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步錯

一步錯

病假回來後,沒日沒夜地趕了兩天,終于把積壓的工作做完了。收拾妥帖,已經将近十點。拿起手機,點開一條未讀消息,錦妍說:[夜會小鮮肉,勿念]

我笑了一下,沒有給她回複,打開另一個對話框,輸入,發送,然後下樓。

夜晚清涼的海風帶着鹹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十幾分鐘後,沈沉舟出現在公司門口。

我一股腦兒鑽上車,甩下高跟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攤在座椅上,這才感到疲累的要命。

“從哪過來的呀,還挺快。”單手拆下馬尾靠在椅背上,懶懶地問。

沈沉舟沒接話,緩緩地探身到另一側給我系上安全帶,随手從後座扯過一件外套搭到我腿上。

“吃沒吃飯。”

“你不說還不覺得,好餓啊…”

“怎麽不把你餓死。”沈沉舟微微眯起眼睛,隐隐帶着火氣。

“餓死拉倒,看誰心疼。”我沖他眨眨眼,稍稍側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個姿勢,閉上了眼睛,即便如此,我也能感受到沈沉舟的眼神非常集中地落在我身上。再睜開眼睛,已是一個多小時後,酸麻的脖頸和疲乏的身體讓我異常惱火。

“怎麽不叫醒我呀,脖子都要斷了!”

沈沉舟面不改色,遞上一瓶溫奶,“喝了趕緊回去睡覺,明早我來接你。”

我接過奶,繼續轉動脖子,突然想起什麽,話鋒一轉,“你今晚從哪過來的。”

“外套穿上,外面涼。”

他的回應瞬間讓我意識到了什麽,反手打掉往我身上披外套的手,“滾蛋,虛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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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沉舟習以為常,絲毫不在意我的不友善,只是略微粗暴地把衣服扣到我的肩上,低低地命令着:“披着。”

他的聲線低沉硬朗,帶着渾厚的雄性氣息,有種蠱惑人心的效應。

“煩死你了。”我抱怨一句,順從地把衣服往身上扯了扯,起身下車。直到客廳的燈打開,我來到窗前,沈沉舟那輛在夜裏都發亮的銀灰色跑車才緩緩地離開。

沈沉舟今年29歲,電商公司老板,有錢有顏有實力并且愛我,是個非常合格的男朋友。

可惜,我們終究是要分開的。

1

一年前,康輝出軌被我發現了,他坦言道,他愛上了一個好女孩,那女孩比我更需要他。

我問,好女孩怎麽會做小三呢。康輝沉默了片刻,認真地對我說,她不是小三,他早就不愛我了。

那時候我真想把老天爺拽下來,讓他看看他創造的人類說的到底是不是人話,可我沒這個本事,于是我拽來了沈沉舟。沈沉舟是康輝的朋友。

“康輝背着我找小三你知道嗎?”

沈沉舟什麽都沒說。

“你當然知道,”我沙啞地說,“誰都知道。”

沈沉舟仍然一言不發。

“你不會告訴我,因為你是他的兄弟,你們那些狗屁的兄弟原則讓你永遠不會告訴我,甚至會誤導我,讓我以為是我的錯誤讓康輝想要離開我。”

我招呼服務員上酒,邊惡狠狠地起瓶蓋邊張羅着:“喝!你必須陪我喝,你欠我的,你們都欠我的!”

那晚,沈沉舟在沉默中陪我幹完了桌上的所有啤酒,然後我在他車裏睡了一夜。

隔日醒來,看着污穢遍地的車子還有沈沉舟臉上隐隐綽綽的抓痕,我有些後悔,畢竟,做錯事情的不是他。

“對不起。”

“不用。”沈沉舟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我給你錢洗車。”

“不用。”

“我給你錢買藥。”

“不用,不是說我欠你的嗎。”

這句話多少帶着情緒了,我無奈地笑了笑。

車裏陷入短暫的沉寂,我有些不知道該想什麽,那股憤懑與絕望似乎随着昨晚的嘔吐物排出去了,只留下圈圈點點的空洞留在心上揮散不去。

酒有時候确實是個好東西,短暫的麻痹,獲得片刻的安寧,也能起到鎮痛劑的效果。

“送你回家?”

“送我去棧橋吧。”

“去天馬島吧,”沈沉舟眉心一跳,輕輕淡淡地補充道,“那邊風景好,直接海葬了。”

雖然很無語,但這玩笑确實讓我笑了出來。

後來我特別懷念這個時候,我們的關系單純又淡薄,言語的交彙中透着清新的介質,我甚至可以把他歸結為可以略微倚靠的朋友。

“不至于,”我按下車窗,對着逐漸清朗起來的空氣深深呼吸,“去吹吹風。”

“嗯不至于。”

最終,沈沉舟還是把我送回了家,我目送他的車絕塵而去,似乎又看到了康輝離開我那天的情景。

面對我悲憤的眼淚,他說:“祁歡,其實你并不愛我,更不需要我,你只是暫時不能接受我離開,你很堅強,你會好的。”然後決絕地走了。

他說着我會好的,可是他的眼神冷漠的像是覆了一層霜,我知道他早已經不在乎我好不好了。

我站在原地,站在這段愛情的尾聲處,回望沿着愛情來時的路,原來每一步走的都是那麽孤單,那麽辛苦,所有的付出不過是自我感動-----這個我相依相伴了三年的男人;這個我寧可啃一個月鹹菜也要給他買雙好鞋的男人;這個我生病寧可自己住院也不忍心打擾他的男人...說我并不愛他。因為我獨立,堅強,所以他不愛我了。

我打開微信對話框,一口氣發了十幾條信息,半個小時過去了,沒有得到任何回複。我醒醒鼻子,沉思了一會,伸出手又敲下幾個字:[祝你幸福,我死心了。]

點擊發送的時候,遲疑了幾秒,而後狠了狠心點了下去,本以為又是空白的回應,沒想到發出去的瞬間,對面立馬回複了——一個明晃晃的紅色感嘆號。

掃了一眼上一條消息:[我是真的愛過你。]

呵呵,真他媽,賤。

我去了天馬島。到的時候太陽剛好從海平面升起,一汪紅彤彤的光在海中暈開,眼前迎來一片碎銀般閃爍的光,漾滿了整個眼眶,源源不斷,癡癡纏纏...

“沒完沒了了是吧。”腦海裏猛地冒出這句話,康輝無奈又厭煩的表情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不斷放大放大放大,壓在心口上,喘息不得。我忽然就崩潰了,之前壓抑的悲傷像潮汐般洶湧噴發,我哭得不能自己。

深秋的冷風夾雜着細沙,刮在我風幹了眼淚的臉上,刀割般疼,心裏忽然就舒暢了許多,身體的疼始終比心上的疼更讓人耐受。

我反手扣上帽子,縮了縮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來,正式向這場感情告別。沈沉舟的聲音冷不丁從我身後冒了出來,他不緊不慢地:“看來好了,還知道冷。”

我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他,他穿了一件暗色豎條紋的襯衫,黑色的皮衣,晨光下,襯得他的皮膚白的有點不真實,顯得眼睛異常晶亮,那雙晶亮的眼睛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沖我擡了擡眉。

那一瞬間,我差點窒息在他晶瑩剔透的眸子裏,半晌才想起來問:“你,怎麽在這?”

“路上碰見一個算命的,讓我一定要來西南方向的海邊,說是能撿個什麽寶物,有它我以後都能心想事成,”我皺起眉,看着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要不說不能相信算命的,撿什麽寶,腳都站麻了。”

“神經。”我吐槽他,心裏卻有着前所未有的輕松。

“倒是聽話,真來天馬島了。”他笑着,眉眼的弧度很是好看,我看着,漸漸覺得感動。

笑罷,沈沉舟走到我跟前,低下頭,直直地看着我:“忘記他,從新開始,知道了嗎?”

他的眼神中有着篤定的信心,我會聽話,我會走出來,跑出去,奔向全新的生活。只是他沒想到,在我對上他那雙此刻都是我的眼眸的時候,我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撲過去,陷進去,糾纏不絕。

當下,我生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抱抱我。”

“什麽?”

“抱抱我。”

沈沉舟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慮,目光在我臉上不斷打量,再三确認我沒有開玩笑後,慢慢張開手臂抱住我。

我抱緊他,讓他胸前的衣服昏天黑地地把我埋起來,皮革的獨特香氣和淡淡的煙草味劈天蓋地地灌滿了我的口鼻,竟讓人無端地感到心安。

他的手開始略顯僵硬地拍打着我的肩,我微微側頭,耳朵貼近他的心髒,“咚咚咚”的心跳聲不遺餘力落入我的耳膜,我在一瞬間意識到,這顆有力的跳動着的,充滿了情感的心髒,并不屬于我。

一股強大的悲涼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喉嚨,我像是好不容易從一個黑暗窒息的浪頭裏掙紮出水面,發現又迎來了一個更大的浪頭,沒有辦法,只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好了,”他輕輕地推開我,“再抱我怕你愛上我。”

我睜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

沈沉舟最終還是把我送回了家,直到我站在陽臺大力地朝他揮手,他才轉身離開。直到他消失在視野,我才驚覺,整個人恐懼着煥然一新的熱情。

2

“你知道我昨天找的小帥哥多大?”錦妍問。

“20。”我眼也不擡。

“再猜。”

“19。”

“再猜。”

我擡頭看她,不再說話,錦妍眼中閃着邪惡的光,一字一頓地說:“一、十、七。”

我翻出手機開始按鍵。

“給誰打電話。”

“110。”

錦妍一把抄過我的手機扔向沙發另一邊,嘲笑我:“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沒聽過一句話嗎,愛情這個事兒,只要你情我願就不是錯。”

“沒聽過。”

“要不說你沒見過世面,臺灣那對爺孫戀都有好多人祝福了,你這還停留在從一而終的原始社會。”

“神經病。”我不打算再跟錦妍讨論下去,低下頭開始玩手機,她坐過來用屁股把我擠到一邊,抱着胳膊沖我眨眼睛,

“前兩天送你回來那人誰呀。”

我心一驚,不動聲色地回答:“一個朋友。”

“哪個朋友,我怎麽沒見過。”

“...康輝的朋友。”

“康輝的...好吧,”錦妍稍一停頓,接着說,“不過也無所謂,我看開的是凱迪拉克吧,看着長得也不錯,人高馬大的,你可以試試呀。”

“別開玩笑了,”我的臉忽地就燙了一下,“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見一個愛一個。”我站起身走到桌子前,裝模作樣地沖起咖啡。

錦妍安靜了下來,餘光感受到她投射來質疑的目光,我心虛地抿了一口杯子,“人家女朋友在國外呢,青梅竹馬的。”

她笑着意味深長地感慨:“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呀。”說着她把自己從身上那條快要撐爆了的裙子裏拔出來,扭着屁股進了衛生間了,門關上的前一秒,她突然探出頭來,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說:“你能這麽快走出來我挺高興的,就是說嘛,我連寧安城都能忘了,何況你才談了三年的康輝呢,記得姐姐的話,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只好呵呵地笑,伸手摸了摸被燙到的嘴唇。她從門裏鑽出來拽着我往裏走,“來吧一起,姐姐今天伺候伺候你。”

“不要,變态啊,我不跟你一起洗...”我掙紮着被錦妍推了進去,洗了個“鴛鴦浴”。

兩年前的錦妍不是這樣的。她穿的中規中矩,說話本本分分,做事規規矩矩,是那種坐地鐵跟陌生男人碰到手臂都會臉紅得慌張躲避的女生。她有過一個談了七年的男朋友,到兩人談婚論嫁的時候,男人出軌了。對象不是別人,是小她三歲的表妹,印象中他們只見過三次而已。錦妍沒有哭,反倒是小表妹哭得撕心裂肺,請求成全她跟她的真愛。

錦妍七年的陪伴,也不過說明了---成年人的愛情就是廢墟上建城堡,華而不實的堅固。

不過這件事很快讓錦妍看開了,沒有什麽所謂感情,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心情。從此以後,錦妍從一只溫順柔軟的小白兔變成了一只氣勢沖沖的小狐貍,自在周旋于各色人之間,潇灑至極。

這麽看,及時行樂确實是個正确的心态。但說實話,我不敢,我也不能,我不能像康輝的那個“好女孩”一樣,成為一個讓人唾棄的小三。

吹完頭發,我使勁甩了甩差點進水的腦袋,回到房間。手機上顯示兩條未讀消息。

一條是我媽,說想我了;一條是沈沉舟,他問我,幹嘛呢。

3

我跟錦妍為什麽是好朋友,因為我像錦妍一樣,這27年都過着平靜無聊的生活。認為女生就得心無旁骛的守着一個男人,誤以為玩夜店的女生都不是好女孩,也偏執地相信我們的本分會換來穩固的感情。

可結果呢,看看錦妍,看看我,現實給了我們一人一個結實響亮的耳光。

我央求沈沉舟帶我去酒吧,我說我從沒去過,沈沉舟問:“康輝沒帶你去過?”

我反問:“康輝去過?”

沈沉舟一愣,笑起來,“還真是撿到寶了。”

還未進門,酒吧裏傳出的震耳欲聾的音樂就開始緊密地敲打耳膜,詭谲急促的霓虹燈透過那扇半掩的門映射在我身上,那些暧昧漣漪的彩色像絲線一樣纏繞進我的眼裏,我不适地眨了眨眼,下定決心般沖沈沉舟說:“進去吧。”

酒吧內部,混雜的空氣中布滿了煙酒和各種香水味,以及各種體味,妖嬈性感的女子和年輕迷醉的男子在舞池中瘋狂扭動,放縱尖叫,杯中五光十色的液體被晃出一圈圈漣漪,觥籌交錯暧昧的色調侵蝕着人的心。

我開始理解錦妍的沉迷,這種環境下人是很容易沉進去的,跟酒精一樣,可以短暫的掙脫現實中積壓的苦悶,盡情釋放原始天性。

可事實證明,還是有人不适合這樣的氣氛。我緊緊貼在卡座邊角,看着眼前的眼花缭亂只覺得煩不勝煩。在旁邊卡座一瓶香槟“砰”地響起的那一刻,我渾身一抖,杯子裏的酒撒了沈沉舟一褲子,沈沉舟像見證了劉姥姥進大觀園洋相百出的窘狀,笑得一臉慈祥。

我慌忙扯紙巾想去擦拭沈沉舟的褲子,手伸到一半,被沈沉舟捉住,“走吧。”他牽着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帶着我往外走。

視線內所有激情躁動的身體被沈沉舟高大的身軀遮擋住,世界喧嚣仿佛也全部消失無蹤。他的手很熱,甚至有點燙,将我的手緊緊包裹在其中。那一刻,很難不讓人相信,我會跟這個人天長地久地走下去,從此什麽都不用怕。

我們就這樣手牽手在路上走着,有車子從身旁經過時,他摟過我的肩把我換到靠裏邊,動作輕柔又流暢,仿佛這樣的事情我們已經做過千百次。

商業街上的霓虹燈燦爛一片,夜色是個好東西,讓人覺得有些罪惡在各色燈光的照耀下可以被隐藏,讓人覺得那些罪惡在黑夜的彩色中可以被諒解。

“那地方不适合你,再別去了。”沈沉舟終于還是開口了。

“嗯。”我小心翼翼地答應着,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

“想去也沒事,我陪你一起,別自己去。”

“好。”

“還挺乖。”他笑道,捏了一下我的手。

不要臉,你這樣是不對的!我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可身體上的反應卻是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我深深地明白,有些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沈沉舟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目光集中地盯着一個地方,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康輝站在一家飲品店門口,手裏擎着兩杯奶茶,滿眼節制地哀戚。

我的後背一下湧上一股寒氣,下意識地甩開了沈沉舟的手。沈沉舟收回目光,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雙手插進兜裏,大步朝前走去。

我的腳下像生了根,挪不動腳步,也無法直視康輝。我不明白,不管我在做一件怎麽壞的事,在康輝面前我都該是理直氣壯的,可我手心裏沁滿了汗,慌亂地想要跑路。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怕的不是見到康輝,而是我作惡的行徑被人發現,那種見不得人的幸福。

最終我還是跟了上去。

直走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沈沉舟停下腳步,回過頭深深地凝視我。

“怕他看見。”他的口氣不是詢問而是明确的陳述。

“不是。”我搖搖頭。

“心裏還有他。”

“不是!”我急急地否認。

他朝前一步,逼近我,“那是為什麽。”

“那你,”我捏緊拳頭,鼓足勇氣盯住他的眼睛,“如果看見小熊,你也不會放開我的手嗎?”

氣氛陡然變得凝重,他沉默了,他的沉默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我層層包圍,心裏響起一聲無喟的嘆息,手心裏沁着的憂懼,頹然放開。

我們的情,終究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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