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見鐘情-35

再見鐘情-35

-35-完-

莉香是極漂亮的人。長發漆黑如夜，燙了大卷，星河般垂在肩頭。大眼睛水靈靈的，像高山上湧出的清澈的泉。泉水流到兩靥處存住了，釀成甘冽的酒。她像個公主娃娃，明豔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她是三井壽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姑娘——到此刻為止。

不是他遇見更美的人，是他終于明白了，莉香早已不是他的小姑娘。她率先他好幾年成長為有獨立人生的女人。

理解她的那一刻，三井壽悲從中來，眼窩發熱。像個好男友那樣吻過莉香額頭，柔聲說口渴了，躲到廚房去，不讓莉香鑒證他雙眼再轉涼，把心事都抛給四合的暮色。

別家的窗關住別家的溫暖，炫耀出點點燈火，讓孤寂的人更孤寂。

原來他們之間除了扮演一對愛侶什麽都沒剩下。莉香早知道。他猜不出這個“早”，到底早到什麽時候，也許在她下決心留學時已經洞見了結局。

還當自己風流倜傥很聰明，真是太自以為是了。三井壽配合不出自嘲也淌不出眼淚。他只覺疲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像失去了彈性的皮筋，像拉得過度再無法收回的彈簧，像被摘了杏的小金那般無欲無求。

他倆是最好的演員，可以做一對符合所有世俗想象的夫妻，在親朋好友面前演完美愛情。

很好啊，每個人都高興。他也沒有不高興。成家立業嘛，誰不結婚呢。他和莉香，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獨立空間，比那些親親我我成天膩味的好多了。

可為什麽，他心底窩着委屈。很委屈……

莉香要買幾身适合工作場合的新衣服。衣帽間裏她有數不清的裙子，可要麽是散邊的碎花裙子，要麽是清新的學院系A字裙，甚至有過于可愛的泡泡袖蛋糕裙。但她已經是正式入職博多商大講師，須得換換風格配合職場。

三井壽笑說他認識個很棒的設計師，邀莉香去試試做幾套職業制服，定做更合身。他很會演溫柔浪漫的好男友，他經驗豐富。

他開車，從前覺得中規中矩沒意思的商務轎子，如今看着頗順眼。他換了一輛造型沉穩的宏達，品味成熟猶如他老爸，誇耀的心思再生不出。

這就很好。誰能永遠活在激情澎湃的十八歲，早晚得接受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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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莉香也要換風格，三井換檔時候拍了下莉香的手，“你要不要也換輛車？複古光岡太孩子氣。選輛德系的吧，你在那邊好幾年，有喜歡的嗎？”

“好。過幾天剛好有車展，一起去呀。阿壽，你這幾天心情不錯。”

三井壽随意笑笑。是的，不動心了，他心情反而好多了，看什麽都淡淡的，沒有患得患失，也不想折騰。他給自己挑了副墨鏡，用以躲開與路人偶爾搭上的目光。他已經不再想知道路人有沒有多看他幾眼。

聚散留不住，離合豈由人。如果這就是生活……

這根本就不是！

三井壽意外撞見中村高定店裏挂出的廣告，前陣子他和鐵男試西裝時拍的。三井壽完全把這茬忘了。猛然遇見，把他這陣子強壓下去的心疼都給翻騰出來。

照片裏的鐵男，按攝影師設計，抱着肩膀身體略往右轉，但扭頭往三井方向看。他笑得很溫柔，細眼睛中流出愛意，灑出一條彩虹。

相隔不長不短的兩個來月，三井心裏剛結痂的那條傷痕被一把揭開，才愈合的鮮嫩的傷口再次迸裂，殷紅的血洶湧而出，他們的愛恨、他們的過往、他們的欲罷不能，全在這條血河上沉浮。

他不知道自己瞪着照片站了多久，等中村迎上來打招呼，三井壽才意識到現在不是想鐵男的時候，莉香就在身邊。

雖然照片被分成了兩張單人的，分開擺放，但背景是完整的三個色塊的碰撞，很容易聯想到原本是一張合影。三井在整理領帶，露出腕表，仰起頭擺驕傲姿态。

那才是他，三井壽本是驕傲的人，有足夠驕傲的本錢，不是心灰意冷低調行事泯于衆人的命。

可他現在沒心思回味自己，他正心虛不已，偷偷瞟向莉香。莉香從鐵男那張照片溜達到三井那張之前，眨巴着眼睛露出天真可愛模樣，嘴角上揚勾出賞玩的弧度。

紙包不住火，以莉香的聰明，一定察覺到了氣氛不對。照片裏他和鐵男笑得未免太甜。路人自然以為是模特，可莉香不是路人。

雖然他們二人都對彼此的婚姻情感很平靜，但她曾那麽認真地對他表達過在意婚姻裏的權利、義務和忠誠。沒有愛情的平淡婚姻和自己老公喜歡別人——而且還是個男的——這倆事兒有本質區別，接受難度天上地下。就算沒有愛了，他的浪蕩情史直接擺到她面前，她怎麽也會生氣吧？

令三井意外，莉香笑盈盈地說得輕巧，眼神在照片和他之間流轉，“很帥呀，阿壽。你朋友适合長頭發，羊毛卷剪短發過于可愛了，跟他整體氣質不符。”

三井壽的心往下沉了幾分，他又看不懂莉香了。她什麽意思？諷刺他嗎？還是認真不在意？

他猛地睜大眼睛，記起了光岡扶手箱裏的黑色電話，跟鐵男分手時候他拆了電池但沒舍得扔掉。莉香看過？所以她心知肚明！她早知道自己的故事裏還有個男的！

“莉香……”三井壽一時太震驚，心亂如麻不知該怎麽判斷，“你……不想說點兒別的？”

莉香笑盈盈走到他面前，牽住他手腕，“阿壽，你不舒服嗎？我們先回家吧。”

回程莉香開車，因為三井壽看上去跟丢了魂似的。

他确實很懵，好容易說服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反正鐵男也有別的女人，而他這輩子大約也愛不上別的人。已經不愛他卻願意演戲的莉香與消沉得只覺萬事索然無味的他簡直完美。

但現在，另一個問題浮現出來。莉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是怎麽修練得不論遇見什麽事都不動聲色的？這場婚姻于她有什麽需要演下去的意義？

他透過一直笑盈盈的可愛得跟洋娃娃一樣的莉香，看見了背後她好像水晶的心——通透而硬冷，才是真實的莉香。

“你不生氣？鐵男的事。”

莉香泡了兩杯紅茶回來，嗅着茶香笑道：“你們不是分幹淨了嗎？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了默契。”

成雙成對的茶杯，各盛各的茶，濃淡自嘗。三井壽撂下杯子，他燙了手。“你說的默契就是你我只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當好兩潭互無瓜葛的死水？莉香，你不覺得這不對？”

“我覺得挺好。阿壽，”難得莉香沒努力地笑了，淡淡的，坐在窗邊面向沙發裏的三井壽，“如果一定要結婚，你是很好的對象，你很忙，你很有趣，我喜歡。”

她坐在那裏，她是高高在上披着神性的雕塑，她在告訴他一些直說出來會讓人想翻臉的話。她說的喜歡就像在說喜歡一捧花、一條裙子、一本詩集、一條手鏈，一個可以溝通的玩具。三井壽從杯子的反光裏看見扭曲的自己，他又記起了美奈，他也喜歡美奈，跟莉香喜歡他相同的喜歡。

這才是他和莉香之間的真相，讓他不忍面對又無法忽略的殘忍現實。

三井壽無路可逃。幸好逃跑也不是他性格，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情緒，對莉香笑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這樣喜歡我的？一開始？還是我們之間最初的那份愛變了質？”

“阿壽啊……”莉香終于不再笑了，目光落在三井鼻尖上，讓她看起來真誠。她發現笑慣了之後，停下來反而很累。“我是真期待過你。你要知道，失望是一點一滴、一次又一次積累的。我不想再失望了，也就不再期待了。你說是變質，那就是變質吧。雖然不愛了，但和你結婚仍是最輕松、最有利的選擇。你和他分了，我還當你想清楚了，大家總要給彼此留些體面。”

“你要懲罰我？”

莉香失笑，三井像個考砸了試的小朋友，“沒有懲罰。我沒有責備你。你選擇了你的世界，而我選擇了消極以對向我的世界走去。阿壽，我并沒比你多駐足，沒有權利責怪你的不停留。但此時此刻，你一定要把話都掰開揉碎地說明白嗎？你到底想要什麽，你想清楚了嗎？”

“我想說這不對！”三井壽惱怒了，錯了！他錯了、莉香也錯了！莉香看上去那麽聰明的人，比他通透、比他冷靜、比他早了那麽久看清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怎麽能跟他一起犯錯！

“人不能如此冷漠！我以為我們可以結婚，因為這是所有人的期待。可我現在明白了，家人期待是因為他們希望我們幸福。”

也許還有許許多多的原因，但爸媽一定希望看見他幸福。莉香的家人也一樣。

“莉香，在你不介意鐵男的時候，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一個讓你動心的人，你要怎麽面對？你會因為我的存在而厭惡我，抛棄我，憎恨我。你可以恨我，但你也會因此而感到不幸。”

他見莉香想說話，擺手讓她先別插嘴，“別反駁。你不愛我了，你以為你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但人心不是這麽簡單能控制的，我知道因為我試過。就算你全猜對了，那我們也一樣可悲。莉香，這樣的我們是不會幸福的。結婚才是不負責任。”

莉香奇道：“所以你現在要分手？”

三井覺得莉香沒聽懂，正色道：“我讓你失望了，我很抱歉。如果我夠聰明，我早就該發現這是場悲劇。所幸現在還不太晚。分手吧，對大家都好。”

莉香皺了皺眉頭，很快重新微笑了，帶着些傲慢，起身回房間去，邊收拾東西邊回答：“不用找那麽多借口的，阿壽，你就是想回頭找那個男人。那就分吧，剛好我已經厭倦了扮演小女孩。我們各自去和各自的親戚朋友解釋婚禮取消的情況。”

她撿了幾件要緊的物件放進包裏，剩下的顯然不打算要了，背上包給三井留了個笑盈盈的臉，“哦，你怎麽解釋我不想知道，但我不會幫你扯謊的，如果有人問，我就回答你另有新歡。”

三井壽覺得冤枉，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再解釋也沒意思。莉香會想明白的，她那麽聰明。他接過莉香丢給他的光岡車鑰匙，最後的沒忍住是問：“關于鐵男你到底知道多少？”

“那我最後給你個忠告，”門口的莉香回眸笑答：“換個私人秘書吧，你的小葉子太單純了，不适合貼身助理。不過如果你哪天又開始喜歡女人，你可以考慮選小葉子那種類型的。”

門，緩緩關上了。

又只剩他自己。

三井壽望着空蕩蕩的房間，長嘆人生如流水，不經意間繞過幾處山腳、幾道彎，再捧起一抔，早不是原來的。

各自流散吧，總比糾纏不清互相傷害好。

這應該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冷漠、克制、抽離于世的莉香。他直覺莉香像雪鸮還真是一點沒猜錯呀。

其實她那個孤獨地站在高處冷眼旁觀世間的模樣，跟鐵男很像，原來自己只愛過一種人。

差就差在鐵男的自我意識不那麽強烈，所以能愛他三井壽愛得更長久他在他身上找到了與世界的連接，落到地上成了一只家庭豢養的寵物貓咪。

現在回想，他為什麽對鐵男電話裏的秘密那麽氣憤？因為愛就是排他的，不允許分享。

不知道鐵男在做什麽？他們短暫的戀愛裏，他拍那麽多大頭合照，那時他已經決定要推開他，靠着回憶撐下去。他對自己的事那麽細心，留在電話裏的短信根本是故意給自己看的。

他知道自己會看，因為自己跟鐵男缺少界限感。而他的電話扔在光岡手扶箱那麽久，從沒動過莉香會看的想法。在自己心裏，自己跟莉香一直就是泾渭分明的兩個人。

呵呵，愛會彌合空隙，還會打破人與人之間的界限。互相侵犯是形成親密關系必不可少的環節，當激情褪去，愛融合了他們，讓他們擁有彼此，不再孤寂。

鐵男真是太蠢了，居然用假裝背叛的方式攆他走。特別愚蠢！特別自以為是！特別自我感動！

但他可以原諒。他三井壽心胸開闊，生性大度，可以包容鐵男的蠢。

莉香說他就是想回頭找鐵男也不算冤枉他，他确實想。現在，他要去接他的貓回家了。他很會養貓，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貓也會知道。

——全文完——

注：

0.這個結尾太潦草了。

1.确定是he，鐵男無法拒絕三井；

2.當然他們還有許多麻煩要面對；

3.番外随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