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步步錯

步步錯

4

我把自己扔進沙發裏,望着天花板發呆,腦海裏反複的刻畫一個未曾蒙面的“敵人”的模樣,那個人就是沈沉舟的女朋友,小熊。

小熊跟沈沉舟是青梅竹馬,小熊苦追沈沉舟多年,沈沉舟一直沒有接受。23歲畢業典禮那天,沈沉舟載着小熊的車撞上了電線杆,小熊被碎掉的車窗玻璃紮進臉部,毀了容。舊時的感情加愧疚,沈沉舟跟小熊在一起了。只不過沒多久,小熊就出國了,邊治療邊讀書。

“我答應過她,不會離開她,”沈沉舟的雙臂緊緊地環着我,把我的腦袋抵在他的脖頸上,手掌按着我的後腦勺,這樣跟我說,“可我确實愛上別人了。”

我苦笑着,把沈沉舟的微信拉進了黑名單。

感恩節那天,下了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小雪洋洋灑灑地下了一天,公司大發慈悲提前兩小時下班,我興奮地給錦妍打電話:“我們去大悅城吃火鍋吧,我請客!”

初冬的火鍋店熱鬧非凡,大家都吵吵着冬天的第一頓火鍋。一大群人聚會的,情侶約會的,也有一個人的。每張桌子都擺滿了食物,然而食物無非還是那麽幾樣:牛羊肉、火鍋丸、菠菜茼蒿娃娃菜。

像戀人的感情一樣,結局無非那幾種:相愛了、分離了、分離的又相愛了、相愛的又分離了。也都沒什麽大不了,我們都活得好好的。

七點鐘,我終于等到了錦妍,與此同時,還有沈沉舟。錦妍像是交付什麽信物似的,把我推到沈沉舟面前。

“人在這了,孫尚香那套皮膚,記得給我。”說完,沖我揚揚下巴,“姐妹先走了,你兩好好聊。”

我不可思議地瞪着錦妍,敢情一套皮膚她就把我送人了。錦妍完全無視我的憤怒,潇灑地揮揮手走了。沒等我反應過來,沈沉舟扯走我手裏的排號單,問道:“還有幾桌?”

“你來幹什麽。”

“找不到人了,我來看看你還活着嗎。”他淡淡地笑着。

“你看到了,我活得很好,你可以走了。”

你得原諒我,我向老天說,有本書上說過,人類本來就是在一邊做婊子一邊立牌坊的過程中慢慢建立文明的。

Advertisement

他的眼睛專注地落在我的臉上,整張臉洋溢着一種幹淨的,凄迷的溫柔。

“想你了,行不行。”

“不行。”我大義凜然道。

“怎麽不行,犯法啊。”

“就是犯法。”這該死的幸福。

他的大手撫上我的後脖頸,像安撫一只小貓一樣捏了捏,“乖,別鬧了,吃東西了。”

剛巧,服務員叫到了我們的號。

煮菜時,沈沉舟卻異常沉默,時不時擺弄手機,惹得我有些惱火。鍋開後,沈沉舟終于放下手機。

“我聽錦妍說,你最近都沒好好吃飯,”他不斷給我夾着菜,不一會兒,碗裏就冒了尖兒。我看着堆成山的肉片,煩躁地推開。

沈沉舟認真地看着我說:“吃點吧,你太瘦了。”

他說的是吃點吧,好像是懇求的意思,可他的口氣分明是果斷、利落的命令,而我也總是不自覺對他的話言聽計從。真是可惡。

沈沉舟滿意地看着我慢慢地吃掉了幾片肉,又夾了幾顆蝦滑放進我的碗裏,“多吃點。”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順從地夾起蝦滑放進嘴裏,體味着這劣跡斑斑的幸福,不想回憶過去,不想展望未來,只想活在此刻。可我說過了,我在做錯事,我在造孽,我在等待審判,然後審判者就來了。

“小熊回來了。”

我一愣,低下頭咬住了吸管,嗯了一聲。

“你要去找她嗎”

他不回答我,把拿來的袋子推到我跟前,囑咐道:“這是一些養胃的藥和維生素,藥量寫在盒子上了,你按時吃。”停頓片刻,補充道,“我過幾天找你。”

我沒應聲,提起包包往外走,沒走幾步,被他捉住胳膊。

“你知道的,我不能不管她,”那聲音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他拽過我的手腕,把袋子硬塞進我手裏,“記得吃。”

“用不着你管。”

我甩開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次,他沒有追來。

5

那天回去後,胃不間斷的疼,請了幾天病假,艱難地忍受着。漆黑的夜裏,我蜷縮在被子裏,把自己裹成一個繭,心裏嘲笑自己:我恨那個毫無廉恥心把康輝搶走的小三,而今,我卻在走上了那條讓人唾棄的路。

這算什麽現世報。

我按着抽搐不斷的胃,眼淚跟流不幹的月牙泉一樣,不斷地從一只眼睛流入另一只眼睛,又流入枕頭。我知道自己罪有應得,可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當壞人呢,我也只是想要一個愛人而已。

病假回去後,加完班的那天,我還是找了沈沉舟,只不過那天之後,沈沉舟并沒有按約來接我。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沈沉舟也沒有再找我,我終于忍不住,又發了消息給他。

【如果你再不出現,我讓你永遠見不到我。】

他仍沒有回複,一股涼意順着脊柱爬到頭頂,我瞬間慌了,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奔向沈沉舟家。

過往的車輛及行人像觀賞一座移動的風景一樣,對我飛奔的身影品頭論足,我已無暇顧及其他。

我不是小熊,沒有身份讓沈沉舟理所當然的留在我身邊。沈沉舟也不是康輝,願意為了所謂的新愛抛棄舊愛。沈沉舟一定是要丢下我了,他完全可以丢下我的,沈沉舟就是混蛋!我不會就此認命的,我不甘心放手,至少現在不能。

當我披頭散發的出現在他家門口時,沈沉舟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沒等他反應,我狠狠地撲向他,死死地把他抱住,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在我懷裏,隐忍了一路的眼淚才敢盡情地流出來。

“你怎麽來了?”

“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手機丢了。”沈沉舟抓着我的腰想要推開我,我埋在他胸口不肯擡頭。

“你跑來的?你瘋了。”

我這才感覺雙腿沉重如鉛,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以為,”我咬着嗓子裏的哽咽,“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沈沉舟明顯愣了一下,“不會,”他俯下身,單膝蹲跪在我跟前,輕柔地撫了撫我的臉頰。

我擡頭看他,淚水瞬間又充滿了眼眶,“不要離開我,好嗎?”

沈沉舟憐惜地看着我,卻久久沒有答應,我懇求道:“好嗎?”

他又猶豫了,沈沉舟是個幹脆果決的人,卻在我懇求他留在我的身邊的時候,次次猶疑不決。

他扶着我站起來,終于回複:“給我點時間。”

他會離開我的,心裏閃過一聲短促的冷笑,眼中含着決絕又悲憤的淚水,我雙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踮腳湊上去強吻。

“祁歡!”沈沉舟偏過頭,将我的雙手死死桎梏住,“你瘋了!”

被拒絕的深狠,我愣住了,啞着嗓子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有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沈沉舟被我的反應吓到了,一把把我攬入懷中,“給我點時間,好嗎?”

我确信,他會離開我的。

6

小熊會找到我,我毫不意外。

“沉舟不會離開我的,你放棄吧,”小熊從容淡定地笑,“給自己留點體面。”

我從她的笑裏感到一絲羞恥和壓迫,不服氣地梗着脖子,“別那麽自信。”

多麽可笑啊,我又是從哪來的自信。

“我聽說,康輝有了小三你們才分手的,你應該很恨那個小三吧。”

“你想說什麽?”

“知三當三的人最可恨對嗎?”她瞪着無辜的大眼睛望着我,“你又何必讓自己成為那樣讓人厭惡的人呢,祁歡。”

是啊 ,我到底在做什麽,有什麽臉面理直氣壯地坐在這裏跟小熊對峙呢,可我怎麽就停不下來了呢。

“那你呢,用你的傷綁住沈沉舟,你就光明磊落嗎?”

小熊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捂住了右臉頰。其實她天生小麥色皮膚,加上畫着精致的狀,根本看不出臉上的傷痕。可人就是這樣,傷口即便愈合,也會覺得昨日的疼痛還在,這在醫學上叫“幻肢感”,在愛情裏,叫“不願承認的失去”。

但小熊很快振作起來,她把墨鏡優雅地重新戴上,平靜地說:“可你知道嗎,我們的車禍不是沈沉舟造成的,是我,是故意我把方向盤打亂的。”

我心裏頓時驚起一身冷汗。

“我很可怕對不對,”小熊的嘴角微微彎起,帶着一絲淺淺地得意,“可沉舟明明都知道,為什麽還願意待在我身邊呢,因為他愛我。”她臉上的笑容斂起,語氣中帶着一股狠勁,“所以,你別想從我身邊把他偷走,他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小熊走了,我呆呆地坐在那,啞然失笑。女人,果然都是狠角色。

果然,十天後,我收到了沈沉舟的信息:【對不起,祁歡,忘了我吧。】

我快速把電話打過去,很快被挂斷,我不死心地接着打,電話那頭響起了忙音,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心卻在垂死掙紮。打開微信,火速地打字:【接電話,我求你!】【我只要你接一個電話,我絕不會再糾纏你,求你接電話!】

在我打到第十幾個的時候,電話終于接通了,電話那邊沒有聲音,但我知道他在聽。心裏響起陰冷的一聲笑,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沉舟,你真是錯了,你自己明明就叫沉舟,怎麽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戰術,叫做“破釜沉舟”呢。

我直截了當地對着電話那邊沉默的沈沉舟說:“沈沉舟,你聽好了,我現在就去棧橋,等到12點,你要是不來,我就從這跳下去。”

“你敢。”他的聲音冷得像含了冰。

“你看我敢不敢。”

沈沉舟的聲音明顯軟了下來:“祁歡,我在臨川機場,我回不去的,你逼我也沒用。”

我渾身充滿了絕境激發出的悲痛和勇氣:“是你逼我的。”

我掄起胳膊,把手機扔了出去,兩秒後,“咚”的一聲,那個能夠接收到沈沉舟回複的東西死亡了。身體忽然産生一股奇怪的涼意,仿佛剛剛墜入冰涼海水中的是我,可我不打算呼救了。

已經臨近夜裏十一點,臨川機場離棧橋三四個小時車程,12點,沈沉舟是趕不回來的。

7

夜空是沉郁的深藍色,如今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燈,已經看不到真正的夜晚了,人們就在這樣将夜未夜的時刻,做出許多理智的不理智的決定。

我知道,在我身上,肯定有些東西是錯了的,可我不确定那些錯誤的事情裏面,多少是我的無知犯的錯,多少是我故意的。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手機扔下去的那一刻,我是有後悔的。

沒有手機,我該怎麽知道什麽時候是12點,我該在什麽時間跳下去呢。我苦惱地走來走去,趴在護欄上抻着脖子望向暗流湧動的海底,忽然就感到恐懼。

其實我好怕。

我當然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多少拙劣,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雖然我怕死,可我真的怕他不來,如果他真的不來,我也只能去死一死了。我真的怕得要死,甚至已經分不清是因為怕他不來,還是怕自己要去死一死。

在天色漸漸泛白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其實我更怕死。

沈沉舟瘋一樣地跑來,他的劉海被奔跑的疾風掀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氣急敗壞的眉毛。我忽然有點想笑。

他說:“有意思嗎!”

我說:“有意思。”

他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無路可退,肩膀重重地撞到石柱上,他逼近我,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像抓着一件外套,咬牙切齒地說:“你別以為你贏了,你別以為我來了就要任你擺布了。”

我盯着他,狠狠地眯了眯眼,以防眼淚奪眶而出。

沈沉舟雙眼通紅,下巴一片青黑色的胡茬,整張臉寫滿了憤怒與無奈,我忽然好心疼,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疲憊的臉,他突然抱住了我,下巴深深地嵌入我的頸窩,像是詛咒般惡狠狠地說:“要是你真跳下去,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他的胡茬粗糙地劃過我的脖子,似乎不留下幾條血印是不甘心。我心裏清晰地走過一聲嘆息,我輕輕地笑了,終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