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
失
宜鎮夜晚的天空總是呈現出一種不清澈的灰白色，聽鄰居家的老人說，是空氣污染太嚴重了。
晚自習時我就一直在盯着外面的天空發呆，直到快下課時，才回過神來，下意識轉過頭想開口跟身旁的人說話，卻看到身邊的座位空着，才想起來同桌已經很久都沒來學校了。
下課後，我還是一個人回家，剛走到某棵樹下時，聽見頭頂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擡頭，不料一團黑影從樹上直直地墜下來。
“砰”的一聲，我發現落在我面前的，原來是個人。
那人踉了踉，穩了一下身子，接着突然擡起頭，跟我對上目光，興奮地沖我道：
“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吧！”
我怔住，看見他眼底的光一閃而過。
“啊”
“我認真的，我們一起去富士山腳下看櫻花吧，看完後我就在那裏自殺，等我死後把我的骨灰撒在随便哪處的櫻花樹下吧，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吧，木南。我都想好了”
我呆在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于是我掐了一把自己手上的肉。
靠，痛死了。
烏陽已經有好幾個周沒來學校了。我以為他可能是轉了學或是別的什麽，結果那天又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其實我并不驚訝于他突然開口說出的那那大段話，因為他本來也是這樣一個人：思維跳躍、腦洞很大、行蹤不定，還難以讓人捉摸透。
我想起之前有次好像也是這樣。當時是在上數學課，講到三角函數時，他突然轉過頭來問我，你說哪種死法才能讓人不會痛？
Advertisement
我盯着黑板，随口回道，不知道，大概是跳樓吧。
“不對不對，”他否定道，“跳樓其實很痛的。一是持續下墜的過程中，會有來自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二是接觸地面的瞬間，碰撞的反作用力會猛然推向你的骨頭、內髒、肌肉組織，就像被狠狠摔向地面的西瓜一樣，瞬間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整天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就像不知道為什麽當天下午他又開始問人與蟑螂的後代之類的問題一樣。
這麽一想，又覺得他突然提出讓我跟他一起去富士山腳下看櫻花也不足為奇了。
雖然說好一起去看花，但是在那天他突然回到學校之後的日子裏，他又消失在了這裏。也許他又請假了。可當時已經一月份，臨近期末，直到期末考試結束，他都再也沒出現過。
我有點擔心他，因為想起之前他過問的怎麽死才不痛的問題，從寒假開始的每一天起，我都在給他發消息：
-你還好嗎？
-出什麽事了嗎？為什麽消失這麽久？
-烏陽，如果看見了我的消息，請回複我
-烏陽，你去哪兒了？
-烏陽
-烏陽
-烏陽
…
還是沒有一點回音。
那天我照常出門買菜，路過烏陽住的小區時，我習慣性地擡頭看了一眼他住的那一層樓——他家住在六樓，每次路過時總能看見他一個人一動不動的坐在窗臺邊，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幹什麽。
但今天沒有，他沒坐在窗邊；他們家連燈也沒開。
我又把頭往上偏了偏，卻看到天臺那，有個晃着的白色身影，好像是個人。
我的心突然開始不安起來，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盯着那點白影，想仔細看看那究竟是什麽，突然，兜裏手機震動了幾下，同時那白影又晃了晃。片刻，竟往前一傾，就這麽直直地從那墜了下來。
那一瞬間，我停滞了呼吸。
“砰”的一聲，我終于看清，眼前是一灘砸得面目全非的肉泥。
原來剛剛從上面掉下來的，真的是個人。
我杵在原地，瞪着地上那灘，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怎麽的，我現在才突然想起來，好像有人給我發了消息。于是我把手伸進兜裏拿手機，剛擡起一點，才後知後覺手居然在顫抖。
是三條消息，來自烏陽的。
-對不起啊木南，我可能沒辦法跟你一起去看櫻花了，本來說好就在那自殺，然後拜托你幫我把骨灰撒在樹下的，但現在看來無法實現了。抱歉抱歉，沒提前跟你說一聲，其實我出國了，什麽事也沒有啦。哦還有，代我去看富士山腳下的櫻花吧！那裏有藍天、有白雲，宜鎮的空氣污染真的太嚴重啦
-有點像永別哈哈哈，但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的
-木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我們下輩子還會遇上，然後，重新成為最好的朋友
我怔住，中邪似的緩緩走到那灘肉泥前，蹲下去，想要确認某一件事。
手在裏面翻動，忽然碰到一塊硬物。
我将那塊硬物拿起，是一個被血糊滿了的木刻小太陽。
是我好久之前，送給烏陽的生日禮物。
當時他收到禮物時，開心了好久，還說要天天都帶在身上。
此時，不只是手，我的身體也開始不可控地劇烈顫抖起來。
而我本就不穩定的內心世界，頓時天崩地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