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報應

報應

季少卿一旦蓄意要接近什麽人,便會将講話的度拿捏得非常恰當,叫人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談笑間,他已經和顧钰慈約定好,半月後帶侄女兒來店裏,讓侄女兒挑中意的禮物。

顧钰慈一開始說,叫他自己來就好,不能直接讓壽星知道禮物是什麽,否則就沒有那份驚喜了。

但他說他上了年紀,不曉得年輕姑娘的品味和喜好,還是叫侄女兒自己來挑,最不容易出錯。

她對季少卿是抱有警惕之心的,因此他說要讓侄女兒來,她很想推了這一單。可轉念一想,若他只是在寒暄,說點客套話,她急吼吼地把人拒之門外,倒顯得自己心裏有鬼似的。

她應下了此事,季少卿再與祁越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場面話,便就此分別。回去與沅沅和宜寧郡主彙合的路上,她問祁越:“你倆方才沒吵架吧?聽你們說該不該砍誰。”

“誰稀得跟他吵。”

她看他手指捏得咯咯作響,手背青筋又有冒出來的跡象,覺得這時候還是不要觸他的黴頭為妙。

沿着街邊又走了一段路,他突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要重新開店的話,我也得在你店裏守一段時間。”

季少卿方才看顧钰慈的那個神态,讓他心裏很是膈應。這人陰得很,他要是不親自坐鎮,萬一哪天顧钰慈單獨跟他碰上,恐怕應付不來。

顧钰慈斜斜地瞥着他:“幹嘛?我又不是雇不起店小二,你別跟小川搶活兒幹。”

簡直開玩笑,他這身板兒重如泰山,差不多能把門口全給擋住,殺氣騰騰地往那兒一站,客人豈不是都要退避三舍了。

他察覺她話中微妙的嫌棄,又炸毛了:“嫌老子拿不出手是不是?這店鋪能拿回來,我不得占了一半軍功?我去趟自家店裏還要看臉色,整個京城誰有我這麽冤大頭?!”

他肺活量大,聲音中氣十足,講起話來很震耳朵。顧钰慈哪裏吼得過他,趕緊告饒:“去去去!你兩只腳在店裏地板上生根發芽我也不管你,誰敢把祁将軍拒之門外啊!”

店契到手,核查也做得差不多,顧钰慈這段日子除了教宜寧郡主,就是去店裏稍作裝修和改造。閑暇之餘,還約懷寧公主出來喝茶聽戲,日子過得好不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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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遭變化之後,懷寧公主已不再是赤玉閣背後的股東,如今想拿貨拿原料,祁越的門路綽綽有餘。沒了這一層關系,她和懷寧公主聊起天來,愈加肆無忌憚,經常氣得懷寧公主拿折扇敲她腦袋。

“你說你在教我那不争氣的堂妹學藝,能教得會嗎?稍微激她兩句,她就得跟你急。”

顧钰慈想起那堆被宜寧郡主畫得亂七八糟的圖紙,一口老血堵在喉頭,但畢竟是自己的小徒弟,自己得替她維護顏面:

“不能這樣說,她這回果斷離開林安昱,就是争了一口氣的。技能都可以慢慢學,能磨練出這份心性,學什麽都不怕不成。”

懷寧公主聽她這個避重就輕的語氣,就知道進展不順,幸災樂禍道:“所以,果然是教不會是吧?”

顧钰慈悲憤道:“這是因為這回的技藝難度比以往高了太多,一時半刻弄不懂,實在太正常了。做師父的,這點耐心必須要有。”

“你究竟在教她做什麽?說來聽聽,好讓我判斷一下,究竟是這份技藝太難,還是她腦子太笨,亦或是你教學水平太差。”

顧钰慈想了想,屈起右手的三根指頭,只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擺出一個八字,對準了懷寧公主:“我在教她,如何在二裏地開外,動一動手指,就弄瞎對方的眼睛。”

懷寧公主一口茶噴得滿桌都是,懷疑地看着她:“你老實告訴我,最近是不是在看什麽不靠譜的話本子?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撂倒一片人的?”

斬了段老板,季少卿那撥人最近有所收斂,不再那麽急赤白臉地斂財,因而集市的經營狀況稍有回暖,各式各樣的話本和連環畫也重出江湖。游俠劫富濟貧快意恩仇的題材,近來大行其道。

游俠仗劍走江湖的話本,裏面的游俠通常不是女人,顧钰慈嫌沒有代入感,不愛看,專挑那些講床笫之歡的本子。懷寧公主提到話本,她很心虛:“看是看,不過我看的本子,主角一般是被人撂倒的。”

“這種話本能賣得好?看了不憋屈嗎?”

“這種恰恰是銷量最好的,一印出來就被搶購一空。但不大好找,只有熟門熟路的,才能一下認準它放在哪。”

“等一下,”懷寧公主覺得哪裏不對,“你跟我說說,主角都是被什麽人撂倒的?”

“繼子,養子,小叔子,異父異母的弟弟……”

懷寧公主聽罷扶額嘆息:“我這妹妹落到你手裏,算是廢了呀!你把這些害人的東西都給我交出來!再把賣這些不三不四話本的鋪子地址給我,我要嚴查!”

在她的嚴厲要求之下,顧钰慈不得不帶着她去逛集市。話本還沒買着,半路顧钰慈瞅見一架眼熟的轎子。

她拉了拉懷寧公主的手:“這轎子我認得,是林安昱的。”

林安昱的懲罰結果最近出來了,祁越告訴她,他被連降了四級,官位低得與平民百姓沒有太大分別了,往後再難翻出水花。

但這樣的懲罰,在顧钰慈眼裏依然太輕微了。他安然無恙,甚至還能坐着轎子招搖過市,這遠不足以彌補他曾犯下的罪過。

公主卻沒有太驚訝:“說到底他只是個幫忙辦事的,要是真的罰得太狠,鬧得人盡皆知,往後辦事的兔死狐悲,也就不會那麽盡心了。罰歸罰,但應有的體面也要保證,下半輩子生活富足衣食無憂——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顧钰慈郁悶道:“他們對他就這麽放心嗎?不害怕他哪天管不住嘴,把老底抖出來?”

“所以我說了,體面也都是表面上的,做給其他人看的。你要不信,我這就帶你去會一會他。”

懷寧公主也不急着看話本了,帶顧钰慈坐上馬車,在前面街口截住林安昱的轎子。她掏出公主令牌,擡轎子的問也不問,就任由她上前撩開轎簾。

“喏,你過來瞧。”懷寧公主回頭對顧钰慈招手,如同喊她來圍觀一個很特別的人偶似的。

轎中人的确是林安昱,他整個兒癱在座位上,兩個眼睛了無生氣,像蒙塵的玻璃珠子。

懷寧公主對他指手畫腳,他沒什麽反應,直到顧钰慈進入他的視線,他才激動起來,掙紮着直起身子。

顧钰慈見他嘴巴開開合合,卻只發出一些微不可聞的氣流聲,欲對她揚手,手卻啪嗒落回膝頭,扭曲成一個不正常的形狀。

她稍加檢查後,意識到一件事:林安昱的嗓子已經被藥啞了,兩只手的手筋也被挑斷了。

說也說不出來,寫也寫不出來,這副軀體殘破得恰到好處,的确相當令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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