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戲外雜談(下)

戲外雜談(下)

嚴重劇透,未閱劇情者勿點!!

嚴重劇透,未閱劇情者勿點!!

嚴重劇透,未閱劇情者勿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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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霧降臨城市。浪漫的霧霾,即使殺人也是溫柔的:使用輕盈到感受不到的PM2.5致使慢性死亡,而不是中世紀的斷頭臺和火刑架。

羅燃被暴雨的金屬搖滾擾得從睡眠中醒來,在玄關處倏忽看見一個熟悉的黑影。不遠處窗戶半敞着,雨水和柯徒順承這可乘之機溜進家裏。他長舒一口氣,輕咳兩聲。

拜這位不速之客所賜,羅燃交叉抱着兩臂,腰靠着門框,左眉往上一挑:“您覺得私闖民宅是件很有趣的事嗎,柯徒先生?”

柯徒發覺,半個身子撐在櫃臺上,笑臉盈盈地兩手一攤,饒有興致地歪着頭:“怎麽,不想我嗎?殺青幾個月了咱倆都沒見面哦。”

羅燃蹙起眉頭,又換了一雙手套。他在本質上是個潔癖傾向者,這一點可被劇組抱怨得不輕。

“想出去買面包吃嗎?”他慵懶一笑,随意得像在自己家一樣。

“你知道的,我被調查組禁足了。”羅燃在鼻腔裏哼了一聲。在他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譏諷。

“聖維爾桑德搶劫案調查委員會和銀行負責部門都被我‘泡’啦,你的禁足在幾小時前統統解除了。”他故作玄虛地從冰箱裏拿了一杯杜松子酒,甩了甩抖掉水珠,有幾滴濺到了地板上。這是對潔癖者的頂級虐待。

羅燃試圖無視掉這個愉悅犯,走到窗邊看暴雨。天空中朦胧流動着細碎薄霧,富有藝術性的淩亂,像一幅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倫敦的黑白油畫。高飽和只會使人分泌聒噪的多巴胺,暗色調卻能帶來思想、寧靜。

“誰被歷史槍殺了?”柯徒靠着窗臺,把酒盞推了過去,透明的酒漿在搖曳。像一杯雨水。

“惡徒,違背道德的訃告人。”他用戴手套的手小心地捏住薄如蟬翼的高腳杯,把這口雨水送進胃裏,澀而烈,沖得大腦昏暈發脹。

“那是童話書裏傳授的概念,羅燃先生。”柯徒搖搖頭,抿了一口酒,“弱者,無能者。适者生存。弱者作為歷史車輪前進的燃料。

大環境之下,世界把弱肉強食的法則披露無遺。權利就是絕對真理。權利至上,權利至上,還是權利至上。恕我無禮的比喻:權利就是某些官員的小情人,而道德就是家裏老态龍鐘做飯的大老婆。

一輪又一輪的暴雨篩選着有權有勢的強者,因暴雨而淹死的弱者自然會淘汰,換言之就是自然選擇嘛。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騙你的,手套混蛋。”

暴雨的沖刷總能激起一些哲學神經的翻湧。他們算不上尼采,更算不上黑塞,只是冒充思想深邃、有點兒浪漫主義細胞的平庸之輩。

“從個人的痛苦和毀滅中獲得與宇宙本體思考相糅合的悲劇性陶醉,從生命的無意義性的表演中獲得看客性質的悲劇性陶醉,就像癡迷于暴雨下被澆死的玉蘭花一樣。”

“人生就是幕悲劇,這毋容置疑。最大的悲劇就在于它的沒有終極根據,但生命敢于接受自身的無意義卻并不消沉衰落,這正是生命的驕傲。”

“《明天存在的萬年鐘》中心主旨也是這樣的。”

“你也是這樣的,羅燃。哈,‘羅燃’——我第一次看到這個蠢名字,就聯想起一株燃燒的羅勒葉,沉默、效率而理想主義。它燃燒的歸宿不是化為灰燼,而是成為被其照亮過的人心中一顆明亮的種子。你為我埋下了這顆種子,這顆種子也将延續萬萬年。”

雨幕前的柯徒帶着禮貌性的笑臉假面,和戲裏的他一模一樣,真假難辨,捉摸不透。要真到了那個時代,他一定會成為最柯徒的柯徒。戲裏,他或許就是在扮演自己罷了。換言之,戲裏戲外,柯徒就是他本身。

杜松子酒的烈意使他的骨骼吱吱作響,他看向朦胧裏的謊者。他的脊柱像綿延的、傾倒的青山巒,勾勒在腰腿比例不太協調的骨架子上。一首幾何形的、謊言構築起的馬賽曲。

複雜、秩序、科學,平衡、柔和。瘦長的青色緊致地向上攀延,靈魂與□□緊緊裹在骨頭上,确保舞動時不會松散游離。靈魂覆蓋着身體,發出沒有詞彙的生命的呼吸。

自己的眼睛一定很靜默,熾熱滾燙的心跳聲不斷翻湧。他想用些詞藻來讓柯徒注意到自己。腳步虛虛浮浮的,靈魂快融進這場暴雨裏;酒精蔓延到自己每一個細胞,支配着游離的思想。別再看他了,看看自己。他透過酒杯的弧面反射,真正的羅燃在鏡裏望他:《明天存在的萬年鐘》裏的主角,效率、無機質、思想犀利以及不加粉飾的科學信仰。

“靈魂即是上帝,但是Gott ist tot(上帝已死).”他撫摸着玻璃杯上自己的瞳孔。

“你還是喜歡這句話。”幾何體馬賽曲低頭笑笑,用幾句《基督教的本質》裏的德語原文來承接。他的德語依舊很爛,去烘焙店買面包也只會“Ich will diese und die(我要這個和那個)”地說話,惹來嬉笑。

“Gott nicht——啊,你醉了嗎?”柯徒正咬字咬得起勁,扭頭看了他一眼。

他終于注意到了顯而易見的一點,真他媽的敏銳極了。

柯徒站着沉默了三秒,目光從他微紅的眼角移到只剩底的酒上,再跳到自己手上的酒杯。反應了一會兒後,他亢奮地一躍而起,打開手機,迅速而輕巧撥通視頻通話:

“仨仨洞!”他得意洋洋地攬過羅燃進屏幕,“嘿,一杯倒!我賭對了!你說的三杯。長記性,少跟你……”

小窗裏的Ex330捂着臉,悲痛欲絕地打了錢過去,響起一串動聽的轉賬提示音,熄了視頻。

“我又上套了。”羅燃故作鎮靜地嘆口氣,跌在餐桌的椅子上。

“啧,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柯徒順勢坐在他旁邊,漫不經心地翻看着手機。

羅燃伏在桌上,瞟到柯徒正興致勃勃地和“★宇宙無敵爆美小熊軟糖★”的逆天備注發信息,聊天框正在編輯的是一串肉麻的愛心emoji,看得他背後一陣惡寒。

與此同時,睡眼惺忪的柯藍打開手機,看着鎖屏消息備注“哥哥”的聯系人彈窗轟炸愛心表情包,黑着臉清空消息,麻利熄屏,重新鑽回被窩繼續睡覺大業。

他甚至開的消息免打擾。

酒精是思想的催化劑,這句話不無道理。一切東西在牽引下共振。如同極樂迪斯科那樣無規律地瘋狂,荒野上的風滾草一樣。戲裏戲外他都是純粹的孤獨者,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工作崗位裏,都是标準的陰角存在,無人問津,無人在意。

只不過,聚光燈刻意照在了那個羅燃身上。

或許這部戲給他帶來了什麽,又帶走了什麽。

柯徒語氣輕快,哼着歌兒把餘額翻給他看:“Ex330給我轉了三十塊,一會兒咱下樓去買點面包吃,我請你——”

“我想隔着【邏】捶爆他。”羅燃的臉色依舊陰沉。即使醉得厲害,他的話語仍帶着藕斷絲連的邏輯性。

“Ex330?得了吧你,戲都殺青了,PTSD不用再犯了。”

“我不明白為什麽它要回去……”羅燃無視他,醉酒者自言自語着,“宇宙就是最好的保險箱。只要他不想,它(烏托邦號)就能活……我搞不明白。”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柯徒都不用正眼瞧他,一個略顯悲涼色彩的故事糅雜着英式幽默從他嘴裏吐了出來:

“該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白色的盒子。無論是勘察還是星際旅行,它的表面始終空無一物。它在時間的夾縫裏打着旋兒,太久太久。歲月把它熟知的那一輩人卷走,只為它剩下一個對地球模糊印象的空殼。空曠的宇宙裏,最終只剩它一個活物,無論如何呼喊也無人應答。一種極不安全感在腦內滋生,它需要【人】來告訴自己這一切是真實的。

終于有一天,盒子被地球的信號捕捉到了。波頻第一次出現了颠覆,拱起盒子的神經元,産生興奮。宇宙的子宮裏,這段信號就是臍帶,那一端連接着自己魂牽夢繞的蔚藍故鄉。人類的赫茲開始迸發,潮漲潮落,生生不息。那柔美的人類女性嗓音像一朵可靠而安全的水晶花朵,讓它聯想到瑪利亞,令人心安、有力量,慈悲憫世的普世之神。它終于有第二個可以傾訴的人了。她成為了盒子內部的造影,曼妙與芬芳煥然宇宙的曠野,于是蒼白的外表生出一株法蘭西玫瑰。

‘雛鳥情結’,又稱印象學習。她給它喂了帶雙盤吸蟲的蝸牛,它對她産生信徒的絕對服從。就算有陌生人試圖把盒子從泥潭裏撈出來也是無濟于事:它已經陷得太久也太深了,直到最後甚至成為一種模糊意識裏的自願沉淪,更不可能去相信一個亵渎自己母親的、非親非故的、不知來頭的陌生人。盒子的夢境再也不可能清醒過來,理智和清醒被拒之門外。哦,她是毒品

于是它将自己肢解,拆成六個平面,以顫抖的靈魂虔誠地獻給地球之母。地球之母将其冷冷地□□于宇宙的熱寂。她從來不是B612上小王子的玫瑰。相反,她恨死了這位心高氣傲的小王子,無時無刻都想勒死他、絞死他、咬斷他的咽喉!

時候到了。母親暴露原始的殺性。她羞辱盒子、折磨盒子、虐待盒子,直到他消散成分子與原子。

盒子臨死也沒有看見那位法蘭西玫瑰的真容,或許,給他留一個美好的幻想讓他懷揣着死去也不錯吧。”

聽完這個故事,羅燃一如既往地陷入了沉思,無機質的表情出現堪稱生動的困惑。

“比起捶爆Ex330,我想你更渴望去碼頭整點薯條。”他滿不在乎地站起來,“我決定了,今天的夥食*為你*升個級,帶你去和青銅漆蹭飯。”

“他會答應嗎?東方人不像歐洲人那麽鋒芒畢露……”羅燃略帶猶豫地搖搖頭。

“相信我。東扯西拉點你被禁足的悲慘生活,談談詩詞,聊聊東方美學……一頓飯不就到手了?”他的目光閃着點狡黠的光。人緣這東西,是即使在人類潛意識裏也根深蒂固的伏特加,又上瘾又虛無缥缈,還帶着點兒幽默感。

陰霾遍布的雨天,人行道上濕漉漉,今年是2023。兩個瘋子并肩而行的倒影在水窪裏破碎又重構。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假裝自己有一個又一個目的地;路怒的司機們拼命忍住把喇叭摁爆的沖動,煙卷從車窗掉下來洇濕在水坑上。或許他們要去買面包,或者是去東方朋友那裏蹭飯,抑或只是單純和摯友散步而已。但只有一點我敢肯定,他們是自由的,他們是有思想的,他們是【人】。

謹以此篇,致理想主義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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