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示
暗示
收尾的事情全部交給祁越,顧钰慈一回将軍府,就找來一大摞紙張,把門一關,往上面勾勾畫畫。按她的話說,是在給宜寧郡主準備教材。
“這交了錢的和沒交錢的,待遇是不一樣啊。”顧沅從之前賃的房子裏搬來與她同住,看她畫的機械構造圖,上面有不少光學元件。
她壓低嗓門,驚訝道,“你是準備教她制造激光器?”
“是啊,你上回跟她見了面,應該也考察過她,她是個靠得住的徒弟吧?”
顧沅在如今的宜寧郡主身上,的确挑不出毛病,被坑了一遭,她心智成熟了許多,也遠比年輕時意志力更強。
至少一定能管得住嘴,不會把顧钰慈教的東西到處亂說。
顧钰慈指着圖紙,笑道:“你看,只消對着敵人扣一扣扳機,對方的眼睛就看不見了,這輩子也不可能有複明的希望。這種東西若能應用在戰場上,敵方可是損失慘重,仗打不贏不說,還帶回去一撥盲人,多了一重負累。”
顧沅的神色并不十分贊同:“用了這個,打仗固然能贏,可是你自己也說了,以既有的醫療水平,這種傷情是絕無可能治好的,哪怕時代再前進一千年,也不能完全讓傷者恢複視力。你覺得,這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古代的瞎子,下場多數都不怎麽好。看不見了,不能謀生了,又沒有福利體系托底,最終大部分人都只能凄慘又孤獨地死在黑暗中。
“确實,所以我只打算教授宜寧郡主原理,先解鎖制造激光器的工具,再問系統要材料,做出來之後,暫時不打算大規模推廣。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倆私底下作防身用途。”
顧沅想起她這次在林安昱手下的驚險遭遇,覺得能有個趁手的兵器也不錯,便不再幹涉了。反正宜寧郡主懂了原理,沒有原材料,依然無法獨力做出真正具有殺傷力的激光器。
她從房間裏出來,就見祁越鬼鬼祟祟靠在牆邊。沒外人在的時候,她加倍地不給祁越面子,一腳踹在他小腿上:“幹嘛呢?偷聽?堂堂大将軍,聽牆根,猥瑣不猥瑣?”
她倆講話聲音小,又隔着門板,祁越耳力再好,也聽不真切,只隐約聽到了盲人,眼睛看不見之類的。
他嚴肅道:“我不聽還不知道,你們要偷摸做什麽?還是在外面認識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我可告訴你,這街上假裝成盲人的也多了去了,不要看他們瞎了就上去同情,萬一是人牙子使的計策,你倆就該完蛋了!”
“你笑什麽?平時我瞧你挺精的,不像你娘那麽不着四六,誰知道你也跟着她瞎攪和。最近你倆都不準出門亂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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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沅嘴角怎麽都壓不下來,聲線發顫:“祁将軍,你真的很像個爹。”
“你娘現在算我妹妹,那我就是你舅舅,跟你爹本就是同一輩,管一管你也正常。你聽進去了沒?沒事少成天在外晃悠,更不要去招惹陌生人,眼下很多人兜裏都沒錢了,這種時候最容易出危險。”
顧沅之前沒發現他這麽能念叨,念得她腦子嗡嗡響。她不勝其擾,趕緊岔開話題:“赤玉閣要回來了沒?我娘很珍視這個店子,一手做起來的,跟自己孩子似的。”
他從懷裏掏出店契,這是今早林安昱交過來的。他原本來顧钰慈的卧房,就是想把這份店契給她,不料聽着聽着就忘了這事。
“跟你娘說一聲,店是重新轉給她了,但暫時還不能開始經營,還需要檢查一些東西。”
又過了一陣子,傳來消息,段老板即将被問斬,罪名是竊取稅金和軍費。
聽到消息時,顧钰慈正對着圖紙,給宜寧郡主講解應該如何設計壓電點火器。聽罷,她有點茫然:“姓林的呢?他不用上刑場的嗎?”
宜寧郡主這段時間被她按頭灌輸了一堆物理知識,由于本身并無數理基礎,學得非常吃力。這時總算有一件她能想通的事了,趕緊搶在祁越開口前解釋:
“笨啊,林安昱的身份到底是官家自己人,真的讓他當衆問斬,不就等于承認了有蛀蟲存在?肯定是偷偷摸摸把他處理掉的。”
顧沅在邊上嗑瓜子,聞言有點來勁:“你說他與季少卿交好,又幫着做了不少髒活,季少卿不肯保他麽?不保他,他為了保命牽扯出其他人,季少卿自己不也危險?”
“他已經是棄子了,季少卿巴不得斷尾求生。”宜寧郡主嗤笑道,“他也別想着靠出賣別人換條命,識相一點乖乖閉嘴,也許能落個好死,非得大嘴巴嚷嚷,刑部的花樣可就多了,保管他生不如死。”
說到這裏,她慶幸道:“如果我們還沒有被休棄,一定也會連帶着倒黴的。”
祁越靠在門邊聽她們叽叽喳喳,有點啼笑皆非:“現在禦史臺還在查辦他,沒有那麽快。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想去看姓段的被行刑?想的話,到時給你們騰個地兒。”
顧沅差點被瓜子嗆着:“前兩天你甚至不允許我們上街,現在倒是同意帶我們去看砍頭了?”
“那不一樣,砍了姓段的,這是正義,是報仇雪恨,不看反而可惜。”他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肌。
顧钰慈回想起段老板當初逼上門來,大有當場辦了她再搶走她店的意思,頓時與祁越同仇敵忾:“我要去!”
行刑當日,祁越裝扮成平民模樣,真帶着她們去圍觀了。
老百姓群情激憤,辛辛苦苦繳納稅款,原來竟全都進了這人的腰包,囚車上很快被扔滿了爛菜葉子和臭雞蛋。若非官兵奮力阻攔,他們定要撲上去把姓段的撕咬成碎片。
祁越的部下也來了不少,身着便裝,分散在人群中,對着姓段的瘋狂下黑手。他們暗中丢的碎石塊,很快就把姓段的劃拉成一個血人。
祁越心知,軍中許多人對此義憤填膺,因此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只挪到其中一人身邊,低聲勸告:“下手有點輕重,可別在行刑前就把人弄死了。”
他待要折返,被一人堵了路,這會兒人潮洶湧,他還不敢使勁兒上手推,免得推倒了人踩人。
“喂,你走是不走?”祁越對那人低吼道。
那人回過頭,笑道:“祁将軍今日也來看斬首?”
祁越見他面熟,愣了愣,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太常寺季少卿嘛!
平時見他,多半打扮得人五人六,衆人皆道他威嚴冷肅。今天他一身常服,頭上還裹了個頭巾,看着就是尋常百姓,祁越一開始真沒認出來。
季少卿背地裏做了什麽,祁越再清楚不過,但表面上二人還是同侪,他沒道理直接沖撞人家。
他克制着內心的厭憎,擠了個笑臉:“可不嘛,這事兒鬧得大,我是個俗人,不看總覺得錯過了什麽。倒是季少卿,今日怎有閑心混在百姓之中?我皮糙肉厚不怕擠,您受得了?”
段老板已經被押上斷頭臺,鍘刀已然高舉,求饒聲和慘叫聲隔着人群也清晰可辨。季少卿看得入迷,待人頭落地方才望向祁越:“若不是身體抱恙,皇上也樂得站在這裏與民同樂,今兒害了頭風來不了,只好由我代勞。”
劊子手将段老板的頭舉起來,人群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季少卿将視野更好的位置讓了出來,退到後邊,對祁越指了指段老板的頭顱:
“誅殺此人,為我大晉鏟除一樁禍害,從此天朗氣清,一片坦途,實在大快人心。祁将軍,你說,是不是這樣?”
祁越平日心直口快,但在京城泡得久了,弦外之音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季少卿有意敲打他,表示這件事只到段老板為止了,勿往深裏追究。若他認同這一點,便從此握手言和,揭過這一章,他還可以拿到好處,成為他們“自己人”。
朝他伸過來的,是狼牙棒還是橄榄枝,就看他肯不肯點這個頭。
劊子手将腦袋收拾好,準備帶回去處理,人群也漸漸散了。祁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要我說麽,砍了他固然是好事,就怕該砍的不止這一個啊。”
他現在是功成名就了,可還沒忘了之前那場仗打得多慘。多少傷員本來還有救的,全因為飲食跟不上撒手人寰,如果沒有那一批肉罐頭,這場仗能不能贏還兩說。
他的人餓得渾身虛軟,還得強撐着往前沖,把後方這些蛀蟲保護得好好的。然而正是這些蛀蟲,變相奪走了他們戰友的性命!
但凡他起了松口的心思,都對不住這些飄蕩在西北邊境上空的亡魂。
季少卿聽了這話,心中便有了數,面上波瀾不驚,笑道:“該不該挨砍,也不是我們在這動動嘴皮子就能決定的,祁将軍多慮了。”
“嗯?什麽多慮了?”顧钰慈冷不丁從背後擠過來,扯着祁越的袖子,“到處沒見你人,跑這兒來了。該回家了吧?”
她一露臉,就感到對面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來來回回地掃,像是在評估某些東西。這種眼神的目的性太強,讓她很不舒坦。
祁越不着痕跡地把她往身後擋了擋,對季少卿簡單介紹了一下:“舍妹钰慈。”
顧钰慈的大名,這段時間季少卿可沒少聽。林安昱曾來找他求情,話裏話外一直圍着她打轉,簡直把她描述成了一個心機深沉,身懷絕技的蛇蠍女子。
今日一見,卻瞧不出那些特質,乍看不過是一個長得還算養眼的婦人。
此前祁越不惜當衆與皇上辯白,也要同她索求一個婚約,失敗後又轉而要求認兄妹,橫豎非得要跟她搭上關系。
對大将軍來說,賢良淑女和絕色美人都不是稀缺資源,左看右看,顧钰慈并不見得是擇偶佳選。他一定要她,只能說明她身上當真有過人之處,只不過表面看不出來。
季少卿把方才那份輕視收了收。林安昱說的,沒準是真話。
既然祁将軍不肯要他遞過來的橄榄枝,那他現在就得開始布局,想法子弄掉這個刺頭。顧钰慈這個義妹,也許會是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
他對顧钰慈行了禮,笑道:“久仰顧掌櫃大名,不曉得赤玉閣幾時開張?我有一個侄女兒,最近生日要到了,我還在發愁送她什麽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