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計
第一計
初星河感覺自己像是在軟綿綿的棉花上跳舞,身體輕盈無比。
他想要努力睜開眼皮,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只有耳朵還可以聽見周圍的聲音。
從聲音中可以辯出,是範熊和蔣懷志。
但談話的具體內容是什麽,初星河沒有精力去思考。
三人的談話不知持續了多久,初星河只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昏昏沉沉中再一次睡了過去。
夢中,他一會回到小時候四處流浪被人圍觀的日子,一會又來到和師傅一起生活的日常,最後全都變成顧曙天渾身血淋淋地倒在他身前。
顧曙天坐在榻前,看着床上的人在睡夢中一直眉頭緊皺、表情痛苦,光滑飽滿的額頭都滲出一層薄汗。
他拿着帕子輕輕替他擦幹淨額頭上的汗,手剛放下,就被初星河緊緊握住,幹裂的唇溢出幾近哀求的話。
“顧曙天,不要!”
顧曙天愣住幾秒,接着回握住他的手,像是哄孩子一樣,小聲安慰。
“星河,別怕。”
蕭鴻客端着熬好的湯藥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他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湯藥,對顧曙天道:“二郎,吃藥。”
顧曙天:“蕭大哥,先放那吧,一會再喝。”
蕭鴻客盯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思忖片刻,道:“二郎,你對星河很是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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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透心思的顧曙天坦然道:“蕭大哥,你看出來了。”
蕭鴻客端着藥走到顧曙天身邊,将碗湊到他的嘴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顧曙天喝光遞到嘴邊的藥,道:“我還以為我隐藏得很好。”
蕭鴻客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了一盞茶的功夫,顧曙天先開了口。
“蕭大哥,你說這個世界上真得有治療癡傻的藥嗎?”
蕭鴻客不知道顧曙天問這個事情的原因,只是如實回答:“可能有吧,畢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啓沒有可以治療這種病的大夫,不代表其他國家沒有。”
“那你說一個人明明好端端的活着,為什麽會被人說成已經死了?”
蕭鴻客這才聽出話裏的不對,仔細在腦子裏想了一番,目光停在床上的初星河。
“二郎,你說的這個人莫不是星河?”
顧曙天擡頭,“蕭大哥,這件事你不要同別人提起。”
蕭鴻客點頭,“嗯。”
顧曙天試着抽出手,這次成功脫出。他起身走向屏風後的桌子前坐下,蕭鴻客跟在他身後,坐在了他對面。
顧曙天拎起桌上的水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蕭鴻客面前,一杯自己飲了起來。
“星河是當朝宰相初傑仁的嫡子。”
蕭鴻客瞪目,“他不是死了?這件事滿朝都知曉,當時出殡,初宰相還因為傷心過度暈倒在碑前。”
“可是他現在就在這裏。”
“我記得初宰相的嫡子從小就被診斷出癡傻之症,從來沒有出過府,除了幾個下人,從未有人見過他,你是如何知道星河就是宰相的嫡子?”
顧曙天輕咳幾聲,不自然道:“五歲時我同父親一起去過初府,機緣巧合下見過一面,相處過一段時間。”
蕭鴻客偷笑。
以他對二郎的了解,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趣事,而且對他來說是件見不得光的事。
蕭鴻客隔着屏風朝裏面看去,“星河現在的樣子也不似有癡傻之症。而且,他這一身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就出來的。”
“我也覺得困惑,他還說自己的拳法是師傅教的。我飛鴿傳書給計都中的晏泱,讓他幫我查過此事。”
“如何?”
“初家沒有給星河請過任何師傅,只有奶媽一直在他身前照顧。而且那個奶媽在星河出事後就離開了初府。”
蕭鴻客沉吟片刻。
“這其中一定有隐情。你問過星河嗎?”
顧曙天搖頭,笑着道:“我怕他是故意想隐瞞此事,所以沒有同他挑明。而且從他的表現來看,他應當是不記得我是誰。”
蕭鴻客問出了從剛才就想問的問題。
“人從兒時到長大成人,面貌都會有變化,你是怎麽認出星河的?”
“他和小時候沒怎麽變,除了眼神。而我...”顧曙天悵然若失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如果父親和兄長還活着的話,再見到我應當也認不出來了吧。”
蕭鴻客默不作聲,悲傷的情緒在眼底蕩漾,袖子底下的右手摩挲着腕上冰涼的玉镯。
“大将軍,斥候有要事禀報!”
這一聲,打破了沉浸在回憶中的二人。
顧曙天踱步到屋外。
“何事?”
“禀大将軍,高烈帶着軍隊又殺過來了!”
顧曙天的眼眸中閃過一瞬慌亂,又恢複平靜。
“召集全軍将領到講武堂。”
“是!”
初星河是被一片嘈雜聲吵醒的。
他緩緩掀開眼皮,周圍的環境有些許陌生。
初星河坐起來,手放在太陽穴上輕輕揉動,還沒等搞清楚身處何處,外面又響起一聲喊叫。
“大将軍,我出去和他們拼了!能殺一個是一個,總比一直窩在城裏被人辱罵強!”
初星河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範熊又在犯傻勁兒。
他穿上靴子,随意撿了屋內的外袍披在身上,徑直走出門外。
幾日未食的身體非常虛弱,初星河花了比平時多幾倍的時間才走到院子。
院內,範熊的臉上怒火沖天,包裹在傷口上的繃帶都被他撕扯到一邊,看起來甚是滑稽。
蔣懷志的腿上綁着繃帶站在顧曙天身邊,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顧曙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對面的範熊急得要罵娘。
聽到腳步聲,三人齊回頭。
在見到初星河身上披的事顧曙天的外袍時,三個人神色各異。
範熊本來就一肚子火,見到這更是口無遮攔道:“初校尉可是真清閑,連着睡了七天七夜,外面都打過好幾撥了。”
顧曙天:“範熊!”
蔣懷志:“初校尉,你別放在心上。範将軍是急得,沒有針對你。”
“哼,我說得有錯嗎?”範熊憤憤地将腦袋瞥向一邊。
站在門前的初星河心想:我竟然睡了這麽久?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範熊不聽人勸的毛病又上來了,他很想知道。
于是他拖着虛弱的身體,邊走邊道:“這七天發生了什麽事?”
顧曙天怕初星河摔倒,快速起身來到他身邊,扶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初星河笑着道謝,“謝謝。”
顧曙天:“不客氣。”
初星河做好,顧曙天才開始講述這七天發生的事情。
天青國的大軍只休息了一晚,便重返攻到城下。雖然外城的防禦設施做的很好,但是抵不住敵人反複攻擊,城內的箭矢馬上就要用盡,官道又被天青國堵住,辎重送不進來。
初星河了解了當下不容樂觀的情況,右手捏着下巴思考對策。
見他半天不說話,範熊又急了起來。
“大将軍,現在當務之急是将官道打通,讓我率五千精兵殺出去,就算是戰死,範熊死不足惜!”
蔣懷志這次沒有再阻攔範熊,只是将頭垂得更低。
顧曙天在院內來回踱步,內心十分焦灼。
讓範熊出去就是送死。但是如果不讓範熊去,他們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斃。還有沒有什麽兩全的辦法,既不讓範熊去送死,又可以疏通官道,讓辎重送進來?
初星河忽然想起之前他在書中見過遇到這種情況的對策,他在腦內努力尋找,然後用簡潔的話講給三人聽。
“大将軍,我想到一個辦法。”
顧曙天停下腳步,“什麽辦法?”
“我們可以讓士兵多紮些草人,給他們穿上黑衣,趁晚上月色朦胧,敵軍分辨不出是真人或是假人。到時,再命士兵用繩子把草人陸續放下城。敵軍見了,肯定會以為我們是要偷襲他們,定會命弓箭手射擊,到時候我們再把草人拉上來,不用疏通官道,一樣可以獲得充足的箭矢。”
初星河說完,在場的三人互相看着對方,最後全都将目光投向椅子上的初星河。
蔣懷志激動道:“大将軍,初校尉的這條妙計可以一試!”
顧曙天自然知道這條計謀可以一試,他立刻發令道:
“懷志,範熊,你們現在就去讓士兵多紮些草人,今夜,我們就要讓天青國主動獻上箭矢!”
“是!”
二人得命,紛紛退下。
初星河叫住背對着自己的顧曙天。
“大将軍,這條計策還有後續,您要聽嗎?”
顧曙天立刻轉過身來,剛想開口讓初星河繼續說,話到嘴邊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初星河的臉色很蒼白,多日只食些米湯的身體虛弱到了極致,像是随時都要消散一般。
他蹲下身子,對初星河道:“我們進去說。”
初星河點點頭,剛要起身,就被顧曙天的手按住。
“別動,你現在太虛弱,我幫你。”
說完,在初星河還沒反應過來時,顧曙天用沒有受傷的右臂穿過他的腿窩處,一個挺身将人抱了起來。
初星河害怕自己掉下去,條件反射摟住他的脖子,心髒“砰砰”直跳,卻忘了他現在被顧曙天抱在懷裏。
顧曙天瞄了兩眼纏在脖子上指如蔥根的手,抿唇偷笑,大步走進屋內,把人放在榻上,自己坐到他身邊。
顧曙天:“星河,你剛才說的後續是什麽?”
“今夜,對方如果聽不到喊叫,肯定會知道所射的都是草人,便不會再放箭射殺。”
顧曙天聽得認真,兩條劍眉連在一起。
“然後?”
“然後我們就将計就計,深夜,我們把外罩黑衣、內穿甲胄的士兵放下去,敵軍定以為我們是故技重施,不予理會。往後數夜,我們都可以如此。等一切準備就緒,大将軍再發起總攻,突襲敵營。在他們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我們再分派百餘名士兵四處點火,敵軍定會大亂,軍心渙散,必會大獲全勝!”
初星河講完,側頭觀察顧曙天的表情,試探問道:“大将軍覺得此計如何?”
顧曙天目光炙熱,拉住初星河的手,狂喜道:“星河,如果我們成功了,我要傳書給皇上,為你加官進祿!”
初星河淡淡一笑,“我不在乎這些功名利祿。”
“那你在想要什麽可以同我講,我能做到的一定滿足你!”
初星河垂下頭捂住自己的肚子。
“我餓了,要吃飯。”
顧曙天怔住,繼而自責道:“怪我,怪我,你睡了這麽多天都沒有好好吃飯,我現在就叫人給你做些吃的來。”
說完,顧曙天匆忙起身,走到屏風處,又轉過頭道:“你等着,我先去叫蕭大哥來替你把把脈。”
坐在榻上的初星河望着顧曙天離開的背影,抿唇微微一笑。
他想要的,不過就是自己所在乎之人能平安的活着,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