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了斷
了斷
祁越帶來的人,已然把林府門外圍了個水洩不通。這些軍營裏的人,沒讀過幾本聖賢書,熱血上頭,說打便打了。
真打死了人,即便事後受罰,也于事無補。
林安昱惜命得很,此時力量過于懸殊,他只有求饒和妥協的份。
眼下他也沒有工夫追究她是如何得知這麽多秘密的,先把這些大神送走了事。見他松口,顧钰慈娴熟地召人拿來紙筆,盯着他一筆一劃寫下兩份休書。
雖然她方才拿家暴作為理由,可林安昱真的落筆,為了占據道德高點,她是不準他這樣寫的。
她的這一份休書,她要求他寫的休妻理由是多嘴多舌,破壞夫家和睦。宜寧郡主那份,則寫的是多年無所出。
某種意義上,這兩份休書說的也是實話。
他寫完後,顧钰慈又喊他再寫一份補充契約:“雖然這回是你主動休的我,但因你心胸寬廣,大人不記小人過,好男兒不與女子一般見識——我哥哥當初給的那些陪嫁,你一定會如數奉還。還有,赤玉閣也麻煩你去與段老板協商,五日之內我要拿回店契。”
林安昱恨聲道:“你叫我現在去找姓段的,我要怎麽跟他談?我倆早完了!”
顧钰慈哼了一聲:“吞錢時怎麽談,現在就怎麽談咯。我不管你們是友好協商還是狗咬狗一嘴毛,我只要拿回店鋪。看在你我做了兩回夫妻的份上,我會對你手下留情,不把你的醜事鬧出去,可你不肯配合我的話——就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段老板通過赤玉閣,洗白了很多髒錢,林安昱作為店鋪背後的所有者,亦從中分贓。這一套流程走下來,涉及的客人個個有權有勢,見赤玉閣再度易主,勢必會起疑心。
要是被懷疑嘴巴不牢靠,辦事不忠誠,斷送前途都是小事。指不定哪天他就喝醉了失足落水,或者半夜蠟燭翻倒起火來不及跑出屋。
顧钰慈看似寬容,留給他的路卻無一例外,全是死路。無非是死得快一點或慢一點的區別。
這個女人真是出乎他意料的狠毒,相比之下,當年他用女兒不是他親生的來要挾她,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他臉色灰白,牙咬得咯咯作響,然而別無選擇,依然在她的注視之下,寫下這份補充契約并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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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慈,”他将休書和契約朝她那邊推了推,聲音嘶啞,“我才發現我看錯你了。你名字帶着一個慈字,本性卻與仁慈沒有半分關系。”
“你的名字裏還帶着個‘昱’字呢,你的所作所為,與光明也相去甚遠。”
她将休書與補充契約收起來,粲然一笑:“別垮着臉了,我都答應你了,只要你接下來不亂來,我就不把你做的這些事廣而告之,讓證據永遠躺在我的木匣子裏。”
這話對他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反而更像一種威脅。只要證據在她那,她就永遠掌握主動權,亂來與否,也統統由她定義。他整個人,任由她搓圓捏扁。
何況她還離間了他和他昔日的同夥們,他的處境俨然四面漏風。
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他反而沒有氣力恨她,只覺得對面坐着個嶄新的人,一個他并不認識的人。
細思之下,她身上的謎團實在有些多。之前的許多年,她明明什麽都不會,突然就精通多門手藝,還開了店,又結識了各路有些能量的人。
可惜他已經沒有心力,也沒有資源去深究了。他原将她當作一條豢養在身邊的寵物狗,日常習慣了看她撒嬌賣乖搖尾乞憐,想宰了她吃肉,才發現她是一只長了尖利獠牙的惡狼,被咬住喉管時已無力回天。
顧钰慈看他頹敗的樣子,像只被閹了的公雞,雞冠子都耷拉下來了,頗覺好笑。
十幾年前的新婚夜,他将原主送給馬夫,設計陷害原主時,大概不曾想過有一天會被反撲得這麽慘。
能看到他如今這般落魄狀,原主若是有所感知,想必也頗有揚眉吐氣的暢快感。
“日後有緣再見,不過我想你應該不太願意見到我。”顧钰慈戳了戳宜寧郡主的胳膊,問她,“你還有什麽話要對他交待麽?沒有就打道回府了,這幾天回去收拾收拾你原來的閨房,再找個名醫來調理腸胃。”
宜寧郡主微微一笑,對他道:“我呢,就希望你能有個全屍,我拿去燒了,骨灰完完整整撒在我爹的墳前,也算告慰他在天之靈。你要好好保重,千萬別把自己弄殘了。”
對宜寧郡主,他同樣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病是怎樣突然好起來的,她又是如何跟顧钰慈統一戰線的?
顧钰慈真像一個蠱惑心神的妖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把所有人都拉攏了。
他唯有惶惑地望着她。
一切事情都辦妥了,她倆懶得再跟姓林的糾纏下去。走出林府,宜寧郡主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拿着休書看了又看。
顧钰慈在旁提醒道:“別忘了你從前答應過我什麽。”
她一邊說,一邊拿大拇指輪番搓剩下四個指頭,做出數錢的姿态。
宜寧郡主失笑,掏出荷包,整個兒塞到她手裏:“出門匆忙,帶的不多,這點預付款子,不曉得顧掌櫃瞧不瞧得上?”
顧钰慈歡天喜地收了荷包,揣進兜裏,笑眯眯道:“謝謝客官,課程七日後開始,請在七日後早上抵達将軍府。”
送走了宜寧郡主,祁越好奇道:“什麽課程?你準備教她啥?”
顧钰慈把手背在身後,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該問的別問,人家給我付了學費,這些內容都是機密。”
“嘿,那老子還給你提供了教學場地呢!你現在吃我的住我的,還要帶人來我家,我問一句都不給啊?”
祁越很有些不忿,他這段時間也與杜小川和柳兒等人攀談過,原來個個都從顧钰慈那裏學了一手絕活。
杜小川跟她學會了做炮竹,柳兒跟她學會了刺繡和縫紉,念兒學了一手木工活兒,現在宜寧郡主也要跟她學些不知道什麽東西。
她盡撿些不相幹的人當徒弟,他與她認識了這麽久,也稱得上有所羁絆,她卻從來沒主動提出要教他什麽。
他講起話來,語氣間彌漫着醋味兒:“我這個當哥哥的,可真是冤大頭,用的時候想起我,用完就丢。”
顧钰慈被他這小媳婦似的抱怨打動了,開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對他這麽差。
思前想後,她決定等教完宜寧郡主,得空了,就想辦法送他一樣厚禮。
她把這個餅一畫,祁越兩眼幾乎閃出餓狼特有的綠光:“啥禮物?跟我說說呗,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又是什麽寶石鑽石墜子嗎?還是你要親自縫衣服給我?”
他提到衣服,眼神明顯比提及寶石鑽石要熱烈得多。顧钰慈想了想,輕輕點頭:“某種意義上算是衣服,但跟平時穿的衣服不大一樣。”
他一路美得冒泡,情不自禁地哼哼起一些情情愛愛的調子。不過他在西北吃沙子吃多了,又慣常大吼大叫,喜提一副破鑼嗓子,哼起軟綿綿的情歌來,違和感不是一般的強,逗得随行小兵吃吃的笑。
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他對底下人一向是很寬容的,也不介意他們拿自己打趣,佯怒道:“噗嗤噗嗤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們在放屁!”
他一說,他們幹脆放聲笑了起來。等喧鬧夠了,李校尉瞥了一眼馬車,壓低聲音問他:“你老實跟我說,你倆到底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啊?如果真的有,最好早點想法子成婚,拖得久了,夜長夢多,不知道有幾番變數。”
祁越有點煩躁:“我坦白給你講,我是有的,可她有沒有,我到現在也沒摸清楚。”
李校尉恨鐵不成鋼:“我就說你是素了太久,沒有跟姑娘相處的經驗!今晚我做東,去醉春樓給你找幾個姑娘,等你摸索出規律了,自然就曉得如何拿下她。”
李校尉在戰場上幾度與他同生共死,他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他好,但這番話叫他心頭很不舒服,好像顧钰慈跟那些煙花女子毫無二致似的。
他把臉一沉:“你自己樂意去,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去。我還要勸你少去那些地方,沾惹一身風塵氣,以為自己很光榮啊?”
“那她要一直對你沒意思,不打算跟你結婚,難道你就守着義兄義妹這層身份老死了?”李校尉不懂他究竟在計較個什麽勁兒,“別的不說,你要怎麽瀉火?”
祁越橫了他一眼:“你當老子是路邊發/春的公狗啊?真要忍不住,這不還有手嗎?再說,真的娶了老婆,老婆也有不樂意的時候,你還能強來?人跟畜生總還是有一點區別,做這種事,要講究感情的,真正你情我願才行,還不能是拿錢買的那種。”
李校尉感覺自己和他總有一個腦子不正常,一時又無從辯駁,問題繞回到原點:“所以,你是準備維持原狀了,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
祁越輕笑:“我這是觀望機會,近水樓臺先得月,總有讓她松動的時候。你這種猴急的,就別管老子的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