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戰
第一戰
周遭的一切被狂風刮到呼呼作響,初星河只覺得鐵盔下的耳朵快要耳鳴了。
因為他只是個小小的校尉,初星河騎着馬站在最邊上,隐約能聽到前方的對話。
高烈一臉桀骜地挑釁道:“顧大将軍,我們又見面了。現在投降還來得及,不然一會殺得太猛,将你們全軍全部厮殺幹淨,這可不是你想見到的場景吧?”
顧曙天冷哼一聲,“高将軍是覺得我們天啓沒人了嗎?居然能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不怕風大咬了舌根。”
高烈不怒反笑,“顧大将軍怕是不清楚我們天青國的實力。”說着,他朝自己身後一望無際的軍隊看了一眼,随後轉過頭,輕蔑地語氣道。
“也對,上次大敗天啓時,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沒見識過天青國的威嚴。其他小國與天青是天懸地隔不能相提并論的。”
顧曙天心裏清楚對方說的都是實話,這次交戰,他心裏沒有很大的把握。
敵軍的數量比上次多了兩倍,而他這邊只有十萬人馬。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場仗終究是要打的。
即使兵力懸殊,但氣勢上絕對不能輸給對方,不然軍隊沒了士氣,就是一盤散沙,任敵人宰割。
顧曙天拉動缰繩,轉過身子對身後的将士們宣言。
“如果我們守不住天啓的邊疆,我們的親人、百姓将過着居無定所、颠沛流離的生活,甚至會被敵軍殺死。我們的國土将被天青國占領,到時候我們就是他們的奴隸,過着永不能擡頭的日子。将士們,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更多百姓能安居樂業,我們誓死要守住鴻鹄關,決不能放天青一兵一卒踏過去!”
這種熱血沸騰的愛國之言,激起将士們骨子裏保家愛國的本能,每個人都眼神堅定仰望着顧曙天,握緊手中的兵器。
“誓死守住鴻鹄關!”
铿锵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天際,初星河也望向顧曙天,心裏由衷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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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國大将的風範。
高烈咧着嘴,哈哈大笑。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無知讓你們英勇無畏,就讓你們見識下天青國的實力,滅了你們癡想妄想的念頭!”
說罷,高烈大聲嚷道:“進攻!”
天青國的劍盾兵在前方抵擋亂箭如蝗的箭矢,後方掩住一排手持橫刀的士兵。
待敵軍進攻到跟前,天啓的步兵毫無畏懼地沖上前,沖進天青的隊列中。
此時,暴雨突驟,隆隆雨聲之中,鼓聲乍起,如滾滾驚雷,穿透滂沱的大雨,響徹天地。
戰場嘶鳴,兵戈林立,戰士們的重甲上染滿鮮血,雨水都來不及沖刷。被雨水打濕的牙旗緊緊貼在旗杆上,像是被束縛住翅膀的鷹隼,踩着鼓點翻騰。
很快,地上橫屍遍野,有天啓的,也有天青的。
剛開始殺掉第一個人時,初星河的內心是恐懼的。
在和平的現代,他從小被灌注的思想是“殺人犯法。”
這種思想伴随他将近三十年,已經根深蒂固,牢牢印在潛意識裏。
但當生命受到威脅,初星河憑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還是将刀揮向即将持刀捅進他身體裏鮮活的生命。
刀子砍進對方脖頸的動脈處,鮮血頓時噴湧而出,盡數噴灑在初星河白皙的臉上,像是一塊潔白的畫布,被人畫上點點紅梅。
初星河呆愣住,瞳孔急劇收縮,六神無主地看着眼前的人重重摔倒在地,沒了呼吸,鮮血和着雨水,流了滿地。
他盯着手中的刀上還殘留的一絲血跡。
他殺人了。
這個認知讓初星河無法動彈,身體因為恐懼輕微顫抖,完全陷在自責中,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就在他身邊。
天青的一個将領發現了初星河的異狀,騎着馬奔騰而來。
他面目猙獰,雙手緊握一杆長槍,朝初星河都後背狠狠紮去。
槍紮進肉裏發出悶響,發愣的初星河聽到響聲回過神來。只見對方的将領被顧曙天一杆挑下馬,方天戟紮進對方脖子裏。
他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聽到遠處傳來範熊焦急的關心聲。
“大将軍!”
顧曙天聞聲,立馬拉緊缰繩側過身子,本該砸在後背的錘子砸到了左側的胳膊上,碰巧砸在剛才被長槍紮出的血洞上。
顧曙天悶哼一聲,咬緊牙關用力将右手的方天戟紮進高烈的肩膀,快速拔出。
高烈一聲慘叫,捂住肩膀連連退後。
初星河來不及向顧曙天道歉,旁邊又來了幾波士兵,将兩人隔開。
這一次,他不再恐懼,反而殺氣比他人更勝。
所及之處盡是鮮紅。
這一仗,從天明殺到天黑。
戰場上腥氣沖天,士兵們的屍體疊在一起,初星河機械地揮舞着橫刀,呼吸濃重。
他知道,這副身體就要到達極限。
初星河殺完眼前最後的一個人,體力不支直接半跪在地上,橫刀插在地上支撐疲軟的身體。
他掃視四周,天青國的士兵還有大半,天啓的士兵混在其中完全被淹沒。
遠處騎在馬身上的顧曙天殺紅了眼,受傷的胳膊随着動作前後擺動。
他像是察覺到初星河的目光,側頭與他四目相對。
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變成了血人;平日氣定神閑的初星河也慌了神色。
再望向其他人。
範熊的臉上被砍出了一道長長的刀痕,鮮血染了整張臉;蔣懷志的腿上還插着沒來得及拔掉的箭矢;謝九重同時塵生背對背被圍在中間,試圖殺出重圍。
顧曙天知道此戰他們天啓輸了,為了減少傷亡,他立即揮兵撤回城內。
高烈見天啓的軍隊退回城裏,還要接着進攻,被一旁的将領攔住。
“将軍,将士們累了一天很是疲勞。如果接着進攻,對方守在城內,易守難攻,對我們不利。”
高烈藐視地看着他,對方沖他點了點頭。
“撤兵回營寨!”
關城,将軍府內——
顧曙天先安頓好受傷的士兵,才回到将軍府。
蕭鴻客已經在榻前等候多時,見他回來趕忙上前接應。
他攙扶住顧曙天,将人帶到榻上,眼神裏滿是擔憂。
蕭鴻客小心地替顧曙天卸下身上的盔甲,露出已經變成紅色的裏衣。
“都傷成這樣了,回來不抓緊時間醫治,我看你這條手臂是不想要了!”
蕭鴻客嘴裏說着刻薄的話,顧曙天聽了反而龇牙勾起唇角。
“讓蕭大哥擔心了。”
蕭鴻客取過剪刀剪碎裏衣露出帶着血窟窿還在滲血的胳膊。
“你這條手臂怕是一時半刻不會好,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先替你清理好傷口,忍着點。”
“無事,我一條胳膊一樣可以将高烈撕碎!”
“雙拳難敵四手,敵軍人多勢衆,你再英勇,也無濟于事。”
顧曙天咬緊後槽牙,從牙齒縫隙溢出話語。
“今日兩軍損失慘重,近日應該不會攻過來。還是要提前想好對策,不然鴻鹄關不保,天啓就不保了。”
這時,門外士兵快步進來,道:“将軍,初校尉求見。”
顧曙天:“讓他進來吧。”
“是。”
初星河進來時,蕭鴻客剛放下手中消毒用的酒精,取過金瘡藥灑在顧曙天的傷口上。
顧曙天皺眉,冷汗已經流了一臉,順着筆挺的鼻峰,流進緊抿的薄唇中。
初星河見到已經處理好的傷口深可見骨,心中歉意更濃,直接跪在地上,自責道:“屬下失職,請大将軍責罰。”
顧曙天想要起身,卻被蕭鴻客按住。
等蕭鴻客包紮好傷口,将兩塊木板架在他的手臂上,用繃帶固定住,才松開手放他下榻。
顧曙天走到初星河面前,低頭看去。
前陣子還瘦骨嶙峋的後背現在已經可以撐得起身上的盔甲,白皙細膩的手指傷痕累累。
他蹲下身子,輕聲道:“快起來,這不怪你。換做是他人我也會這麽做,你們都是我手下的兵,保護你是我的責任。”
聽他這麽說,初星河心裏更覺自己無用,趴得更低了。
顧曙天見他執拗,站直身體走到他身側,講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第一次上陣殺敵時,也和你一樣,被吓傻了。”
初星河趴在地上的手指動了動,顧曙天餘光瞄到,接着說:
“別看我爹是開國将軍,但是兒時我并沒有繼承他的肝膽,反而膽小的要命。從小我就被父親和兄長保護得很好,他們從來沒想過讓我上戰場。按照他們為我規劃的路,我以後是要走仕途的。所以。”
顧曙天重新蹲下身子,大手摸上初星河的頭頂。
“所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每個進入軍營的人都要經歷過這一遭,不必太過自責。”
初星河感受頭頂灼熱的溫度,任由它經由自己的四肢百骸,集中流向中間的位置。
這個世上,除了師傅,無人關心過他的死活,無人在乎過他的溫飽,無人教過他遇事不必自責。
可自從來到這裏,雖然身處戰亂,但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就像是常年生長在石頭縫下的小草,有一天突然被人挪走身上的石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陽光。
被溫暖包裹的感覺,讓他想要為眼前的人、為平日關心他的那些人做些什麽。
初星河擡起頭,平日淡淡地瞳孔裏有了色彩,他看向顧曙天深邃的眼眸,嘴唇微張。
“謝謝。”
吐出這句感謝,初星河感覺到眼前的事物模糊重影,腦袋昏昏沉沉,肩膀像是扛了一袋米,壓得他直接向前栽去栽在顧曙天挺闊的胸膛。
顧曙天右手直接夾住初星河的蜂腰,将人抱起放在榻上。
蕭鴻客替他扶穩初星河,慢慢放倒。
顧曙天坐在塌邊的凳子上,撩開初星河臉上的碎發。
此刻的初星河就像是只破碎的瓷娃娃,如若不是胸口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顧曙天真的以為他死了。
蕭鴻客怨怼道:“二郎,你這是胡鬧!你胳膊上的傷口剛止住血,又裂開了!”
顧曙天調笑道:“這不有你呢嘛,蕭大哥醫術精湛!”
蕭鴻客見他一副不愛惜身體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長嘆一口氣。
“我答應過你哥照顧你,如果他在下面知道你傷成這樣,鐵定不會饒了我。”
顧曙天眼神黯淡,視線停留在初星河髒亂的臉上,取過一方淨帕,像是在擦一件瓷器一樣。
“大哥如果還活着,他定不會埋怨你,只會怪自己沒有保護好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