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歲除

歲除

很快,寒城迎來了冬季。

下了一整夜大雪的寒城,每個角落都是銀裝素裹,白皚皚一片很是紮眼。

初星河卯初便從榻上起來,穿好甲胄後,推門走出房間。

迎面凜冽的寒氣直沖腦門,初星河感覺自己身上的溫度瞬間就被抽走,凍得他微微打顫。

為了身體暖和起來,他快步沖向校場,繞着跑了一大圈。

待到身體開始發熱,他才頓住腳步,換成慢走來緩解胸腔內快速跳動的心髒。

初星河邊走,邊掃視周圍被白雪蓋住的風景,星子般的黑瞳裏閃爍着新奇。

他最後一次見到雪還是在很小的時候。

那時他還沒有遇到師傅,孤身一人在外面流浪。每年的冬天都是最難捱的時光。但是這也不會影響他喜歡下雪天時的心情。

小孩子對于雪生來就有好感,他也不例外。

每次下雪的時候,他都會找到一個無人的空地,堆一對雪人扮作爸爸媽媽。

一想到這裏,初星河不禁笑出聲。

他小時候還真是有夠幼稚的。

顧曙天剛走進校場,見到的便是在白雪作為畫布的背景裏,初星河捂着嘴,眉眼彎如月,笑得好生燦爛,宛如冬日和熙溫暖的陽光。

這一幕在他的眼裏,美得不可方物,仿若不似凡人,而是畫中的仙子,不由得駐足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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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來到這裏,初星河的耳力日漸精進,他聽到細微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忽地又沒了聲響,心裏生出警覺。

他放緩腳步,繼續豎起耳朵。

如果是來到校場的士兵,肯定會先同他打招呼;如果是謝九重他們,也會叫住自己,而不是現在這樣站在遠處觀察自己。

雖然他沒有被害妄想症,但是防人之心還是有的。畢竟他對原身的一切都不了解,保不準會有什麽仇家,恰巧也在軍營裏,對他伺機而動。

顧曙天見初星河腳步放緩,方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殆盡,變成了最開始重逢時的面無表情,心裏不禁猜測:

他怎麽了?

為了了解初星河突然轉變情緒的原因,顧曙天小跑着朝他跑去。

突如其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初星河深吸一口氣,快速轉過身體。

他剛要擺出防禦的架勢,發現來人是顧曙天,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松動,恢複成尋常的模樣。

顧曙天在他身前定住,語氣關心道:“星河,你怎麽了?”

初星河不明白顧曙天問的是何事,擡頭疑惑地看向對方。

“我不太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方才我在遠處瞧你還挺開心的,怎麽突然就...”

初星河恍然大悟。

“啊,我剛才以為在我身後的人是哪路仇家,不知道是你。”

仇家?顧曙天凝眉。

星河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麽早來校場有事?”初星河問道。

經他提醒,顧曙天這才想起來這裏的目的。

“自從上次大敗天青後,我就命人替你打了把刀。之前我見你用的刀不是很順手,應是太重了,這把刀輕,你試試。”

說着,顧曙天從腰側取下那把刀交給初星河。

初星河雙手接住,然後換成一只手輕輕颠動幾下。

手感确實比平時用的輕上幾分。

初星河将這把刀仔仔細細瞧了個遍,發現這把刀的刀柄同顧曙天平時挂在腰側的刀裝飾是一樣的,就連紋路都一樣。

他抽出刀刃,試着比劃幾個招式,滿意地點頭。

“謝謝,這是把好刀。”

“好刀配英雄,星河,給這把刀取個名字吧。”

初星河望向周圍皚皚的白雪,又收回視線盯向刀柄上紅色的玉石,腦內靈光一閃。

他勾唇淺笑地注視手裏這把刀。

“就叫它雪绛,如何?”

顧曙天拍掌一笑,“好名字,不愧是星河。”

初星河覺得顧曙天的誇獎有些誇大其詞,但也不想反駁,配合他繼續微笑。

顧曙天抽出自己身側的刀,對初星河道:“我再教你些刀法,你赤手空拳的武功了得,但是用刀還差點意思。”

初星河聽到顧曙天說要教自己刀法,眼神立馬亮了起來。

“好!”

這一聲應得幹淨利落,聲音清脆,顧曙天看向初星河的眼裏笑意更濃。

周圍寂靜如水,只有踩雪的腳步聲和刀刃在空中揮舞的“咻咻”聲。

因為有基礎,再加上有悟性,初星河學起來特別快。

以後的每日,在士兵沒來校場前,顧曙天和初星河都會來這裏練刀。

從最開始的教學到後來成了彼此切磋,兩個人在飄雪的冬季裏,感情也日益深厚,很快就迎來了歲除。

顧曙天今年沒有回計都,一是怕天青國再次來犯,二是懷着私心。

他想同初星河一起守歲。

火頭營的士兵們從早起忙到晚上,大家吃着熱乎的酒肉,心裏暖烘烘的,才不會想家。

初星河有了上次醉酒的經驗,這次沒敢吃得太快,而是小口小口地抿。

大家吃到一半,火頭營的兄弟們端來一大鍋煮好的餃子,每個人分到一碗。

初星河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放進嘴裏,滿足地閉上眼睛。

過年果然要吃餃子才是!

謝九重湊到他身邊,問:“馄饨就這麽好吃?”

初星河:“馄饨?不是餃子嗎”

這回輪到謝九重疑惑。

“餃子是什麽?這是馄饨!偃月形馄饨。”

初星河後知後覺,應該是這個時代的“餃子”就叫“馄饨”。

兩人的争吵引來周圍人的注目。

顧曙天同時塵生幾人手裏一壇酒走了過來。

“在吵什麽?”顧曙天問。

謝九重指着碗裏的馄饨道:“星河說這是餃子,你們聽過這個詞嗎?”

幾人眸色皆頓,眼神裏充滿疑惑。

初星河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尴尬,擡起手摸着自己的後脖頸,微微扯起嘴角。

“你們也知道我是外室所生,從小生活在深山老林裏,接觸的人不多,‘餃子’這個稱呼,是我師傅告訴我的。”

他說完,幾人頓時覺得初星河笑的勉強,憐惜之心泛濫,望向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同情。

當然,除了顧曙天和蕭鴻客。

二人默契地側目看向對方,四目相對一息,又像無事發生一般轉過頭去。

顧曙天:“星河說是‘餃子’,那便就叫餃子吧,只是個稱呼而已。”

幾人七嘴八舌答應着“是”和“對”,反倒弄得初星河更加尴尬。

“依你們的習俗叫就可,如若在外面也這樣,豈不是讓人笑話。”

顧曙天安慰:“無事,只是在軍中這樣叫,無人敢笑話你。”

幾人又附和顧曙天的話。

初星河知道他們這樣小心翼翼地對自己,是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心,眸光漸深,淺淺一笑。

“好。”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幾人互相敬酒一直鬧到深夜,才離開回了營房。

顧曙天有些不放心初星河,一路跟在他身側打算送他回去。

走到一半的初星河忽然停住,仰起頭望天。

顧曙天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陪着他站在原地,餘光偷觑他的側臉。

今夜的關城燈火通明,高挂的紅燈籠排成一條條長龍,初星河就這樣身披大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泛着紅光的燭光灑在地面上,罩在他的身上,有一種歲月靜好的美。

過了片刻,一直望天的初星河開口道;

“我想去城樓上看一看。”

顧曙天答應:“好。”

臨上樓前,初星河特意回去取了一壇酒。

顧曙天全程一言不發,直到兩人上了城樓,才出聲。

“星河,可有什麽煩心事?”顧曙天關心道。

初星河打開暖好的酒,灌進嘴裏一口。他望向遠方寒城內同樣的燈火通明,心間湧上傷感。

可能是離家太久,亦或是思念師傅,他今夜想将一切同顧曙天和盤托出。

他落寞地看向顧曙天,臉頰紅撲撲的,眼神飄忽。

“顧曙天,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

“為何不說?”

初星河慘笑,“我怕這件事說出來沒有人信,興許會把當成瘋子。”說完,他又灌了一口酒。

顧曙天握住他的手腕,勸阻道:“星河。”

初星河回握住顧曙天的手,語氣似在撒嬌。

“顧曙天,今夜你就讓我痛快一回,行嗎?”

顧曙天怔住。

初星河稍微用力拿掉他的手,眺望遠方,聲音缥缈。

“顧曙天,其實我不是初星河,也是初星河。”

顧曙天蹙眉,“什麽意思?”

“我的名字是叫初星河,但是我的靈魂不是這裏的初星河,而是幾百年以後另一個時空的初星河。”

顧曙天不解,完全被他繞暈了腦袋。

初星河轉過頭來,瞧出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澀然一笑,又仰頭灌進去一大口。

他将手中的酒壇放在城牆上,腳步向前挪了幾步湊近顧曙天。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吐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初星河身上淡淡的草藥味與酒味混在一起鑽進顧曙天的鼻息間,熏得他渾身燥熱,體內的小火苗蠢蠢欲動。

他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喉結上下滑動。初星河因為吃了酒,反應有些遲鈍,并沒有發現顧曙天的異常。

他幾乎貼在顧曙天散發着熱氣的俊臉上,薄唇微張,一字一字的解釋。

“我,不,是,這,裏,的,人。”

顧曙天驚愕,“你!”

剛發出一個音節,初星河的嘴角擦着顧曙天的下颚突然栽倒在他胸前。

顧曙天擡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搖晃,懷裏的人沒有半點反應,不禁失笑。

自己緊張到大氣都不敢出,眼前的人卻松懈到在自己面前直接睡死過去,對他,就真得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嗎?

城樓上的風越刮越大,顧曙天怕初星河這樣下去會染上風寒,将人攔腰抱起送回營房內。

回将軍府的路上,顧曙天一直在琢磨初星河今晚說的話。

他不是這裏的人,既是初星河,又不是初星河,□□是,靈魂不是。

想了好久,顧曙天才弄明白其中的含義,覺得不可置信。

他從不相信鬼神一說,但是如果安在初星河的身上,那之前解釋不通的一切就完全解釋得通了。

一想到這裏,顧曙天就忍不住嘴角上揚。

原來現在初家嫡子的軀殼裏,是個從遙遠地方來的靈魂,令他産生悸動的,是那個智勇雙全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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