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進階
進階
蓬陽後山。
淡月斜挂，山道兩旁蒿草雜樹随風起伏。突地，遠處似有寒鴉輕啼聲響起，叫聲尖銳凄厲。
時檸驚了一跳，下意識靠近謝灼淵。
“道君，這裏會不會有……有鬼啊？”說完，她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謝灼淵垂眸：“你怕鬼？”
時檸從他的話裏聽出點不可思議來。
她皺了皺鼻子。
理論上來說，妖魔鬼怪，她自己就占了倆。
妖怪。
要說怕，也該是別人怕她才對。
可心理上，上輩子怕鬼的慣性，大約還得持續一陣子。
幸好這會兒人多，還不至于要她高唱着“風在吼馬在叫”來壯膽的地步。
時檸動了動唇，小聲又心虛地道：“倒也不是很怕。”
謝灼淵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黑暗中，獵獵山風夾雜着凜冽的寒意，斷斷續續撲面而來。樹影亂晃，但并沒有什麽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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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一眼小妖精發頂上的青玉簪，問道：“你是如何發現後山有異樣的？”
這還真不是她自己發現的。
方才一踏進黑雲寨，她就覺得腰間硌得慌，後來才發現是長盈葫不太安分。拿出來一瞧，葫口便一直向着後山方向。
她便随口說了一句“後山有些奇怪”，沒成想倒是歪打正着了。
想到這裏，時檸下意識摸了摸還放在腰帶裏的長盈葫，又對謝灼淵眨了眨眼睛：“我有寶貝啊，你要看看嗎？”
寶貝？
謝灼淵忽然想起，他們從妖界出來的那一日，她也曾撫着肚子跟他講，他肚子裏有他的寶貝。
他指尖一僵，卻又覺得渾身都有些癢了起來。
但小妖精似乎一點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果然，是他自己道心亂了嗎？
“前面就到了。”趙魯的聲音突地響起。
謝灼淵摁住自己亂飛的思緒，看向前方。
蓬陽山的山脈走勢便如同一條被攔腰斬斷的巨龍，而此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就是被斬斷的那一處。
前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峽谷。
謝灼淵讓其他人止步，自己上前觀察了一番。
這處山涯陡峭異常，除靠近頂部的石隙中倒挂着幾叢不知名的野草外，便不見任何其他植物。
再往下，大約十丈以下，布滿了缥缈霧氣。谷中狂風呼嘯，吹得那寒霧似狂濤一般起伏不已，隐隐約約似乎能看到，有一處平臺嵌于陡峭山崖上。
謝灼淵凝神仔細看了一陣。
忽然在破雲而出的凄冷月光下，他漸漸看清楚了。平臺上有上百具被殘破褴褛的布料包裹着的，骨斷筋折的屍體。有些只剩一些零星白骨，而有些還尚未腐化。
他心下一凜，轉眸看向解雷和趙魯。
“你們做了什麽？”
趙魯觸到他冰冷視線，腿一軟，當即攤在了地上：“大……大俠，這不是……不……是有人……要我們…我們這麽做的……”
謝灼淵：“誰？”
“不……不知……道……”
趙魯無法自抑地牙關顫抖起來，努力了無數次，還是擠不出後面想說的話。
雲臨和長海見狀，向前走了幾步。當崖下平臺上的景象引入眼簾時，眼皮一跳，心中頓時泛起陣陣不安。
若只是骨架屍體倒也罷了，可那些腐爛的屍身，黃的白的混作一堆，像是被抽幹了血一般。甚至，他們此時靠得這般近，卻依舊聞不到一絲血腥味。
這是為何？
見趙魯說不出什麽來，謝灼淵視線一轉，指着解雷：“你說。”
解雷到底是一寨之主，雖心中驚恐，說話倒勉強還算順暢。
“我們不知那人究竟是誰。大約一年多前，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裏說只要每月逢十便往這鳴幽涯的平臺上扔下三個年輕男人，我們寨子就能無往不勝。”
謝灼淵驀地出聲：“信上這麽說，你就信了？”
“當然不是。”解雷頓了下，片刻後才接着道：“但是那陣子寨子裏出了很多事，官府又幾次三番來圍剿。我也是抱着試一下的想法，就……扔了幾個人下去，沒想到官府真的退兵了。”
一旁的時檸聽得一頭霧水，趁謝灼淵還在跟解雷講話，往山崖邊上走了兩步。
剛探出頭去，面前忽地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謝灼淵捂着她的眼：“別看。”
時檸：“？”
謝灼淵：“不是嫌蜈蚣惡心嗎？”
上回遇蜈蚣的記憶瞬間被勾了起來，時檸老老實實轉過身，貼着謝灼淵站好了。
她可不想把今天吃的全吐出來。
而此時站在山崖邊的衆人，眼瞧着從山谷濃霧中忽然鑽出無數黑影，它們沿着山崖盤旋而上，往半空中聚合，每條黑霧宛若擁有生命，扭動、伸展、狂亂舞動，再迅速地往四面八方散開。
謝灼淵厲聲喊了句：“躲開！”
随即他雙手結印撐起結界。這些黑影一觸到結界，就迅速退回，随後又緩緩飄過來，像是在試探一般。
長海怔怔看着眼前景象，喃喃：“這些是……什麽東西？”
謝灼淵沉聲：“魔氣。”
雲臨驚道：“幽冥之境不是被封印了嗎？這魔氣是從哪裏來的？”
百年前清衍仙君以身封印幽冥之境，自此世間再不見任何魔族，也無一縷魔氣。怎麽在這九天洲的這處山谷裏，竟還會有魔氣溢出？
謝灼淵似是知道他們的疑惑，緩緩啓唇：“血祭大陣成，封印松動了。”
血祭大陣！
這黑雲寨，闖了大禍了！
衆人視線不由看向解雷和趙魯。
兩人當即渾身一震，無法抑制的恐懼之感從心頭漸漸蔓延到四肢。
但是，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啊！
雲臨：“那現在，該怎麽辦？”
以他們的能力，想要修補清衍仙君的封印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但若不修補，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魔氣四散嗎？
衆人一陣沉默。
這時謝灼淵忽然動了。
他轉身，垂眸看向身側的時檸。
“我的赤月琉璃珠，現在能給我嗎？”
時檸愣了一瞬，緩緩搖了搖頭：“還沒修好呢。”
随後她意識到他想做什麽，睜大了眼：“不成的，還沒修好，就算給你，也很容易再裂開。”
一旁的雲臨幾人聽得都傻住了，連現下四散的魔氣都顧不上去理會了。
怪不得時姑娘的身上滿是大師哥的氣息，原來是大師哥的赤月琉璃珠在她身上，竟還裂開了！
而那廂謝灼淵只是扶了扶她發上的青玉簪，不緊不慢道：“也罷。去了曦和宗，讓我師尊想想辦法。”
時檸眼皮一跳：“你……要做什麽？”
其實不用問，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但這個封印不是那勞什子仙君搞出來的嗎，謝灼淵就是天賦再高，也不能同仙君相提并論吧。
“大師哥！”雲臨幾人更是面色凝重：“封印只是松動，離完全解開還有很長時間，我們可以回曦和宗，召集其他仙門衆人共同商議解決辦法。”
謝灼淵并未回應，只是交待雲臨一行人，好好護送時檸去到曦和宗。
倒像是交待遺言似的。
而後他便飛身迎上那無數黑影。
他一身白衣，雙手結印，指腹漸漸泛起淡淡金光，化為絲、凝成縷，密密織成一張大網，壓着山谷中的魔氣緩緩沉下去。
但不過片刻，山谷中的魔氣愈發濃厚，它們在山谷中聚合，鼓動叫嚣着要沖出這張網。
謝灼淵低頭看了眼山谷。
不行，這樣下去，魔氣很快就會沖出來。
他忍住喉中一片腥甜，正想調動經脈內全部靈氣，一個錯眼，卻瞧見底下魔氣突然調轉方向，直沖結界而去。
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卻見那魔氣在靠近結界時倏然被擰成了一道，不像是要攻擊，反倒更像是……被什麽東西吸走了？
這廂，時檸額上已經滲出細細一層汗珠。實在不是她想這樣做，她自己都還摸不着頭腦呢。
方才光顧着看謝灼淵，那長盈葫自個兒抖動一番，忽然變大好幾倍，便将那無窮無盡般的魔氣往裏面吞。
不知過了多久，長盈葫終于停了下來。
山谷中魔氣漸稀，謝灼淵也得以将那張金色大網直壓到山谷最深處。
雲臨等人臉上一陣恍恍惚惚。
什麽？大師哥竟能修補清衍仙君的封印？
什麽？時姑娘身上還有能吸收魔氣的法寶？
但這還不算完，魔氣是被封印回去了，天邊卻突地烏雲湧動，巨大的陰影伴随着狂風和炸裂般的雷聲，投射到山谷之上。
衆人頓時只覺得氣都喘不上來。
正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一道粗壯的銀紫色天雷，攜着山崩地裂之勢，忽地從雲層中打下來，照着謝灼淵當頭劈下來。
是渡劫天雷！
大師哥要進階了！
謝灼淵吐了口血，又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身體。
只這一下，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好似都被天雷灼燒過一遍，寸寸皲裂，不斷有血液緩緩滲出來。
筋骨盡碎，靈氣四溢。
他掀了掀眼皮，只見頭頂之上，黑雲湧動，電光閃爍。
不多時，又一道碗口粗的天雷落下來，卻不是劈向他，而是山崖上的時檸！
他怎麽忘了她體內有他的赤月琉璃珠！
小妖精怎麽能受得了這天雷。
謝灼淵眼皮一跳，縱身飛向時檸。在天雷落下來的前一瞬，一把将她撈到了懷中。
他不會讓她出事。
絕對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