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廿九
章廿九
“侍郎,還溫的。”
“嗯,去吧。”
“是。”
一天過去,花卿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尤聿懷摸了摸他額頭,有些燙,果然發起燒了。
随即放下碗,打了個熱巾敷在他頭上,人還昏迷着,服藥是不可能了,于是又親自打了半碗酒來,倒在手上給他擦身子。
酒揮發時會帶走身上溫度,自己在外辦差手邊沒有風寒藥也經常這麽做,藥酒效果會好些,如今只能将就用這糧酒了。
尤聿懷剛解開花卿的衣帶,花卿就迷蒙着睜開了眼睛,兩人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花卿聲音有些嘶啞道:“你做什麽呢。”
尤聿懷楞了下,繼續剛才的動作,自己心裏安慰道:心虛什麽。
“你發熱了,我拿酒給你擦一下降溫。”
花卿還帶着幾分警惕:“我自己來。”
尤聿懷懷疑的看了一眼,戲谑道:“你剛才喝孟婆湯時,是不是也要求自己去鍋裏打一碗?”
花卿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時失語。
“別暈,你都醒了還擦什麽,我叫人送藥來,你先把這喝了。”
花卿睜開眼,看着尤聿懷端着一碗牛乳,聞起來十分香甜,眼下自己肚子确實很餓,這該喝。于是伸手去接,怎知自己手是這般無力,險些翻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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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吧。”
尤聿懷抱着他坐起來,取來羹匙喂他。
“謝謝。”
“不客氣,張嘴。”
一碗牛乳下肚,花卿覺得胸腔肚腹都溫暖起來,困意也随之襲來。
尤聿懷見他眨着眼睛,想他應該是困了,失了這麽多血,确實該好好修養幾日。
“三日後,我回長安。”
“嗯。”
尤聿懷看着花卿瞌睡的樣子,實在有趣,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想要什麽,我可以幫你除掉湯行,前提是你輔我鏟除整個無為樓。”
花卿感覺自己頭腦暈漲的厲害,聽了這句話瞬間清醒了三分。
“你什麽意思?”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人在我手裏,你就算想逃也逃不得。”
“你…”
“如今你這樣子,怕是也沒法報仇,你并不是莽撞的人,可曾留了後手?”
花卿有些意外,擡頭看向尤聿懷,片刻道:“我在其他據點安放了火藥,結果還不知道,劍南、隴右一帶的買賣早已換成我的人,饒是已經架空了他的權力,但是...”
尤聿懷摸了摸下巴,接上了他的話:“但是自己一擊未成,只落得了叛徒的名頭?我猜猜,是因為一切籌碼和權力都是淩駕在你沒有叛變的基礎上,你現在也拿不準主意了罷?”
“你如何得知?”
“那天,你殺的那個人,口口聲聲說你和朝廷聯手反叛,我可沒有私下打聽。”
花卿頓了頓,輕嘆一聲:“嗯。”
“如此,坐實了也未嘗不可。”
“你...”
尤聿懷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加上我,豈不是勝算更大?”
花卿沒有回答,沉默中垂下眼眸,片刻道:“為什麽。”
尤聿懷直起身,走到桌前撚滅了油燈,黑暗中花卿轉首看向他的身影。
“為民,為大唐。”
說完,尤聿懷自己也知道答非所問,只是笑着搖了搖頭往自己房間走去。
翌日清晨,昨天夜裏被尤聿懷派去查探火藥一事的人已經回來了,梁州境內卻有數地遭故,附近死傷百姓也不少,只是在查驗身份時發現,死的刺客并不多,但并非全然失敗了。
那些據點地下私藏的銀兩兵器都毀于火藥,如此一來無為樓即使人在,也一時翻不起什麽風浪。
尤聿懷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花卿,幫着菀乘算了算帳,剛要起身回房間,就看見花卿踉跄往樓下走去。
難道他真不願同自己合作?
尤聿懷快步跟上,扶住了他的手臂,嗔道:“我并未逼迫你,你等傷好了再走也不遲。”
花卿尴尬的擠出一個笑容,解釋道:“我只是想下去透口氣。”
尤聿懷扶着他慢慢向大門走去,接着道:“這借口實在過于敷衍。”
“...”
花卿确實沒想走,自己在南郊種了半片山的花,現下雖還在正月,只有枯枝,但還是去看一看。
“去哪,你要走我也送你一程。”
“南郊後山。”
尤聿懷詫異地看着他,道:“墓都選好了?”
“...我見你同其他人嘴也沒這麽貧,走就是了。”
尤聿懷笑了笑,點點頭乖巧應了他的話,作了一個閉嘴的手勢。保險起見,差了十人随從。
出了城門不遠,遙遙看見一個矮腰小山,兩人走到山下,花卿突然道:“在這等我吧。”
“走吧,當你拐杖。”
花卿沒再拒絕,山路有些窄,兩人只能前後的走,尤聿懷沒讓其他人跟着上來,告訴他們在山腳等便是。
沒了雜亂樹叢,視野逐漸變得開闊,放眼望去是一片空地,南方的春天畢竟還是早,此時地上已經有嫩芽新發了。
尤聿懷看着他少有流露出放松的神情,不由道:“這是什麽地方。”
“這本是一片空地,我十一歲那年跑來玩,自那以後每次都帶來一包花種,幾年下來,這就成了一片花圃,夏時芬芳漫天。”
尤聿懷仔細看了看地上的草植,有幾處是扶桑的植叢,還未抽芽。其他莖葉形狀各自不同,故繼續道:“除了扶桑,都有哪些花。”
花卿轉首看向他,投來些許贊賞,而後望向前面道:“禾雀,三四月份便開的成群了。”
尤聿懷颔首,聽的認真,花卿繼續道:“最開始種下的出了芽沒活過數日就死了,後來月牙說他送我個好養的,是扶桑,根還可以入藥,所以種了許多。”
尤聿懷點了點頭:“性寒味甘,入藥可清肺、解毒。”
花卿輕笑:“不錯,有一次重病,還幸得了他們的功勞。”
站的許久,花卿身形有些不穩,尤聿懷在後面扶住了他。
“為何要背叛無為樓。”
花卿輕嘆了口氣,看着他道:“無為樓收養了我。”
尤聿懷有些驚訝,雖心裏猜到了些許,但沒做言語,扶着花卿到一旁石頭上坐下。
“無為樓為吐蕃賣命,血洗花府上下百餘人,我被遺漏了。”
“你早已知道自己身世姓名?”
花卿搖了搖頭,繼續道:“知道的人都死了,我活着只是為他作藥引,他要救一個人,只是我十八歲那年就該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活到了現在。”
“你...”
“不算多,多活了一年,要救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是誰,和土蕃人大概脫不了幹系,這也是為什麽他會一再讓步的原因,并不是為了那些所謂的藥貢和錢。”
“花府...”尤聿懷腦海中閃過一段記憶,幼時父親說過,劍南節度副大使花江臣是少有忠臣,膝下一子,名花孝意。吐蕃攻城一戰,花府上下舉家被屠,花節度使以身殉國,唯一幼子也是下落不明…
難道他真的是……
“嗯?”
“沒什麽,卿是無為樓給你取的嗎。”
“嗯。”
“還無字吧。”
“字?”
看了他的反應,尤聿懷朗然道:“字,男子弱冠長輩會賜字,我自作主張,給你取一個吧。”
花卿有些無措,但還是點了點頭。
“花卿知花意,便取字意吧,花意。”
花卿茫然的臉上浮現笑意,點了點頭答應道:“好。”
随後兩個人往回路走,下山路不比上山,花卿受了傷本就不吃力,尤聿懷扶着他也是磕絆不停,花卿想起什麽,擡頭問道:“你的字是什麽?”
“靈均。”
然後尤聿懷就俯身蹲下,示意要背他。
“不用,我自己能走。”
好,情景再現,尤聿懷實在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能說多少遍,于是直接起身打橫抱起他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