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眠
無眠
我好像不斷的在重複着同一個夢。
夢裏總會出現一個臉部模糊不清的人,他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一群。無數個他總是反反複複地做着從樓頂上跳下去的動作。
而我就站在那棟樓面前,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摔下來,然後在地面炸開,炸成一朵粉白色的花。
我的意識很清醒,但怎麽也動不了,一心只想逃離這兒。腳剛挪出去一步,眼前就會突然出現一張完全腐爛了的死人的臉。
然後,我又醒了。
頭又開始隐隐作痛,我看了一眼時間:2:53。居然比前一天醒的還要早一些。
我開了盞小燈,之後又繼續側躺着發呆。看着白淨的床單,腦子裏想的居然是這床單怎麽還沒夢裏那死人臉白。
沒多久我就從床上坐起來。我是那種半夜一旦醒來就再也睡不着的類型,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找點事做。
我從閑置箱裏摸出一塊平滑的木頭和一把刀,坐在沙發上,然後開始拿刀削那塊木頭。
末了,我将剛削好的小太陽放到了桌子上。跟另一塊一模一樣的、縫隙中還殘留着一點未洗幹淨的血的小太陽擺在了一起。
沒有五官的太陽像是長了眼,一齊盯着我看。我也托着頭,盯着他們看。
幾分鐘後,我失笑。
他們都騙人,時間根本無法沖淡痛苦。
從烏陽死的那天起,我就開始不時的發呆。
有時睡不着,便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一愣就是好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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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特別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反正不可能是好受。我哭不出來,但心裏總是很郁悶不歡。
我很難受很難受,隐約覺得身體裏似乎有一部分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被抹去,只剩一塊空白的區域。
寒假結束後,我還是在學校裏上課。只不過每當我思緒漸漸飄遠,那個人就會出現在我視線的某處,身影若隐若現。
座位上、教室外、小樹蔭,哪裏都是他。
就好像,他從來都不曾離開過一樣。
以前他在的時候,他說,人們總是會遠離,那些不同于自己的個體。而且,都或多或少地帶着不好之意。
“唉,真沒意思,”他托着頭,目光放在了窗外,“世界本來就是多元化的,就是因為每個人都不同所以世界才更加豐富多彩,非要所有人都一樣才好過嗎?”
那會兒高二剛開學沒多久,我剛轉來這裏,才跟他認識了沒幾周。
我很贊同他的觀點,原先本來沒覺得怎麽,後來結合對他的了解和班上人對他如空氣般的态度,也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
我們很合得來,我本是一個很不善于表達的人,從未想過能與別人成為很好的朋友。
他曾說過,我是最懂他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對他笑,我知道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們對彼此都有很深的了解,我知道很多關于他的事。
我知道他家裏沒人,他爸爸是在他初一時去世的,只剩一個媽媽常年在外地打工,每周都會給他打錢,也不常回家。
我知道他讨厭呆在自己狹小的家裏,因為小時候他爸爸經常打他,還把他關在櫃子或房間裏不讓他出來,他總覺得家裏有一種壓抑的窒息感。
我知道他喜歡那種碧藍通透的天,知道他喜歡在這樣的日子裏曬太陽,這樣他就會有很好的心情。
我知道他從椅子上起來時喜歡先邁出右腳而不是左腳。
我知道他左耳內側有一顆很小的痣。
我知道他笑起來很好看。
我知道,他很好。
我們是靈魂契合的知己,是精神上的雙胞胎。
其實他也是對于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我被鈴聲吵醒,一睜眼發現自己又一次在課上睡着了。
同學們都陸續地離開了教室,我在座位上杵了一會兒,也起身離開。
我邊整理被自己睡亂的衣角邊往教室後門走。剛走出教室,擡起頭,驀然發現,每個走在走廊上的同學的臉都無一例外變成了烏陽的。
我愣在原地,頭又開始一震一震地發痛。
這下,他更是無處不在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我是如何入睡的,只感覺頭部異常疼痛,但怎麽也醒不過來。
不過我又夢見了烏陽。
他站在樓頂上的邊緣,張開手臂。他說他想像鳥一樣飛起來。
我急瘋了,跑上前想去把他拉回來。
“你瘋了嗎?!你不是說過跳樓很痛的嗎!”
這次我将他拉了回來,簡直不費一點力氣——他就像羽毛一樣輕。
我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裏,生怕他會像羽毛那樣飛走。
但最終,他還是一點一點地,在我懷裏消失了。
醒過來時,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打開手機一看,十幾條未接電話。
一半來自班主任,兩條來自父母,其他是同學打來的。
再一看時間,我居然已經睡了整整兩天了。
我現在腦子有點混亂。偏頭望見桌上的一罐安眠藥,頓時回想起自己在入睡前都幹了些什麽。
我翻下床,腳步不穩地走過去,把那罐安眠藥裏的藥全倒了出來,仔細數完一遍後,我才發現是哪出了問題。
我以為我只吃了一片,但實際上,我吃了四片——那個罐子裏原先只裝了23片,而現在只剩19片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時意識不清所以才沒注意。但現在,我只感覺頭快炸開了。
我打電話向父母和班主任解釋了一下情況。在跟班主任說明時,他問我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要不要再休息幾天。而我只是說,沒什麽,就是失眠而已。
第二天我重新回了學校,一進教室,班上的一堆人就都圍了過來,問我去哪兒了,是不是不舒服請假回家了。
我面無表情地掃過他們的臉,假裝沒看見那些覆蓋在他們每個人臉上的又大又醒目的紅叉。
我心裏發着涼,烏陽出事那會兒,可是連一個關心的人都沒有的。
但我卻是提起嘴角,笑着對他們說,沒事啦,謝謝你們的關心。
他們聽到我的話之後像是放下心來似的,對我說,你沒事就好。接着我就注意到,那些紅叉之下模糊不清的肉糊動了兩下,大概是在笑。
于是我選擇閉上眼,忍住了自己想吐的沖動。
這才沒過多久,大家就輕而易舉的把自己把身邊一個跟自己或多或少說過那麽一兩句話的同學給忘的徹徹底底,仿佛他一開始就沒來過。
真是可笑。
我心煩意亂,當晚回家之後就又開始難受,索性在床上躺着。我不知道後來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記得閉眼後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那天晚上我難得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