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見鐘情-30
再見鐘情-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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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翻開電話那一刻,三井壽就開始後悔。他到底為什麽要好奇,他到底哪根筋搭錯了才翻鐵男的手機。
他清楚知道他們沒結局,多快樂一時都是賺,為什麽還要糾結鐵男有別的女人?他自己不是也有嗎?為什麽沒辦法說服自己當做沒看見呢?
講道理有用就不是三井壽了。在情這個字上,三井壽這輩子就沒潇灑過。
鐵男的電話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一個地址。發信人名叫惠美,這部粉色電話的通訊錄裏除三井之外唯一的名字。還有幾條沒删幹淨的短信,熟悉得不用敬語,都是日常問答或噓寒問暖。
小小屏幕上那幾個簡單的字,像一群爬在爛肉上噬腐的蠅子,突然被驚起,迎面撲來。三井壽一陣惡心。他甩開電話盯着浴室半透明的門,想要用眼神在那塊毛玻璃上燒出兩個洞。
門上映出鐵男在花灑下的輪廓,他所喜歡的熱情讓他想吐。
怎麽可能呢?鐵男怎麽能背叛他。決不原諒!
三井壽妒火中燒,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鐵男拆了,大卸八塊都不解恨。可他不行。他要跟鐵男吵架,鐵男就會知道他多在乎他,豈不助長那個混蛋的氣焰!
絕不要!他的自尊心不允許!
他找回自己整潔合體的襯衫、挺括漂亮的西裝外套,戴回精心搭配的貴得吓人的腕表,甚至有空給頭發打了一層發膠,勾出兩條時尚的斷層造型。
他好整以暇,傲慢地挑起眼睛,帶着審視和玩味,笑問:“惠美是誰?”
鐵男低頭躲開了對視,擡手捏在太陽穴上,蓋住幾乎全部的臉,語氣聽着就是在給自己開脫:“你聽我解釋。”
他要比他更像個浪子,更像毫不在意。他要把他踩到地上去,他才不在乎。他三井壽這輩子遇見的人萬萬千千,只有他騙別人的,還沒人敢這麽騙他!
“不用解釋。呵,”他對鐵男遮掩表情的手輕飄飄笑,“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他不再去看鐵男,對着鏡子整理已經很整齊的淡粉色襯衫領口,那顆風紀扣采用風騷的貓眼石,在他勻稱的指尖處閃着光,“一直擔心你太認真。我晚上有個應酬,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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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壽不知道鐵男那只他握過的格外灼熱的手之下掩蓋住的臉會是什麽表情。笑或者哭?輕松或者後悔?有沒有可能他在竊喜?為了不用再哄着自己。
他越想越氣,越氣越不想好好說話。他強壓着心疼,故意把地板踩得砰砰響,站在門口回眸一笑,輕佻地說:“自信一點,你真的很爽。我有空再來光顧。”
腳步聲遠了。鐵男緩緩走到榻榻米邊坐下去,癱倒,一口氣梗在嗓子上。好疼啊。原來失戀這麽疼的。腔子好像被豁開,扒出他跳動的心髒,扔在地上一腳踩爆。
原來失戀這麽疼。三井壽開着他的小小光岡足開出去五、六公裏,突然一腳踩死停在海邊。安全帶捆住他肋骨,将他摁在座椅上,勒得整個腔子都疼。
眼前那片海掀起滔天的浪撲向他,他被浪卷進了深海,鹹澀的海水四面八方湧向他,他被砸向海底,更深的海底。沒有光,沒有方向,沒法呼吸。四肢百骸都被擠壓着,仿佛要榨幹他每一滴血,要擠出他的靈魂去。
最疼的刀來自背後,他信了十幾年的人,他毫不設防的人。他坦白得跟市場裏褪光了毛的白條雞一樣,他就是個傻子,任人宰割的!
此生第一次,比一般人晚了幾年、十幾年,三井壽終于嘗到失戀的滋味。真疼。
太TM疼了!他看見鐵男拿着刀子走來,眼睜睜看着自己胸口的肉被一片雪亮剜掉。肉紮在刀尖上,拿到火上去烤。鐵男一邊烤着一邊笑着,嘲笑他自作多情誰稀罕。
他不要被他笑話!誰都行鐵男不行!不就是失戀麽,他撐得住,很久很久之前,在遇見鐵男之前他已經學會脫離出任何難以承受的疼了!
三井壽再次發動車子,往公司開去。
鐵男捂着臉躺到陽光離開屋子,這口氣終于緩上來。他求仁得仁,他該高興。早知道他們是一拍兩散的結果,他放任了事情發生。甚至可以說,是他追求的。
三井的性子拿得起放不下,從來不懂了斷。
那他來了斷。
沒關系,他受得了。
兒時受得了父親的暴力和母親淌不完的眼淚,青年時受得了戒斷賭博抛掉一切背井離鄉,如今他就受得了送三井走回那條容易的人生路。
上天給了他一半沒人味的血,就是用來下這個三井下不了的決心的。
哪怕心如刀割。
他們分幹淨了,三井就死心了,回去結婚生子,過無可挑剔的安穩日子,多好啊。
多好啊——鐵男對跑過來蹭他腳等喂的小貓笑起來——俊朗的三井和嬌俏的莉香,令人豔羨的一對,走到哪兒都會被稱贊。
多好啊——鐵男抱起貓,懶散的小金,肥嘟嘟的肚皮,柔軟得安慰了他此刻沒着落的手——三井會擁有一個完整、溫馨的家庭,此後順風順水。自己到不了的地方,能送三井去,鐵男很滿足,比占有更滿足。
多好啊——鐵男站在貓屋門口猶豫了,舍不得懷裏的小金、還在哺乳的三花和幾只小崽子。三井不會回來了吧?他不會回來的——失戀很疼,但是夠了,這個短暫得未滿月的戀愛,足夠他回味一輩子。
帶上貓咪們和窗前的萬年青,帶上巴掌大的收錄他們甜蜜瞬間的全自動相機,再帶上自己。
走出房子,訣別這個他短暫擁有的家。海撲面而來,風灌滿他。他又要起飛了,在海天之間的灰藍裏。他仰頭對天邊的流雲笑了一會兒,沒腳也沒關系,他再不需要降落,不過是餘生而已。
三井這一生唯一的錯就是認識了自己。這次修正了。多好啊。
三井壽行至半路忽想起一事,翻出電話想打給葉子。打開通話記錄發現裏面全是他撥給鐵男的,才反應過來他拿錯了電話,這是跟鐵男情侶款的黑色翻蓋。
一股火氣冒上頭頂,他握着電話的手抖得停不下,很想順車窗扔出去。該死的!他現在不能想這事,暫時不行,他還沒調整好,太疼了。
他又停下車,因火氣蒙蔽了眼睛,他注意到手機那一瞬,別的什麽都看不見。
高壓之下僅剩的理性将他從車禍的危險裏拉回來。他才不要犯低級錯誤!他是三井壽,他自控力強着呢!
他舉起電話又放下,放下又舉起,好像舉着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不知該拆還是該扔。他幾次糾纏,最後還是沒舍得,拆了電池,一并丢進扶手箱。
看吧,手機和電池都能分開,兩個人各走各路不要太容易。
葉子接起電話時正小憩,第一句說“您好,三井先生”。睡得迷糊聲音帶着懶倦,讓三井壽直接火冒三丈。
“上次叫你給我找地,找怎麽樣了?沒消息了是怎麽幹的活!”
葉子被吼得提心吊膽的,徹底清醒了,小心回答:“找了幾處正想跟您彙報呢。明天上班前送您桌上行嗎?”
“現在,立刻,馬上。回公司來加班。”三井壽匆匆甩下身為老板的不講理要求,手機扔到副駕,繼續往公司開。
什麽員工啊這是!不催就不出活兒。什麽破路啊這是!這麽窄,到處都堵。這些車都生手開的嗎?左晃右晃到底幹嘛,故意找他別扭是不是!
他心煩意亂,覺得全世界都礙眼。好容易回到事務所,剩他自己在空蕩的辦公室裏,他又嫌太安靜,沒有讓他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他的不爽那麽明顯,周身都燃着一層火氣。恨不得席卷整棟樓,燒過窗前那座山,燎着這沉重的天空。
他站在窗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事,用自尊心撐起他近一米九的高挑身軀。不就是失戀,他撐得住。失去一個不忠的男人而已,他賺了!
直到一大摞的地塊圖文資料送到他眼前,三井壽才看見葉子。葉子表情裏帶着怯,三井壽側頭去窗子上找自己的倒影,眉毛全揪在一起,眼底充血,嘴巴抿成了一條縫,表情夠猙獰的,難怪葉子害怕。
“三井先生?”葉子小聲問。
“我沒事。”三井壽對着玻璃調整自己的臉,不用挂在臉上了,不必吓唬小姑娘,他又不是當年想不開的不良少年。“幫我訂去法蘭克福的機票,越快越好,我要見莉香,我很想她。”
“是,我現在就去打電話。”葉子答着匆匆走開了。
她女性的纖細背影提醒了三井壽,讓他記起分手那天的美奈,那條挺直的、靠自尊心撐起來的脊背。
真沒想到,原來自己跟美奈是同一種人,愛上錯的人,還有把自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不枉他們好過一場。
他現在可以懂了,切身體驗,美奈因為他而遭受到的疼。
不知道美奈怎麽樣。也許他該去找美奈才對,兩個受了同樣傷的人正适合湊在一起互相舔掉血珠。
他當然不能去找她,混蛋要有個限度,再回頭就太不要臉了。別再打擾才最好。他虧欠她,只怕此生已無法彌補。這份虧欠,是他的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