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埃弗裏
埃弗裏
埃弗裏帶人沖進神秘事物司天文廳的南十字星檔案室時,伊薇特已經坐回了書桌後面。
桌面上放置着一臺精巧的黃銅儀器,她正用羽毛筆的尾部小心地将儀器周圍浮動着的彩色玻璃珠撥動到對應的銀質軌道上去,偶爾會停下來在羊皮紙上記幾個詞。
勞拉則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伊薇特每寫下一個詞,她就适時地将其中幾顆玻璃珠取走,再放另外幾顆到軌道上,确保這臺小儀器持續而順暢地運轉下去。
直到法律執行司的人闖了進來,伊薇特也沒放下手中的筆。
埃弗裏和他帶來的“傲羅”全都堵在門口。五六根魔杖警惕地遠遠指住她們,人卻不約而同都和那張書桌保持相當一段距離,誰也不打算再貿然前進一步。
伊薇特全不在意地埋頭做着自己的事。
她連眼皮都沒擡起來,只是專注地盯着眼前的黃銅儀器,淺淺地彎了一下唇角,開口時,聲音平靜而恬淡。
“我們猜到是你來了。”她說,頓了頓,才擡起頭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不帶感情地問,“你呢,埃弗裏?你能猜到今天會有怎樣的結果嗎?”
“你口頭上能讨幾句便宜,也只有趁現在了。”埃弗裏嗤笑說。
他的臉上浮現出殘忍的貪婪神情,用力一揮手,惡狠狠地吩咐道:“帶她們走!”
有兩個胸前別着傲羅徽章的食死徒應聲朝伊薇特和勞拉走過來。
他們都高舉魔杖,身體緊繃,嘴唇輕輕翕動,似乎在舌尖上醞釀着某個惡咒,一旦這兩個女巫有任何的反抗表現,就能立刻催動咒語,将之制服。
埃弗裏陰險而緊張地目送着兩個食死徒一步步逼近她們,自己也用魔杖對準伊薇特,防備着她所有可能的舉動。
伊薇特卻什麽都沒做。
她沒有乖乖認命、束手就擒的意思,但也似乎沒打算要反抗,仍舊靜靜坐在書桌後,照着正在平穩運轉的黃銅儀器,不被打擾地在羊皮紙上寫字。
Advertisement
勞拉也只是默不作聲地陪在她身邊,好像也根本看不見那兩個兇神惡煞步步緊逼的巫師一般。
見她們沒有想反抗的意思,埃弗裏悄悄松了口氣,卻一點兒都沒放松警惕。
……只要坎貝爾不打算硬碰硬地和他們對着幹,他這次就有十足的把握帶這女巫回法律執行司。烏姆裏奇司長的布置可謂萬全,他無比期待着計劃達成那一刻的愉悅,甚至都可以暫時不去計較她此刻目中無人的可惡态度。
但是——
埃弗裏就在這時驚愕地發現,那兩個朝伊薇特走過去的食死徒,分明走到她書桌跟前,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反倒是像是中了邪似的,從兩側繞開她的書桌,繼續慢慢朝檔案室深處走去。
他們向前走時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并不穩當,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靜默高聳的書架之中,連影子也被完全吞沒了。
“墨提斯之息。”伊薇特頭也沒擡,随口告訴他,“按照英國巫師的說法,他們這是聽到了‘真理回聲’的召喚。”
她終于記好了一個完整的星體周期,這才滿意地放下了羽毛筆,向後一靠,閑适地靠在椅背上,雙手在桌面上交疊,饒有興致地将目光投向剛才那兩個人身影消失的位置。
“別耍花招!”埃弗裏色厲內荏地高聲喝道,“把你的魔杖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女巫!解開你的奪魂咒!”
伊薇特從容地将雙手舉給他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沒有拿着魔杖。
勞拉這時默默将桌面上的黃銅儀器收回櫃子裏,又取出另一臺規格相似、形狀和零件卻截然不同的儀器。她瞪了一眼埃弗裏,暗自不滿地撇了撇嘴,到底是沒去掏自己的魔杖,開始親手調試那臺新拿出來的儀器。
伊薇特則将面前那張寫滿了的羊皮紙卷起來丢進抽屜,又從另一層抽屜裏取出一卷嶄新的空白羊皮紙,在桌面上鋪開,重新執起了剛才被她随手擱在墨水瓶裏的羽毛筆。
在等待着勞拉将儀器調試好的時候,她望向埃弗裏,心情不錯地建議道:“我真誠希望你親自來試試看。”
“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坎貝爾。”埃弗裏陰沉着臉說,“如果你不想跟我們走,不妨直說。我們就直接動手了。”
“我并非是要捉弄你,也不想讓你在我的書架之間迷路。”伊薇特心平氣和地說,“只是,墨提斯之息抗拒一切愚蠢可笑的事物,所以我想,你應該不會受到它的影響——你瞧,我的确是真心實意在替你打算。”
埃弗裏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她話中的諷刺之意,不由得憤怒咆哮道:“你怎麽敢——”
他握着魔杖的手顫抖起來,表情猙獰、目眦欲裂,似乎下一刻就會喊出一句“阿瓦達索命”來宣洩自己的怒氣。但因為想到了烏姆裏奇司長的命令,又畏懼着再次失敗後黑魔王的懲罰,所以不得不死死遏制着現在就朝她施惡咒的沖動。
伊薇特察覺出了他的暴躁。
她親手把埃弗裏的理性推向崩潰的邊緣,這會兒他的怒火集中在自己身上,應當就顧不上理會其他人。此時再火上澆油并沒有任何好處,因此她選擇不再試圖激怒他了。
伊薇特向勞拉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停止調試那臺儀器了,又把剛才她們理到一半的小木匣推向她,順便安慰似地拍了拍年輕女巫的手背。
“去把剛才做标記的那一卷送到星雲科吧。”伊薇特低聲吩咐道,“然後直接去南三角檔案室就行……眼下你的任務是确保天文廳的正常運轉。做好你該做的事,勞拉,不用回這裏。”
勞拉鄭重地含淚點點頭,抱着那個裝滿紙卷的小木匣,低着頭步履匆匆地走向門口。
“去看住她!”埃弗裏厲聲喝道,“別讓她有向外傳遞消息的機會!在司長點頭之前,任何東西都不能離開神秘事務司——無論是人、貓頭鷹,還是守護神!”
有兩個食死徒應聲而出,尾随着勞拉離開了南十字星檔案室。
埃弗裏帶來的五個人,有兩個剛被伊薇特送進了高密如林的書架深處,還不知道多久才能擺脫墨提斯之息的浸染;現在又有兩個被派去監視勞拉,防止她去給鳳凰社的人通風報信。此時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個食死徒,同孤零零坐在書桌後的伊薇特對峙。
檔案室裏少了幾個人,就一下子恢複了幽閉而安靜的狀态。
黑門轟然閉合時産生的小股氣流,使石牆上靜默燃燒的暗□□燭輕輕搖動起來,火焰如同一只只鬼魅的詭異眼珠,自幽冥之地投來森然的凝視,壓迫着人的精神和理性。在格外緊繃的凝重氣氛中,這種死寂幾乎要使人窒息了。
可伊薇特是早就習慣了的,這會兒也并沒覺得有任何不自在。
她将那臺被調試到一半的儀器推開到一邊,好整以暇地用羽毛筆蘸了蘸墨水,低着頭,開始在羊皮紙上認真描畫一個星座的草圖。
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埃弗裏終于耐不住性子,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難道要違抗法律執行司的意思嗎?”
“你問這話,真是好笑。”伊薇特淡笑着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說什麽‘違抗法律執行司的意思’……我原以為,在我們對彼此的立場都心知肚明的當下,你應該不會再問出如此滑稽的問題才對。可是,埃弗裏,你好像總比我想象得還要更蠢一點。”
埃弗裏被她不屑一顧的态度激怒了。
“滑稽?好笑?”他眯起眼睛,兇戾地重複道,“你認為法律執行司的命令很好笑嗎,坎貝爾?嗯?那麽,你不如看看這個——”
他說着,舉起手,在半空猛然一抓。
空氣中他虛虛抓住的位置,仿佛憑空泛起了一縷水波般。
透明的布料被埃弗裏粗暴地扯動、繼而滑落,露出一張十四五歲男孩子的面孔——黑發,綠眼睛,頭發被隐形衣蹭亂,正巧露出額頭上發绺間閃電形的傷疤。
原本應該在霍格沃茨的哈利·波特,此時正無聲而憤怒地掙紮着,試圖擺脫某種看不見的束縛。
“現在你還覺得好笑嗎?”埃弗裏獰笑着問伊薇特。
原本,按照烏姆裏奇女士的吩咐,他絕不該在抵達法律執行司的地盤之前将哈利·波特暴露在他人的視野中,以防被人注意到,去給尚且被蒙在鼓裏的鳳凰社通風報信。
但是,這裏又沒有其他的目擊者。
坎貝爾又處在他們的絕對監視之下,沒有任何向外傳遞消息的機會。況且,胸腔中湧動的怒火占了上風,他實在是很想打壓一下這狂妄女巫的嚣張氣焰,以報複她幾次以來的冷嘲熱諷。
——看看!看看!埃弗裏在心裏吶喊。
現在你還能保持着那樣不可一世的态度嗎?現在你還能在我和法律執行司面前趾高氣揚嗎?
意外嗎?憤怒嗎?着急嗎?害怕嗎?
你這樣冷酷高傲、目中無人的女巫,也總算被我捏住一次軟肋了!
他死死地盯着伊薇特的臉,留意着她眉眼間最細微的表情變化,企圖從那張永遠都沉靜而冷峻的面容上,察覺出哪怕一絲的動搖或驚愕。
伊薇特的視線落在哈利臉上。
和男孩對視了一個極短暫的瞬間,她就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接着專注地一筆一筆去補完羊皮紙上的草圖,仿佛全然沒有察覺到哈利惶急而失措的求助眼神。
“我可不認為把未成年的巫師帶離學校是合法的。”伊薇特平淡地說,語氣中暗含譏諷,“——難道烏姆裏奇女士又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修改了某條法律嗎?”
“合不合法,誰都沒必要知道。”埃弗裏得意洋洋地說,“鄧布利多不在學校,霍格沃茨的所有教授都以為這男孩此刻是在督學的辦公室關禁閉。而現在,唯一知道他在這裏的你,坎貝爾,也已經被我們監管起來了。”
伊薇特微微挑了一下眉,不置一詞。
“你還是不願意改變主意,主動跟我們走嗎,坎貝爾?”埃弗裏咄咄逼人地問,“那麽,我想,倒黴的就會是這位波特先生了。”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埃弗裏?”伊薇特用一種不無困惑的禮貌語氣反問他,“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把自己的命交到你們這種人的手裏?”
她的态度鎮定而謙和,眼神卻滿是嘲弄。
這副和小天狼星·布萊克如出一轍的輕蔑神情,成功地喚醒了埃弗裏積攢了十數年的怨氣和憤恨。食死徒的表情陰沉下來,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怨毒。
“我當然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埃弗裏咬牙切齒地咆哮道,“你這狡詐的、自以為是的……該死的女巫!”
伊薇特不為所動地垂着眼睛,靜靜在羊皮紙上繼續勾勒那個鏟子形狀的星座,好像根本沒聽到他的咒罵。
她這樣平淡無波的反應,倒是讓埃弗裏也一下子冷靜不少。
這女巫向來冷酷高傲、鐵石心腸——他開始靜下心來苦苦思考——只要沒切實影響到她自己,就從不在意別人說什麽、做什麽。當然也絕不會在乎與她無關之人的安危和性命。
但是……
埃弗裏眼中閃爍起惡毒的光,滿懷期待地盯緊了伊薇特,像是發現了某個天大的秘密。
“但是,”他慢吞吞地說,“這男孩并不是不相幹的人,是不是?”
“你想說他是救世之星嗎?”伊薇特冷淡地截斷了他的話,“真可惜,我也不在乎那個。”
埃弗裏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古怪的笑聲。
“救世之星,是啊。”他難掩興奮地說,“你當然不在乎他是不是救世之星……無論他是上帝,還是梅林,你都不在乎……是啊,我比任何人都知道……”
伊薇特沒有理會他幾近癫狂的喃喃自語。她開始在星圖周圍寫一些數字和公式,偶爾會伸出兩根手指,将墨跡從紙面上抽離出來,使圖形浮在半空,随意地調轉角度。
她沒應聲,埃弗裏也不在乎。他仍維持着一種激動而扭曲的面部表情,自問自答地說下去。
“這男孩是救世之星,不錯。” 他神情狂熱地說,“但他同時還是布萊克的教子,是不是?……這就使一切事都不同了……你說的沒錯,坎貝爾,我很多年前就認識你們了。我很清楚他會為了你做什麽,你又會為了他做什麽。所以,別再試圖否認了,你跟我一樣清楚,你今天必定會跟我們走這一趟。”
伊薇特終于擡起頭,看向埃弗裏。
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審視了他片刻之後,她驀地笑了。嘴唇彎起來,眉目也舒展,唯有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仍舊漠然無波,沒有一絲笑意。
“這你倒真沒說錯。”她輕聲贊同說。
她分明認可了埃弗裏的威脅是有效的,卻并沒有因為被人捏住軟肋而氣急敗壞,語氣是一貫的平靜。因為唇邊含着一縷淡淡的笑,連聲音也有種柔和親切的錯覺。可她直視着埃弗裏的那束目光,卻如同冰錐般尖銳、透徹而冷酷。
“我會跟你們走的。”停頓了一會兒,伊薇特才不急不緩地接着說,“……別心急。”
她說完這一句,就不再看埃弗裏,垂下眼睛,用兩根手指将浮動着的鏟子形狀的墨水線條重新按回羊皮紙上,慢條斯理地用羽毛筆在星圖上又添了幾筆,并開始在空白處勾畫一個嶄新的表格。
“別拖延了!”埃弗裏不耐煩地喝道,“你以為再磨蹭幾分鐘,霍格沃茨就能有人察覺到這男孩不見了嗎?”
“怎麽,”伊薇特冷冷地說,“你們本就是突然出現,難道還不許人按照原定計劃完成工作嗎?”
埃弗裏終于被她耗盡了全部的耐心,魔杖尖迸發出控制不住的憤怒火花。
無論是論嘴仗,還是論動手,從十幾年前,坎貝爾還只是一個拉文克勞的級長、布萊克還只是叛出純血家族的格蘭芬多掠奪者那時起,他就幾乎沒從這對夫妻手中讨到過任何便宜。
今天好不容易借着法律執行司的權力和哈利·波特這個人質壓住她一回,要是再拖下去,誰都預料不到這詭計多端、巧言善辯的女巫會生出什麽花樣。
來之前,司長叮囑過他,無論如何不能使坎貝爾有任何向外傳遞消息的機會。只要鳳凰社沒有得到消息,霍格沃茨的教授只會以為波特在督學的辦公室關禁閉,也許直到宵禁還沒等到那男孩回宿舍,他們才會開始起疑心。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他們為此忍耐了近兩個月,才使霍格沃茨的師生習慣了哈利·波特被督學關禁閉這件事——倘若這次失敗,使鄧布利多有了警惕,那麽再想将波特帶出霍格沃茨,就是天方夜譚了。
所以,雖然黑魔王暫時還不想和神秘事務司撕破臉,但如果有必要,烏姆裏奇女士也說過,允許他使用某些強硬手段迫使坎貝爾屈服。只要人最終能落在他們手裏,就總能榨出一些利用價值。
埃弗裏回想起烏姆裏奇的話,按捺不住地摩挲起魔杖的手柄。
察覺到他的蠢蠢欲動,伊薇特輕輕地笑了一下。
這聲笑音從喉嚨中含糊溢出,更像是一句簡短直白而又意味深長的嘲諷。
她終于在埃弗裏的催促中從書桌後站起來,還不忘帶着桌上差不多寫滿字的那張羊皮紙,用左手托住,右手握着羽毛筆,一邊朝埃弗裏的方向走去,一邊不疾不徐地在紙上最後添了幾筆。
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站定,埃弗裏都死死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提防着她的所有動作。
然而伊薇特寫完了最後幾個數字,就只是随手把羊皮紙揣回了長袍內側的口袋裏。
埃弗裏生怕她趁機從懷裏摸出一根魔杖,因此繃緊了身體,警惕地舉起魔杖,視線跟随着她的手,滑向她的長袍內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到她把羊皮紙揣進去之後,并沒有從口袋裏拿出任何東西,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伊薇特厭倦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種如臨大敵的可笑表現無趣透了。
埃弗裏用魔杖指着她,粗魯地示意她向前走。
“你知道路,坎貝爾。”他獰笑着說,“去法律執行司!也許你要和這位波特先生在那兒呆很久呢。”
伊薇特沒有提出任何抗議,順從地按照他的指令走出了南十字星的檔案室。
她容色沉靜而從容,仿佛只是要去參加某個日常的例會,沒什麽好特別在意的,開口時的語調也輕柔客氣,并不尖刻,可說出口的話卻如一記銳利的匕首,準準地插在人的心裏:
“你是個可憐而愚蠢的人,埃弗裏,不應當這麽得意忘形。”她平淡地說,“用武器對着手無寸鐵之人才有的底氣,那并不是真正的底氣。你總是不明白這一點。”
“如果你真那麽聰明,拉文克勞女士,”埃弗裏怪聲怪調地譏諷道,“你心裏就該很清楚——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話,就別用那麽居高臨下的口吻教訓用魔杖指着你的人。”
伊薇特淡淡一笑,不再說話了。
埃弗裏手臂一展,就将她和哈利分別籠罩在兩件隐形衣下。
他的動作流暢、神情自豪,如同經歷過漫長苦戰的士兵,終于能夠揚眉吐氣,在敵人的陣地中高高揚起一面勝利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