡的庭院之前,他看到她在石階盡頭站了一會兒,眺望夜色中的山巒和湖泊,擡頭看了看逐漸顯現的星辰,又望向西方天際中殘留的最後一點豔紅色的夕陽餘晖。
然後她看向小天狼星的方向。
巫師的視力沒有犬類那麽敏銳。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中,小天狼星确定她看不到自己的身形,但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卻知道,她就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就像是過去在學校走廊裏每一次擦肩而過時心照不宣的對視;就像是他從阿茲卡班逃至倫敦後,隔着一條馬路注視着她從魔法部中走出來;就像是在拉文克勞河原上的小屋,在煙火缭繞的狹窄廚房,牢不可破的誓言在他們的手指上融化為一個誰也看不見的戒圈——
每次他們目光相觸的時候,就好像靈魂也在跟着震蕩。
他們相遇得不算早,相處的時間也其實并沒有幾年,但在世間千千萬萬的人中,他牽住了伊芙的手,小天狼星覺得,這就足夠幸運了。
夕陽終于完全被夜色吞沒的時候,在石階盡頭長久伫立的伊薇特才終于轉了身,悄無聲息地踏入了城堡的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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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魁地奇球場的時候,觀衆席中已經坐滿了學生。
場地被無數個點燃的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唯有球場正中的迷宮黑洞洞、靜悄悄的。在人為制造出來的幽深迷霧中,迷宮像是蟄伏着的巨大怪獸,要将所有走進它口中的人吞吃入腹。
伊薇特走到觀衆席中最後排的一個角落坐下。
這裏沒有多少光亮,但是視野相當不錯,能清楚地看到參賽者做準備的帳篷和迷宮的入口。她隐在人群之後,随意地掃了一眼迷宮,但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評委們已經準備停當,霍格沃茨的教師和魔法部的傲羅也已分散在場地中巡視,鄧布利多正在低聲和阿拉斯托·穆迪交談,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嚴肅。
巴格曼原本在興高采烈地和布斯巴頓的校長說話,餘光瞥到伊薇特的身影,好像是怕她又來找茬,于是趕忙借口說要去看看勇士們,從評委席上離開了。
很快,勇士們就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場地中。
卡卡洛夫迎上克魯姆,和他并肩而行,不住地做着比賽前最後的交代,直到巴格曼對他說了句什麽,德姆斯特朗的這位校長才回到評委席中落座。
勇士們在迷宮入口前站成一排,最後一個項目就要開始了。
伊薇特沒去聽體育運動司的司長宣布比賽規則。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場地中,她從長袍口袋裏抽出魔杖,深呼吸一次,穩穩地點在自己的眉心處。
魔杖還是那根朝夕相處的最熟悉的魔杖——蘋果木,11英寸,杖芯是獨角獸毛,堅硬又倔強,而且自我主義。她熟悉這根魔杖,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
但魔杖尖乍然碰到皮膚的時候,那種冰涼尖銳的觸感還是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蘋果木魔杖似乎也能感知到她将用它做什麽,伊薇特幾乎能感覺到一種排斥的力量從魔杖尖溢出,隐隐地抵住她的眉心。
“好了,”她慎重而堅定地小聲說,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默念,“讓我看見。”
魔咒從杖尖湧出來,順着和皮膚相接之處,流淌到她眼中的每一條神經。伊薇特眨一下眼睛,眼前的世界就已經變得大不相同了。
她看得到附着在巫師身體中的魔力。在每個人的體內都有,像是一團模糊的幽靈,又有點像是還沒成型的守護神,随着人的呼吸和心跳而膨脹、收縮。
施放魔咒的時候,那團氣體會順着手臂從魔杖中流出去,漂浮在空氣中,或者附着在什麽物體上——從她眼中看去,就好像咒語也有了顏色和形狀。
為了暫時獲得超越普通巫師極限的知覺,本就脆弱的視神經正被魔法改造得更加敏銳而精密,伊薇特的眼球開始感到微微的、沁涼的刺痛。
有點難受,不過這還是比她預想中的要好一些。
場地中就在這時第一次響起了高亢而尖利的哨聲。
在前兩個項目中分數并列第一的兩位勇士,哈利·波特和塞德裏克·迪戈裏已經率先進入了迷宮。伊薇特能看到兩團銀色雲朵似的氣體向更深的黑暗中飄去。
他們在岔路口分開了。波特似乎正在朝巨蜘蛛的方向走,不過迷宮裏錯綜複雜,誰也不知道他會拐到哪邊去。
迪戈裏則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個關卡。他沉穩地揮動魔杖,解決得很利落,接着又選定一個方向朝中心走。
哨聲第二次響起來。維克多爾·克魯姆也進入了迷宮。
他選了迪戈裏走過的那個路口,但随即拐向了另外的方向。他前進的速度要快得多——但是,哎呀,你注意一點腳下啊,那可是什麽障礙都沒有的平地。
不……等等,那團銀色的氣體是不是變得暗淡了一點?有什麽在拉扯着它嗎?
第三聲哨子響了起來。芙蓉·德拉庫爾進入了迷宮。克魯姆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轉頭朝迷宮入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一動起來,就更明顯地表現出被人所控制的樣子。那團棉花似的氣體好像被許多根線不斷牽扯,流動時也變得滞澀而僵硬。
這可不行。
伊薇特小幅度地揮了一下魔杖,凝聚出一道氣流,斬斷了那些牽扯着他的線。
通常來講,奪魂咒不是那麽容易被破解的,要不然第一次巫師戰争的時候,大家也不會為此人心惶惶。但在視覺被魔法大幅增強的狀況下,她看得見每一縷咒語的痕跡,這種事就變得容易起來了。
只是她仍看不清楚是誰在控制他。離得太遠,幹擾也太多,她的眼皮已經開始發燙了。
就像是長時間使用魔杖,魔杖就會變熱一樣,剛才那種微涼的刺痛逐漸加劇,眼球如同是被砂紙不斷地摩擦着,生出一種粗糙而滾燙的疼痛。
所幸克魯姆不再往剛進迷宮的德拉庫爾那個方向走了。他站在原地迷茫地甩了甩頭,徹底擺脫了奪魂咒的影響,接着辨別了一下位置,仍然迅速地朝迷宮中央前進。
波特這會兒正在斯芬克斯那裏徘徊,迪戈裏則在星體散布儀那裏停住了腳步。德拉庫爾遇到了一只——梅林,那是獅身蠍尾獸還是火螃蟹?(其實是海格的炸尾螺。)
無論如何,那都不是一只正常的神奇動物,至少肯定不符合體育運動司規定的正常尺寸,看上去是被人施了膨脹咒。
不,也許是狂暴咒。它身體裏的魔力翻湧得都快要沸騰了。那個隐藏在暗處的心懷不軌之人,因為對勇士的奪魂咒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所以開始打算依靠迷宮中的障礙來牽制勇士了嗎?
布斯巴頓小姑娘用的昏迷咒和盔甲咒都沒效果——驅逐咒、軟骨咒……真是典型的法國作風。眼疾咒!很漂亮。但是……哦,是啊,咱們誰都沒想到它還會噴火,是不是?
伊薇特揮了一下魔杖,使那只不知道是獅身蠍尾獸還是火螃蟹的兇惡生物恢複了一點神志。它長得還是那麽恐怖,大小也沒有任何變化,但總算不再張牙舞爪地要把人活活紮死了。
德拉庫爾很快就擺脫了它。雖然袍子被燒焦了一塊,臉也被割傷了,還似乎是在逃跑的時候崴了一下腳。但這可憐的姑娘仍然扶着牆,一瘸一拐地朝迷宮深處走去。
最有可能被當成目标的哈利·波特,反倒一路都走得很順暢。
迪戈裏經過散布儀之後,又連着走了四五個死胡同,不得不退回來重新找方向,眼下竟然是四位勇士中離獎杯最遠的一個。
再怎麽說,運氣也不能壞到這種程度。伊薇特有點懷疑迷宮的牆也被人暗中做了手腳,意圖阻礙勇士們的腳步。但這又是為什麽?那個人究竟是想要殺害這些勇士,還只是不想讓他們拿到獎杯獲勝呢?
她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也不願意去想。
神經在被高強度的咒語灼燒着,眼球也像是快要融化了,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來抗衡這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只要不是會威脅到人生命的伎倆,她沒心思去管那些事。
視線已經不算很清楚了,而且似乎不斷有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出來。她感到眼前一陣陣發黑,但又有模糊的光不斷閃過,人群和景色全都扭曲成沒有邊界的色塊,她只能勉強通過那團柔和發亮的銀色氣體辨別出勇士們的位置,但混合着迷宮裏其他附着咒語和魔法的障礙,那些也都變得不再清楚。
伊薇特再次将魔杖指向自己的眉心。
“讓我看見。”她咬着牙低聲說。
無聲咒已經不起作用了,因為疼痛正在侵蝕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要念出咒語,才能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繼續觀察着迷宮中的情形。
德拉庫爾遇到了斯芬克斯,但沒有理會她,而是自己選了一條路來走。克魯姆又差點被一株魔鬼網勒得窒息而亡,伊薇特默默地把他解救了出來。
那顯然也是一處不可能符合體育運動司規定的障礙。
尺寸合适的小株魔鬼網,足夠給勇士們制造一些麻煩,但絕不會危害到人的性命,可這株魔鬼網肯定是被人惡意繁殖過,不僅會讓人無法呼吸,而且看上去好像要把人的身體都卷在藤蔓裏整個絞碎了。
她使那株魔鬼網恢複到正常大小,克魯姆就輕而易舉地扯開藤蔓,掙脫出來。他用魔杖變出火焰,魔鬼網就退縮到牆邊,讓他通過了。
迪戈裏仍在被人為制造出的死胡同之間徘徊,德拉庫爾則是被她扭傷的腳拖慢了前進的速度。波特那邊一直出人意料的順利,克魯姆在掙脫魔鬼網之後,也很迅速地接近着迷宮的中央。
最終是哈利·波特和維克多爾·克魯姆同時站到了獎杯兩側。
在交涉什麽嗎?要決鬥還是要謙讓,快點決定吧。誰去拿獎杯都好,快讓這場比賽結束。我已經……不想再繼續忍受這種疼痛了。
眼中的色彩逐漸變淡,有種空洞的黑色正在從四周向視野中心蔓延。她看不了多久的,神經肯定已經被咒語燒壞了,疼痛反倒不像是剛才那麽劇烈得讓人想要立刻死去,但她卻能明确地感知到眼球中有什麽正在冷卻、甚至熄滅。
別影響到我的大腦。
在意識完全沉入那片黑暗中的前一個瞬間,伊薇特交疊起手指,無聲地祈禱。
镌寫在星軌中的死亡預兆,我要抹去它,也很願意為此付出代價。我将失去我的視力,這沒關系,這很公平,但是,求求你——
別影響到我的思想和記憶。
只要我還能思考,我就還有拉文克勞的智慧;只要我還記得他,我就同時擁有格蘭芬多的勇氣。
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要。
她滑下座位,倒在冰涼的石頭臺階上。身邊似乎有人驚呼着搖晃她,有人蹲下來問她怎麽了,可惜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還有人把她攙扶起來,招呼着同伴要把她送往城堡裏的校醫室。
但更多的人則被迷宮中的異動吸引了注意。他們紛紛站起來,指着黑沉沉的魁地奇球場,神情嚴肅地互相交談。假如伊薇特還聽得見什麽,就會意識到他們正在說——
有人到達了終點,比賽已經結束。獎杯被人換成門鑰匙,三強争霸賽的兩位勇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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