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蕭條

蕭條

這把火一放,赤玉閣連着半月開不了工。門口和一樓大堂給熏得漆黑,不得不重裝。

好在小川那晚睡得晚,火燒起來時他還在一樓,第一時間舀水潑了上去。

顧钰慈平時一貫笑眯眯,鄰裏關系處得相當不錯,街坊四鄰聞到煙味,都紛紛過來幫着滅火,因而最後沒有人員傷亡,損失也不算特別大。

鬧市區縱火,可謂大罪,尤其是在如今動蕩不安的環境下,一人幹壞事,很可能帶動一票人模仿。

官差們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查,三日之內便捉住了放火的兇徒。

顧钰慈早已在心裏形成一個隐隐的猜測,但真正看到被羁押的顧青石,她還是有片刻的恍惚。

最終他被砍了雙手,判處流放至嶺南。身陷囹圄時,顧钰慈托了懷寧公主的關系,去獄中探望。

顧青石躺在茅草堆上,已經不似人形,她知道這就是最後一面了,也沒落井下石,拉家常似的問道:

“嫂子和鳴兒,你可安頓好了?”

他慢悠悠地回過神,一見是她,冷笑道:“安頓不好,顧掌櫃也是不肯來幫手的,何必再問。”

顧钰慈有時候真的挺佩服他,是怎樣做到在放火害她之後,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地诘問她。

“我但願你無牽無挂地上路,今日絕沒有羞辱你的意思。”他不再擁有未來,眼下也不過是活死人一個,顧钰慈最初的驚懼和憤怒早已煙消雲散。

“你若是把嫂子和鳴兒安頓在鄉下老屋,我手中有了餘錢,也可寄回去接濟一下。嫂子獨力拉扯孩子,很不容易,若能覓得新夫婿,我可以充當娘家人,給她置辦嫁妝。”

顧清石嗆了她一句後,始終一言不發。獄中陰冷潮濕,透着一股發黴的怪味,顧钰慈也不願久呆,這就準備折身走人。

她還沒邁出步子,身後傳來一聲嘆息,顧清石聲音嘶啞,艱難地往門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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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慈,哥哥對不住你……”他哽了一下,又道,“這次也是昏了頭,真不知是怎麽想的,就那樣做了……”

這句道歉更像辯白,聽得顧钰慈忍不住笑:“我想哥哥應當知道,依當前律法,我們既然分了家,你就是弄死我和我閨女,也沒法兒讓你的兒子繼承我家財産。”

“可你還是放了這把火。”她轉身蹲下來,凝視着顧青石的眼睛,他雙目早已一片渾濁,“甚至不是出于利益考量,你只是恨我,你愈是過得不好,愈恨不得我去死。”

她查看原主少年時的記憶,當初與顧青石還是兄友妹恭,一派祥和。顧青石跟随爹爹外出進貨後,碰到什麽稀罕小玩意兒,總會帶一份回來給她。

後來原主出嫁,顧青石将她背出閨房,很動感情地囑咐她,婚後也別忘了多回娘家走動。只不過原主當時要嫁給心上人了,滿心歡喜,全無離別的傷感。

她實在沒法把原主記憶中的哥哥,跟如今這張被仇恨腐蝕過的臉重合在一起。

不過如今她已經明白,當年顧青石對原主的那份好,就是随手撒下的一些糖塊,甜美而廉價。妹妹總歸是要嫁出去相夫教子的,對她好些又不礙着他繼承家産,還能落個疼妹妹的好名聲。

他希望妹妹過得好,不過僅限于在夫家做個小女子,生幾個兒子鞏固地位,一輩子被丈夫寵愛。

但是妹妹跟他成為同行,甚至遠比他做得要強,這可就罪該萬死了。他寧可搭上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也要拉着她一起死!

顧钰慈隔着地牢栅欄,與他對望良久,直到獄卒過來提醒:“時候到了,還請顧姑娘随我來。”

沒過幾日,懷寧公主給她帶來了消息:顧青石已在獄中病亡。

這倒是在她預料之中,他那副破敗的身子,實在不足以堅持到流放之路,早點解脫也算幸事一樁。

也不知道他到了地下,能不能見着故去的爹娘。兩只手沒了,見着了爹娘,該作何解釋呢?

顧钰慈原本是完全不相信這些的,沒有任何科學依據證明世上有鬼有冥府。但随着見過的人多了,她的思維方式越來越靠近正常人,有時也會忍不住幻想一下死後的世界。

但她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于幻想。顧青石死了,一了百了,她活着,就得天天應付各種麻煩。

李念兒這回發揮了專長,店鋪修繕所涉及到的木工活計,她一人全包了,改造後的門臉,倒比原先更能入眼了。

偌大的京城裏,四通八達的街道上,也就只有她一家最近還在修繕門頭,其他店家歇業的歇業,倒閉的倒閉,整座城裏彌漫着蕭條氣息。

相應的,顧钰慈的生意也在緩慢下墜。她家商品雖主要面對世家貴族,可也有為數不少的小戶人家攢了錢,在大日子裏狠狠心,來她這裏定制些東西。

如今賦稅到了一種不可理喻的地步,受打擊最大的便是這些小門小戶,他們手裏沒銀子,生活一落千丈,顧钰慈便也少了許多進項。

晨起時,她聽小川彙報,街角的一家小酒館今天也關店了,門頭撤了,想來是無法再經營下去。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沒了飯碗,顧钰慈深深地嘆氣。

這段時間,出門采購的人變成了小川。她喊柳兒和念兒都呆在屋裏,人一窮就易生歹念,姑娘家單個兒出門,保不齊就被人牙子弄走賣掉了。

小川今天回了趟家,給娘和弟弟手裏塞了筆錢,又掉頭去了藥鋪買丹砂,給顧钰慈緩解失眠症。

回來時已近黃昏,深秋時節天又黑得早,他借着偶爾幾個路人的紙燈籠光往前走,快到赤玉閣時,一不留神腳下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俯下身一看,才發現是個不超過十歲的少年,蜷縮在路邊渾身無力,有點神志不清。

小川檢查了一番,沒發現他身上有傷口,初步判斷他是餓的。

他快速跑回鋪子,征求顧钰慈的意見:“掌櫃的,要不要救他?要的話,我現在拿點吃的給他。”

他們的存糧倒還充足,顧钰慈找出食盒,喊念兒切了一截臘腸,鋪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上,給那少年送去。

沅沅拉着小川的袖子,要跟他一起去。

她已經和顧钰慈通過氣,今日不比往日,不能再随便收留人,甚至幫人也需要考量。說不定幫到一個黑心的,前腳受人恩惠,後腳就滅門奪財。

雖然身處京城中心,這樣的事情較為罕見,但一個多是姑娘家的店鋪,怎樣小心都不為過。

她示意小川把人挪到一個死角,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不到赤玉閣亮了燈。随後才讓小川給他喂飯。

少年吃了一盒臘腸飯,體力慢慢恢複過來。顧沅看着他,讀了他的身世來歷,确認了他沒有壞心思,才緩和了臉色。

既是個好人,顧沅就得讓他知道,這只援手究竟源于何處。

“這份飯是我娘給的,我娘是赤玉閣的掌櫃,你看,就在那裏。”她拉着他走了幾步,指着赤玉閣的牌匾,帶他上門拜訪。

少年姓程,單名一個松字,原本是在酒館後廚幫工的,酒館一倒,他的生計也沒了着落。街上問了一圈,大部分館子根本不缺幫工。

他爹娘死得早,在京郊給他留了一間茅屋,好歹能避避雨,但此外再無他物。他這些天輾轉多地找活兒幹,奈何一無所獲,又拉不下臉乞食,最終才餓倒在路邊。

顧钰慈聽罷,也只能苦笑一聲。滿大街到處都是找不到活兒的,她這兒也不是開救濟站的,不可能來一個窮苦少年就收一個。

上回救李念兒,她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雖不後悔,可也後怕。拖家帶口的,做不得愣頭青。

好在程松并沒有賴在她這裏的意思,他感激地朝她鞠了一躬,報了自己京郊的地址:“您今天這一盒飯,算是救了我的性命,我沒什麽別的長處,就是對廚房裏那點活兒比較上手。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臨行前,顧钰慈給他塞了一條臘腸和一袋米,喊他找活兒的時候也別虧待了肚子。

送走程松,她晚上打開系統,發現面板上顯示【人性值+5】,有點小驚喜。

按以往經驗,出現【+5】、【+10】之類的數字,意味着系統會掉落随機獎勵。

她把系統喊出來,瘋狂暗示:“你是不是該給我點啥了?”

她很久不曾召喚系統,系統摸魚摸久了,什麽都沒備好,因而痛心疾首:“你做商人做久了,這般利欲熏心!”

赤玉閣的原則之一,就是不接受賒賬,顧钰慈眯起眼睛,一副老狐貍樣兒:“權且當你欠我的,等我想好了,再來找你讨要,你別想蒙混過關!”

系統哼了一聲,縮回去不理她了。

霜降當日,懷寧公主照例來查賬,閑聊時提及西北戰事,不住地搖頭:“最近西北軍怕是遇到麻煩了,運糧車隊這次路上點兒背,聽說遭了泥石流和沙暴,延了很久才送到,很多糧草半路就毀了。”

“那他們豈不是吃不飽肚子了?”顧钰慈聽得憂心忡忡,“餓着肚子怎麽打仗?”

她還有另一重隐憂,沒有說出來。糧草告急,會不會又要加重課稅?

公主聳了聳肩:“這邊已經準備再派一撥車隊過去了,老天保佑,可別半路又出幺蛾子!”

閑談之際,顧钰慈從她口中套出了糧草車的位置。随後要公主幫忙,派幾個人護送念兒去肉鋪買肉。

懷寧公主雖答應了,但難免疑惑:“你店裏一大小夥子,放着他不差遣,差遣一個姑娘家——還有,你買這麽多肉,吃得完嗎?”

“哎呀這你就別管了,小川那是我喊他去京郊,叫個人過來我店裏幫手。”懷寧公主在她這裏,已然褪去了早年的威嚴光環,私底下她倆沒少互相打趣。

公主嘁了一聲,懶得刨根究底。

送走公主後,柳兒好奇道:“掌櫃的,你這是要做啥?”

顧钰慈神秘地笑笑:“給前線的将士們送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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