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支線】狩獵者

【支線】狩獵者

“幹得好……”

教皇在湖臺上,從背後捏緊他的肩。

“我親愛的孩子。”

刀片閃出冷冷的寒光,噗地一聲失足跌進怒日的背部。

鮮血從傷口裏沁出,倏忽地,血泉突然從那潔白的峽谷裏湍急了起來,噴湧而出,厚重流竄,纏繞在一泓血色的光裏爆炸,在冰冷的石臺火星四濺,遮掩過晨曦的淺紅色。

本該灼目的紅太陽穿過寥寥的雲層,卻像是獨立的個體一般,絲毫未驅散黑夜——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中懸浮着一顆紅眼珠,如此的異象驚醒無數人的美夢。血珠乒裏乓啷地順着背部蜿蜒而下,滴落在溫熱的水面,漾開一朵朵在黑色夢魇中綻開的血紅色的花。

“父親?”怒日跪在白石臺沿上,注視着被血打碎的池面。

神父搖搖頭,将他的頭摁在水面上。怒日觀賞着水中的自己潦草的死亡——他刺穿了多少靈魂,總該有一個像一出盛大的表演落幕那樣壯烈而高貴:或是與恕月相擁着浴于烈火中涅槃重生,或是被千萬行星般的石頭逐步推敲粉碎……而不是在一個平淡的日出倒在渾濁的水邊,不背十字架,也不帶荊棘冠。

“你沒有任何價值了。”

一個簡單的雙胞胎詭計,就可以把王公貴族耍得團團轉。

“父親,你刺歪了。”怒日扶着他的手,緩緩移動到脖頸的動脈上,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容,“下次刺這裏。”

教皇拽着他前額的長發,将他踢進水裏。怒日仿佛看見,無數亡靈的臉擁擠在血紅色的水面上,尖嚎着伸出無數只幹枯有力的手,将他生拉硬拽着拖入深淵。

我在黑暗裏為你鋪路,你卻在黎明時将我刺入死亡中。

“‘明’?……你不再是‘明’了。”教皇冷哼一聲,丢下刀離開了,“我将培養出新的‘明’。”

幾天後,這位可悲的殺人鬼被媒體披露無遺。據考證,明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在水邊死去的是怒日,目前逃亡中下落不明的名為恕月。怒日從事揮刀離人的體力活,恕月參加大型恐怖活動。也就是說,他們懼怕的從始至終是兩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他們把嫌疑人抓進牢裏後,明卻還在犯案和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的問題,将其神化的言論不攻自破。

那位教皇的彁神之使榮幸上臺。明的衣物,包括“時間二號”,通通流入王公貴族手裏,成為禁忌的私藏珍奇。

無人記憶的歷史:明的結局·隙記

我的推測是對的。“明”的背後,有一派詭計多端的教皇掌控全局。

宏觀來看,這位教皇的棋盤是巨大的。他在與其它勢力的博弈中不惜放棄自己的幾個棋子來掩蓋接近把權之位的事實,他的“騎士”在國際棋盤上混亂厮殺,沖散棋盤,制造混亂,謀劃了一切,引導出自己想要的結局,揭開一切後——用指尖輕輕一彈,讓它隕落于自己之手。最後,他風淡雲輕地對旁觀者說:“我與它未曾謀面。”

“明”作為第三代殺人魔是不合格的。殺人應魔毫無章法,不屬于任何教皇、為一己之樂而殺人,“明”卻有主謀在背後引導,自己也淪為了一顆棋子。

光榮地生,潦草地去,一生都是被心甘情願地算計好的。

何嘗不是一種喜劇呢?

—殺人魔往事·終—

一位貴族趴在在黑鏡般的大理石上,身旁都是血流成河的族人。

他聽到生命在體內緩緩流動時汩汩的聲音,感到自己是這群死人中唯一的活人。

此刻,他大氣也不敢喘,抽芽的風信子般卷曲的秀發散亂地披在肩上,黏連着汗水跌進他的眼睛,他卻一動也不動。太陽像烙鐵一樣壓在他心上,天旋地轉裏,一個意識瘋狂提醒着他:不要讓他們知道你還活着!

幾分鐘前,他正與幾位友人在皇室大理石場挑選工藝品材料。

“伊文斯,這塊白石頭很漂亮,”他把一塊大理石樣本舉到陽光下看了看,“和你今天的衣服真配。”

名叫伊文斯的年輕貴族意氣風發,接過樣本端詳着,露出一抹高傲的笑容,随手扔給下人:“是啊。把這種石頭運回皇宮吧,麻煩了。诶,塞茜卡,你有中意的嗎?”

同行的城主女兒塞茜卡臉上煥發着粲然的微笑,那微笑中還交織着一種令他心顫的憐惜。她右臂彎在胸前,左手則向下指着一塊黑曜石般烏澤的石板,流淌着天然的鎏金紋。

“像你的頭發。”

塞茜卡對着他,日光似乎将她的可愛環繞,把她的美麗祀奉得燦爛輝煌。他像被光刺傷了似的,倉惶失措地徒手搬起那塊樣本,親自運上車去,被仆人攔了下來。

他的驚亂是大腦停滞和邏輯的錯亂,她便是解構虛無世界意義的答案。塞茜卡從來都會寬恕仆人,放聲大笑得像擁抱過生命。他害怕去過多地沾染上她的光芒。他從小就是不合群那個,在陰冷的角落被多病的身軀禁锢着。

猛然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埋伏的平民舉着旗子沖了出來将他們包圍,一切從這時開始了。

塞茜卡極快地撲到他身上,雙手整個環住他的頭顱,瘦弱的肩膀擋住了他的心髒。

“塞!——”

塞茜卡極凄楚地笑着,有着一種能讓他噤聲的魔力,就這樣定格在他最後的生命裏。

感情真是可怕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把人類本能的自保意識碾碎殆盡。

“盞彌歐,帶着它活——”

子彈陷在人體柔軟的皮肉組織裏,尚有餘溫的血沫飛濺在他臉上。塞茜卡逐漸冷了下去,與未說完的話語進到土裏。渙散的沒有生命的瞳孔盯着他,像這片冷冰冰的湖,發紅的眼眶像一圈放肆燃燒的火紅楓林。他像捧着一件易碎品。

世界僅有的一切被驚駭和恐懼吞噬。刀光劍影的碰撞聲,侍衛的倒聲和伊文斯中槍的怒吼聲。

這是定格在記憶裏龐大而精致的悲劇。

這一陣雜亂的槍響後,一切都安靜下來。自己的臉上滿是血污,那些平民沒有檢查出什麽異常,“狩獵貴族”的口號随着腳步聲逐漸遠去。

他們把所有大人的過錯歸咎于幾個小孩子的身上,把所有對壓迫的怒火釋放到幾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身上。

這樣做是正确的。

他們永遠這樣認為。

他不願睜眼,仿佛這樣的話她的人生依然可以幹淨純粹,美好得像個童話,而不是像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她打破了這一天的平衡。仲夏夜半的悶熱空氣陰沉而凝滞,像是一層沉重的大理石貼着那位尼俄柏垂下。他放平塞茜卡,蓋上了她的眼睛。他的手掌放到她的胸口,去感受她不存在的心跳,但他真的聽到有什麽在嘀嗒響——

是她的心髒嗎?他發瘋般掀開她的衣襟,發現了一只挂在她脖子上的鐘表,細細的鏈子嵌入她細嫩的脖頸。

那便是“時間二號”。

他将它放進仲夏夜裏,他的心髒就與它共振起來,冥冥之中産生了一種微妙的聯系。他閉着眼去感受那顆心髒,居然真的感受到了左心房、右心室和動脈血在其中的洶湧。它們是如此的鮮活,如此的有生命,如此的——像真正的心髒。

被愛的事物會掙紮着長出血肉。不論你是罪人還是聖人,是她的心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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