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勞拉

勞拉

和督學有關的消息,每天都透過不同的渠道傳回來。

《預言家日報》盛贊霍格沃茨中進行的教育改革舉措,大肆宣揚法律執行司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将幾百年前督學制度被廢止的原因和經過都輕飄飄地一筆帶過,刻意忽視了這個古老傳統的不合時宜之處。

烏姆裏奇幾乎每周都借着督學之手在學校頒布新的教育法令。

她人雖然不在霍格沃茨,但硬是能讓自己出現在學生和教授們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

天天都有學生被督學抓去關禁閉——有些是像韋斯萊家的雙胞胎這種,別人不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非要做什麽;有些像納威·隆巴頓這種,搞不清什麽時候頒布了什麽新的法令,懵懵懂懂就在不經意之間觸犯了規定;也有像盧娜·洛夫古德這種,對一切規則和條條框框都并不上心,總是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哈利則是屬于完全不同的類型。

督學關他的禁閉,就像是斯內普找他的麻煩——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因為那會使他們心情愉悅。

曾經有一個星期,七天裏哈利有兩個晚上在督學那兒關禁閉,有兩個晚上在斯內普那兒關禁閉,有兩個晚上在金斯萊那兒,借着關禁閉的名義練習大腦封閉術。唯一剩下的那個晚上不得不留給了安吉麗娜·約翰遜,因為他再不參加魁地奇的訓練,哈利相信,自己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睡夢中被安吉麗娜殘忍謀殺,好給一位能從不缺席球隊訓練計劃的新的找球手騰出來個位子。

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連日常的作業都只有在羅恩和赫敏的幫助下才能在勉勉強強做完,更別提留出時間去複習O.W.Ls了。

所幸坎貝爾夫人為他們指明了大致的方向,再加上赫敏的總結和整理,倒還不算落後太多。

小天狼星曾經寫信建議他向鄧布利多或麥格尋求幫助,也許能通過他們出面免去一兩次禁閉。可鄧布利多總是不在學校,麥格要代替校長處理學校中的大部分事務,又要關注鳳凰社的事,還要留意保護和照顧霍格沃茨中的每一位學生,實在也是分身無術,顧不上哈利太多。

……

另一邊,魔法部中也并不平靜。

法律執行司三天兩頭抓人回來審問,連各個辦公室的職員和主管也被帶走過好幾位了。不知道烏姆裏奇到底想從這些人口中問些什麽,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問的。

反正被從法律執行司放出來的人,大多都要失魂落魄地迷糊好幾天,什麽都說不明白。等他們再清醒過來,那時就已不記得在法律執行司的小黑屋裏發生過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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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拉·霍爾頓認識的人當中,就已經有兩位遭遇過這種事了。

一個是她赫奇帕奇的遠方表親,在妖精聯絡處任職,當烏姆裏奇利用法律掠奪半人類的知識財富時,曾經幫助妖精藏匿他們的典籍和工藝品;另一個則是她在拉文克勞的同級,為人謹小慎微,從無任何出格的行為,只是因為出身麻瓜家庭,就受到了法律執行司的針對和打壓。

聽說他們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大受打擊,甚至難以維持正常的工作,不得不請了長假、渾噩度日。

勞拉所在的神秘事務司,彼時并不處于權柄更疊的核心。

可這裏畢竟掌控着不列颠最前沿、最深奧的魔法知識。黑巫師們對此觊觎已久,但也知道憑借他們自身的能力,即便将全部的理論和成果都據為己有,也無法對其做出正确有效的解讀,所以暫時仍舊維持着表面的客氣,還沒和神秘事務司中的幾位主管撕破臉皮。

……只是,也不知道這和平的假象,究竟還能維持多久。

一只纖瘦蒼白的手伸到勞拉眼前,打斷了勞拉的胡思亂想。

她連忙收斂心神,從懷裏捧着的小木匣中抽出一卷細細的羊皮紙,核對過火漆的編號之後,遞到伊薇特的手中。

她們正在南十字星檔案室中更新今年的數據。兩個人都坐着懸浮的椅子,高高地飄在書架的上層。

原本這種瑣碎單調的小事是用不着天文廳的主管親自來做的,但最近巫師界風雨欲來,魔法部中人心惶惶,好多緘默人都請了長假,或者幹脆辭職離開英國避難去了。

廳裏正缺人,但行星卻并不會因此停步。

大批大批的觀測結果仍舊不間斷地從全國各地湧進來。要想維持天文廳的正常運轉,這些最基本的數據就不能沒人去整理。

伊薇特從她手中接過那卷羊皮紙時,順便掃了一眼勞拉的神色。

“你很少這麽心不在焉的。”她翻看着羊皮紙上的記錄,随口問,“有什麽煩惱的事嗎?”

“沒什麽。”勞拉含糊其辭地回答。

伊薇特就沒有再追問。

她從書架中抽出來一本書冊,攤在膝頭,比對着上面的記錄,在羊皮紙上添了幾個數字,再卷起來遞還給勞拉,然後從她手中接過一卷新的羊皮紙。

這麽無聲無息而有條不紊地交換過兩次之後,伊薇特又慢吞吞地開口了。

“說起煩惱的事,”她若有所思地說,“我大概是時候要選出來一位繼承人了。”

勞拉一怔。

“你要退休了嗎?”她下意識問。話說出口時,感覺到自己聲音發緊。

“也許吧。”伊薇特不甚在意地說,“我的眼睛也不能長時間工作太久……說不定戰争結束之後,我還想辭職去做些別的什麽呢——回希臘教書,或者開個花店。”

大概是她平靜而輕松的聲調富有感染力的緣故,又或者只是因為想到了夫人用她慣常的那種冷冰冰的表情将花束遞給顧客時的模樣,勞拉覺得自己的憂慮被極大地緩解了。她抿起嘴笑起來。

伊薇特冷着臉瞥了她一眼。

“有什麽好笑的?”她不太高興地問。

“我就是覺得,那也挺不錯的。”勞拉忍着笑,頓了頓,又真誠地補充道,“我覺得你很适合去開花店,夫人。”

伊薇特沒在意這小女巫話裏的調侃,仍舊平平靜靜地翻閱着膝頭上的書冊。

“我們也許會先補辦一個婚禮。”她漫不經心地說,“到時候,你來——”

這句話沒說到結尾,伊薇特就頓住了話頭,皺了一下眉。她将手裏的羊皮紙遞給勞拉,耐着性子吩咐道:“把這一卷拿去給星雲科看看……無種系統在咒語擾動期內是有概率可解的,不能因為博弈标記在誤差範圍內就忽視這段波動。”

“又是漢默爾積銷的數據嗎?”勞拉了然地從她手中接過羊皮紙。

“我分明已經提醒他很多次了,”伊薇特厭煩地說,“讓他把新統算出來的結果再彙報給我一次。”她的聲音随即疲憊地低沉下去,更像是苦惱的喃喃自語,“如果能在無種弧度裏捕獲到概率行星,這也許就是一個新的突破口……”

她盯着勞拉用魔杖在那卷羊皮紙上做好了标記,才轉回去繼續核對書冊上的內容。

沉默着往下看了兩頁,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剛剛話才說了一半,于是接着開口說完了那句話:“——到時候,你來做我的伴娘吧。”

“我?”勞拉猛地擡頭看她,驚愕地眨眨眼睛,遲疑着說,“可是,泰勒小姐肯定會回來參加你的婚禮,不是嗎?”

“就算黛西能回英國,”伊薇特說,一邊接過勞拉遞過來的羊皮紙卷,“她和她的丈夫,還有她的兩個孩子,也會被我安排在賓客席中——作為新娘的親屬……要不然,我這邊的賓客就太少了。”

聽到夫人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種讓人心碎的話,勞拉忍不住眼眶一熱。

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所以緊緊地抿着嘴唇,好半天都沒發出聲音來,良久,才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伊薇特聽到這個聲音,就轉頭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不同尋常的神情,眼中不由得浮現出詫異的神情。

“你這是怎麽了?”她疑惑地問。

“沒什麽,我只是……”勞拉努力地忍着眼淚,可卻控制不住聲音中的哽咽,“我只是——”

眼中蒙上一層模糊的水霧,喉嚨也酸澀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硬是沒讓淚水從眼眶裏滴落下來。

“怎麽啦?”伊薇特放柔了語氣,輕聲問,“因為要去參加以前喜歡過的人的婚禮,所以在感慨你已經逝去的少女時代嗎?”

勞拉從喉嚨中發出一聲類似于抽噎的古怪笑聲。

她緩了緩神,才帶着重重的鼻音小聲抱怨了一句:“你就別再用這件事來打趣我了,夫人。”

伊薇特微微笑了起來。

她們一時就都沒再說話,手底下仍然默契而平穩地交換着羊皮紙、專心致志地謄寫今年的數據。

直到檔案室的門外傳來一陣隐約的喧嚣。

混亂的腳步聲伴随着斷斷續續的喝罵,嘈雜得幾乎要沖破走廊中随處布下的消音咒。噪音透過厚重的橡木門飄進來,在暗色的穹頂之下和高聳的石牆間回蕩不休。

這實在是很離譜怪異的現象,因為向來很少有人會在這種地方吵鬧——學者們即使有了糾紛,也只會通過報刊雜志上的論戰來解決矛盾。神秘事務司和緘默人們沉寂避世了近百年,就是從最近幾個月開始,才漸漸被世俗的争端所侵染,不再能夠脫離于政治之外、獨善其身了。

伊薇特眼睛都沒擡起來,只是在唇邊勾起一個譏諷的冰冷笑意。

“聽聽,聽聽。”她淡淡地對勞拉說,“抓人都抓到神秘事務司來了。”

“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勞拉擔憂地說,一邊從懷中的小木匣中抽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來,遞給伊薇特,又将她遞回來的另一卷羊皮紙小心卷好,放回小木匣裏,有條不紊地調整好紙卷的順序。

“看看他們朝哪個廳去了。”伊薇特不以為意地吩咐道。

勞拉依言将手裏捧着的木匣子擱到膝蓋上,抽出魔杖,低聲念了一句:“人形顯身。”

五六個幽靈似的模糊人形從她魔杖尖浮現出來,影影綽綽的,風中燭火般搖晃着,看不分明。

勞拉靜靜看了一會兒,擡起頭告訴伊薇特:“——好像是朝我們這邊來的。”

伊薇特微微挑了一下眉。

“朝我們來的?”她輕聲反問,淡笑着搖了搖頭,比對着書上的句子在羊皮紙上添了一個數字,慢吞吞地對勞拉說,“那來的人是誰,就不難猜了,是吧?”

她說着,朝勞拉伸出一只手。

勞拉趕緊把魔杖收起來,重新捧起小木匣子,從裏面再挑出了一卷羊皮紙遞進伊薇特手裏,把她遞還的羊皮紙收回來,依舊按順序歸攏整齊。

外邊走廊裏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了,來勢洶洶地踏着地面,幾乎連書架也跟着顫動起來。

伊薇特神情無波,勞拉卻不時瞥向門口,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她遲疑了一會兒,猶豫着低聲問伊薇特:“……我是不是應該去給誰報個信?”

“別費神了。”伊薇特輕飄飄地說,“事情真有那麽危急的話,他們肯定不會給你任何傳遞消息的機會;事情要是沒那麽危急,我自己就應付得來。”

“烏姆裏奇想動天文廳,不是一天兩天了。”勞拉的表情仍然憂慮不安,神色沉重地說,“這次要是還讓埃弗裏來,恐怕也是想利用他急于報複的心态,志在必得呢。”

“他一次兩次沒能從我們手裏讨到便宜,難道三次四次就行了?”伊薇特笑着看了勞拉一眼,語氣從容而輕快。

她将手中的羊皮紙卷遞給勞拉,順便安慰似地拍了拍年輕女巫的手背,然後催動懸浮椅子,緩緩從書架頂層降至地面。

勞拉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後面,一邊用魔杖将木匣中被修正過的紙卷做好标記,将蓋子合好,珍而重之地捧在懷中。

“別怕,勞拉。”從高背椅上站起來時,伊薇特平平靜靜地對她說,“要是他們顧不上你,你就留下來,替我管好這裏的事。要是他們連你也一起帶走,把一切事都推給我就行了。你知道該怎麽說,是不是?”

她靜靜地望着勞拉,眸中帶着淺淡而寧和的笑意。

勞拉輕輕地“嗯”了一聲,頓了頓,才用苦澀的聲音平板念道:“——‘我不知道’、‘我不能決定’、‘這個不歸我管’,還有,‘我聽我們夫人的。’”

“好姑娘。”伊薇特含笑稱贊了她一句。

勞拉注視着那雙瞳色相異的眼睛,視線無法控制地掃過她那只黯淡無神的灰藍色眼瞳,心裏一揪,不由得又開始想哭,就趕忙低下頭去,咬住了下唇。

她陪在夫人身邊,已經有将近七年的時間了。

七年。即使不算學生時代在拉文克勞公共休息室裏沒怎麽說過話的幾年,那也比夫人和小天狼星·布萊克相處的時間還要久了。

與其說是上司,對她來說,夫人更像是老師和姐姐,是她剛走入霍格沃茨時遇到的那個親切、驕傲而又耀眼奪目的級長小姐。

但勞拉也見證過她失去一切的痛苦模樣——見過她與人交談時的冷淡和漠然,見過她投身于課題的專注和熱切,見過她在找不出最合适的算法時幾天幾夜都不合眼的疲倦和憔悴,也見過她在無數次在死路中碰壁之後,難以支撐地跪在滿屋滿地的書籍草稿和羊皮紙中崩潰痛哭。

夫人失去了那麽多,得到的卻沒多少是她真正想要的。

那雙與自己朝夕相對的、漂亮的藍灰色眼睛,過去的那幾年裏雖然完好無損,可眸中卻既無生機、也無神采,總是冷寂而荒涼的,像是亘古的沉默冰原,燃不起一絲火星。

那麽多年,勞拉就站在離夫人最近的位置上,眼睜睜地看着。

她看着夫人獨自熬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小天狼星·布萊克逃離了阿茲卡班,好不容易他們才結成婚過了幾個月不被打擾的安靜日子,好不容易夫人眼中才有了光、有了暖、有了些鮮活而真切的笑意……

勞拉悄悄擡起左手,覆蓋上自己剛剛被伊薇特輕拍過的右手手背,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

皮膚上似乎還殘留着方才的觸感——夫人的手一直都那麽涼,幾乎像是從靈魂中透出來的冷意,涼得好像永遠都捂不熱。指腹和手掌有些薄薄的繭,那是她常年握筆、調試儀器、翻閱書籍所留下的痕跡。她其實很少願意主動觸碰別人,即使去碰,力度也總是極輕的一觸即分,如同被隔絕在世界之外的幽靈般若即若離,讓人疑心她随時都會憑空消散。

她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快樂起來呢?勞拉怔怔地想。

什麽時候才能自私地只為她自己考慮一回呢?什麽時候不用再苦苦支撐,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呢?——這樣漫長得仿佛永無止境的波折、痛苦,和煎熬,到底什麽時候才走得到盡頭呢?

勞拉想到這裏,終于還是忍不住,無聲無息地掉下眼淚來。

緊緊閉合着的黑門,就在這時轟然敞開。喧嚣的噪音一股腦灌進了已經寂靜近百年的檔案室,腳步聲在幽閉的室內和高聳的書架間反複回蕩,重疊交錯,使人心生煩躁。

法律執行司的食死徒們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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