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魄

落魄

白玉耳墜送出去,了了一樁心事,顧钰慈回到店裏,有種茫然若失的感覺。

祁越不在了,少了一個隔三差五跑來吵鬧的人,怪不習慣的。

而且她心中一直有着隐憂,萬一段老板再來找麻煩,或者林安昱來撒潑,可不太好對付。

懷寧公主固然有皇室後盾,但并無實權,一旦發生沖突,很難護得住她。

不過,還沒等到這兩人來為難她,她的荷包先受到了為難。

戶部傳來律令,本月伊始,關稅稅率調至十分之一,商稅稅率調至二十分之一。

律令一經頒布,衆人皆怨聲載道,對于普通商戶而言,可謂刀刀致命。

顧钰慈這些年經營得當,算是有些家底的,可也經不住長期這樣敗。她的珠寶首飾和繡品,多是面向貴族世家,因此用料上從不馬虎。

可如今關稅高到如此地步,原材料離得又遠,一路關卡重重,幾經颠簸運送到京城,再加上人工成本和商稅,以及日常必須開支,算下來根本沒有賺頭。

懷寧公主這段時間四處奔走,企圖疏通關節,然而收效甚微,最終也只是減免了非常不起眼的一點錢。

顧钰慈算了一整天,最後無可奈何地提了價格。好在這些世家小姐并沒有怎樣受到影響,依然為了自己中意的首飾一擲千金。

赤玉閣托了顧客群體的福氣,賺得不如以前多了,終究還是有所盈餘,養得起店子裏的一幹人。

但其他店子遠沒有這般好運,尤其是面向平民百姓的小店,不出三個月,已然倒了一大片。

“你說說,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課以如此重稅?”每日關店時分,顧钰慈對着賬本算了算,總免不了一句嘆息。

懷寧公主也是一臉晦氣:“我聽到的消息,是說軍費告急。西北軍在前線戰鬥,要優先保證他們的供給,因而只能暫且苦一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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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費告急?前些年一直平穩運轉,何以突然告急?我也沒見最近有修繕大型建築呀!”顧钰慈把賬本一合,心如死灰地癱坐在藤椅裏。

懷寧公主皮笑肉不笑,眼神涼冰冰的:“可勁兒作吧,作到哪天民怨沸騰,就知道後悔了!老東西越來越昏庸無度,就任憑底下這些雜碎瞎搞!”

她神色過于狠戾,讓顧钰慈頗為吃驚。

“咳咳,我是不是得提醒你一下,你口中那個老東西,是你親爹……”

她平時大大咧咧,從不擺公主的譜,可顧钰慈心裏是有數的,不會真的忘了她的身份。

“親爹又怎樣?親爹就罵不得啦?你瞅瞅他幹的這些蠢事!”說到激動處,懷寧公主悶了一口菊花茶降火。

顧钰慈默默縮在一邊,她這種白身,見了皇帝可是得跪拜叩首的,還是乖乖夾緊尾巴為妙,最好再勸個和。

“說起來,皇上肯讓你自己住進公主府,每個月給你一大筆錢,任憑你做投資泡美人,完全不催着你嫁人,他其實挺疼你的……”

聽了這話,懷寧公主神色忽然黯淡:“這份疼愛也是托了我母妃的福,她臨終前替我謀來的這份福利。再說了,哪天他不想疼我了,随時可以收回去,我只能聽憑擺布。”

“問題就出在這裏,”她看着顧钰慈,眼神幽暗,“只要這天下還是他的,我,你,千千萬萬的人都沒得選,無處可逃。”

“不過,換一個人坐上那個位子也一樣。”她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我希望的是,普通人也能理直氣壯、自由自在地過好小日子,以目前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

顧钰慈一瞬間覺得她離自己非常遙遠,似乎飄蕩去了另一個時空。

“你……為什麽同我說起這些話?”

懷寧公主對她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傻乎乎的,一副一個字都聽不懂的樣子。跟你說心裏話,比較有安全感,你沒本事到處亂說。”

顧钰慈捏起拳頭,又默默松開,告訴自己:這是金主,打不得打不得。

晚上熄了燈,顧钰慈照例要跟顧沅說一說悄悄話。聊到懷寧公主,她慨嘆道:“這公主屁/股真是坐得歪啊。”

“這不是好事嗎,她站在尋常百姓這邊。”

“好事歸好事,就是有些怪……”顧钰慈頓了一下,“她好像對她爹沒什麽感情,甚至有點想反了他。”

顧沅勾了勾她的手,笑道:“也許她跟我們一樣,一開始并不屬于這裏呢?”

“什麽意思?你想說她也是穿越來的?”

“我不确定,但她的确跟別的人不一樣。我的讀心術,只能讀到她最表面的一點想法,無法讀得很深。”

讨論了半宿,顧钰慈有些困了,将睡未睡時,想起一件事:“對了,你那個支線任務,做到哪裏了?現在還是戰場副本嗎?”

當然,任務對象目前的職級還是校尉,還沒變成将軍呢。顧沅偷笑。

也不知道等他成為将軍後,這個任務是完成了,還是會延伸出其他任務。

她沒來得及糊弄顧钰慈,顧钰慈頭一偏,就徹底睡死過去了。

這些天依舊有生意上門,顧钰慈尚未完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至深秋的一個傍晚,三位不速之客到訪。

她最開始甚至沒有認出來,眼前胡子拉碴,又老又憔悴的男人,是顧青石。

他瘦得脫了相,眼底吊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邊上的嫂子氣色也沒好到哪,眼角皺紋細細密密,比真實年齡起碼老了十歲。

“钰慈,今日哥哥遭難了,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還得求你幫把手。”顧青石抿了抿嘴,一番話說得很是生澀。

他們幾年沒見,他骨子又心高氣傲,讓他在顧钰慈面前低聲下氣,心理上的坎兒着實難以邁過去。

但邁不過去也得邁,否則生計都沒有着落。

顧钰慈看他們這般潦倒落魄的樣兒,大致能猜到所為何事:“哥哥此番可是來打抽豐的?”

她雖能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出手相助,可內裏是個記仇的,當年顧青石沒少給她使絆子,她不能不計前嫌,因此說話不自覺地刻薄。

嫂子嘆了口氣:“妹子,到這份上我也不瞞你,爹娘留下來的産業,已經敗幹淨了。打從去年開始,我們就是借債維持店鋪經營,本想着今年或許有起色,誰知道稅增到這地步……”

小侄兒已經十來歲,一聲不吭地縮在爹娘身後,一看即知是從來沒管過事、幹過活的。

顧钰慈眯了眯眼:“所以,哥哥嫂子的訴求是什麽?希望我借點錢,幫着渡過難關,好日後東山再起?”

顧青石緩緩搖頭:“東山再起,哪兒這麽容易!我們年紀上來了,怕了,折騰不動,只求有一碗飯吃。”

“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分家很久了。”顧钰慈輕聲道,“現如今這年頭,米也不便宜,哥哥想找飯吃,想好付出什麽了嗎?”

言下之意,她絕不會重新與他們并為一家,不負責養他們全家。

顧青石一聽,覺得此事有戲,趕緊對妹妹表忠心:“钰慈你放心,哥哥不是吃白飯的人。我帶着你嫂子,一塊兒過來給你店裏做工,你盡可以随意使喚我們!我們也不要工錢,管飯管住就是了。”

這個要求在顧钰慈聽來,比借錢還要不可實現。

且不說她的店鋪二樓房間不夠,住不下這麽多人,關鍵這夫妻倆外加這小侄子,都不是會自己動手的主兒。那些專精技藝,他們一樣也沒學過。

而且之間闊的時候,他們家裏家仆一堆,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像燒水燒火,打掃衛生之類的活計,只怕他們也幹不好。

要他們進門,簡直就是迎來了三個白吃白喝的祖宗。

換在剛穿越過來時,顧钰慈還會萌生恻隐之心,但現在她已經是一位優秀的商人,精于計算投資回報率了。

“我這兒已經滿員了,用不着這麽多幫工,現在生意難做,養活目前這幾張嘴我已經盡了力。”顧钰慈無奈地一攤雙手,婉言謝絕。

顧青石還不放棄,把小侄兒朝前一拉:“也不礙事,這陣子我把鳴兒放在你這,你代我托管,我和你嫂子出去找活兒幹,掙了錢便交給你作為夥食費。”

他目光懇切,近乎哀求,顧钰慈的确有一瞬間不忍心。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明白自己不可真的照管小侄兒。一旦照管一天,很可能從此沒有盡頭,以這兩口子的德性,萬一不給錢玩消失,她上哪裏讨債去?到時候又不能把無父無母的小侄兒丢出門,純屬于是砸手裏了。

況且這小侄兒十一二歲,再長幾年,就是成熟男人。讓他和顧沅同處一個屋檐下,她放心不下。

更何況,他身上流着顧青石的血,保不齊就跟他爹一樣,認為自己是顧家唯一的男丁,姑姑的財産将來合該他繼承。

這個口子一開,後患無窮。

“對不住,我這兒也沒有太多的餘錢,攢下來的那點,得為我姑娘考慮。我記得鄉下還有老房子和田産,哥哥可以先回鄉下,待環境好些了再來。”

說罷,她也不再理會哥嫂的臉色,硬着心腸進屋關上了門。

她想,這回顧青石怕是真的被傷狠了,一輩子都不會再來找她。

帶着略微複雜的心情睡下,總也睡不好,輾轉反側間,她突然嗅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樓下傳來小川的吼聲:“門口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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