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宮
入宮
提到入宮,顧钰慈即刻想找理由推拒。
她進皇宮,等于羊入虎口,進去之後一定是在宮女和嬷嬷的監視下做刺繡。但凡拿出刺繡機,定然被逼問這究竟是什麽異物,但如果不用刺繡機,工作量太大,她一個人到期了完不成,也會被治罪。
她指了指門口的牌子,舉起手腕,示弱道:“最近腕子扭了,這樣重的任務,怕是承擔不了啊……”
官員和顏悅色道:“這不打緊,入宮後會有繡娘協助。倘若顧掌櫃傷得厲害,亦會有最好的太醫前來診治。”
聖旨難違,即便宣稱抱病,也休想回避。官員給她留了換一身更體面衣服的時間,她在二樓磨蹭了半個時辰,最終也只能乖乖下樓,上了轎子。
坐在轎子上,顧钰慈深感召自己入宮的理由很不可思議。在她印象中,皇室祭典所用的禮器,有玉器青銅器,供品一般是豬牛羊的腦袋,從沒聽說過有用繡品供奉神祇的。
季少卿早已在宮內等待多時,見她到來,甚至對她行了個禮,弄得她誠惶誠恐。這人陰毒得很,對誰都是和藹可親的姿态,從來不紅臉,背地裏毫不眨眼地痛下殺手。
他對顧钰慈娓娓道來,皇室祭典供奉諸神,有一項祭品是絲綢,需要皇上親自放上神牌主位,因而至關重要。每一件絲綢需繡上祥瑞之獸,如鳳凰、麒麟、金蟾等。
顧钰慈聽到這裏,打斷了他:“民女有一疑問。按說如此重要的祭品,早該備好,為何會出現臨時需要人趕工的狀況?”
她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很直,挑釁意味十分濃重,就像在譴責季少卿辦事不利似的。但季少卿面不改色,對她解釋說,今年有點邪門,禦用繡娘換了幾個,接手這項刺繡工作的,無一例外手都受了傷,短期內難以勝任如此精細的任務。
顧钰慈聽了簡直想罵娘,合着宮裏繡娘受傷,就拿她這個宮外的野生繡娘來頂着?不怕她也受傷?
她有點後悔,早知道季少卿會在這裏擺她一道,她當時應該對自己下狠手,真的往手上拉兩刀。
季少卿見她臉色微變,陪着笑臉道:“算過一卦了,這次的邪祟主要出在宮中,而顧掌櫃并非長居宮內之人,應當是受不到影響的。在顧掌櫃刺繡期間,一定安排重重保護,但凡有一根手指頭破了皮,顧掌櫃盡可以拿季某人是問。”
說得好聽,她沒權沒勢的,要如何拿他是問?而且所謂重重保護,意思就是會有很多人緊盯她一舉一動,她根本不會有鑽空子的機會。
“既然宮中出了不幹淨的東西,保險起見,不如放我回赤玉閣,我繡好了,您再派人上門來取,當屬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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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垂死掙紮,不出意外遭到了季少卿的拒絕。
“祭品不得帶出宮外,沾染太多俗世氣息,供奉上去便欠缺了誠意。還望顧掌櫃諒解。”
你就扯淡吧。顧钰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木着臉問道:“最遲幾時需要交付成品?要繡多少件?”
“一月之內,統共十件絲綢,分別繡上十大瑞獸的圖案。我常聽說顧掌櫃創下過一月交幾十件繡品的紀錄,至今為人驚嘆和稱道,私以為這次的目标不算難以實現。頂尖的繡娘這回幫不上忙,不過小繡娘是能做些理線、劈絲之類的準備工作的。”
顧钰慈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倘若沒有刺繡機的幫助,純靠她手工,一個月內很難交得出這麽多。誠然,她本身的手工能力是超于常人的,速度也快,可與機器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而且皇上最看重的就是祭祀,屆時一定詳細把關各個祭品的質量。萬一圖案精細程度不夠,不能讓他們滿意,她勢必會被追責。她又是祁越的義妹,算是一家子,家中哥哥對妹妹是存在監護責任的,她出岔子,祁越也得跟着背鍋。
罷了,反正現在沒有退路,只能硬着頭皮頂一頂。最後實在完不成,再看有沒有機會找借口蒙混過關。倘若對她盯得沒有那麽死,能讓她逮到人少的時候……
她不自覺地開始打激光器的主意。單單一把激光器應付不了大規模的人群,但如果只有幾個人在,她是有把握一次性讓他們全部失明的。
就是有一點很讓她頭痛,被照得瞎了眼,那種痛感和惶恐足以讓人尖叫哀嚎。她暫時想不到很好的辦法能堵住他們嘴巴,不讓他們滿地亂滾引人注意。
萌生這種念頭時,顧钰慈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被編程出來的時候,底層設定就是對顧钰慈忠誠,對人類友好。後來遇上顧青石林安昱這種人渣,人性值也慢慢地增加了,知道該下狠手的時候不能留情面。
但是這些監視她的宮女嬷嬷,協助她的繡娘,他們也不過是在宮裏讨一碗飯吃,并非有心害她。她上去就把人弄瞎了,回頭這些可憐人沒法做事,被攆出宮門,得過着多麽豬狗不如的日子。
走神之際,手上動作跟着跑偏,她左手食指被針紮了一下,血珠瞬間湧了出來。
邊上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繡娘頓時大驚失色,立馬把她的手高高擡起,喊嬷嬷拿棉布來。
“我沒這麽嬌貴,你們別緊張過頭……”顧钰慈受寵若驚,看着嬷嬷跟對待易碎的瓷器似的,把她的手輕輕放在旁邊檀木桌上,再一圈圈地将傷處纏起來。
“你是不嬌貴,可這些絲綢嬌貴得很哩。女子本就陰氣重,血再滴在絲綢圖案上,簡直是對神仙的大不敬!”
“……”顧钰慈突然又不愧疚了,甚至想當場掏出激光器朝她臉上打過去。
手指傷着了,刺繡的進度自然比之前稍慢一些。眼瞅着是無法如期完成了,随着時限逼近,顧钰慈變得有些焦躁。
局面也不像她設想的那麽簡單,好幾個嬷嬷圍成一個大圈,她前後左右都有人,門外亦有守衛,幾乎貼在門上,有任何異常動靜,肯定能立即沖進來。她沒可能同時撂倒這麽多人。
還差朱雀、貔貅和螭龍沒繡完,顧钰慈生無可戀地往椅背上一靠,即刻又被身後的嬷嬷推着背扶起來。這種鞭策是一刻不停的,雖然在吃喝住方面一點不虧待她。
逼近交付日期了,監管嬷嬷愈加嚴苛,用過了中飯,也不肯讓她小憩,迫着她繼續幹,全然把她當成了手底下的小宮女,随便壓榨和管教。
她困得哈欠連天,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針線。這時門忽地被打開,進來了一批生面孔,為首的嬷嬷雖滿頭銀絲,脊背卻挺得筆直,不怒自威氣勢十足,一看就比現在看管她的李嬷嬷位置高。
“李嬷嬷,換班了,該我來看着她做刺繡,你快去歇着吧。一把老骨頭,千萬別累得散架了。”
新來的嬷嬷跟李嬷嬷似乎有過節,說話夾槍帶棒,氣得李嬷嬷臉色發白。偏偏這位秦嬷嬷又是真正的掌事嬷嬷,還是皇上的乳母,違逆不得。
李嬷嬷只好帶着小宮女們退位讓賢,走前連翻幾個白眼。這是份好差事,又夠份量又不累人,如果能按着顧钰慈交了差,功勞也有她一份,顧钰慈最後若是交不上,那就是顧钰慈自己能力不足,治罪也治不到她頭上。
可惜被截胡了,她簡直被氣個半死。
秦嬷嬷待她走後,笑着對顧钰慈打招呼:“顧掌櫃,這天氣開始變熱了,大中午的沒精神,您看要不還是先去床上睡一覺?睡醒了再做,手腳也更麻利些。”
顧钰慈求之不得,對她道了謝,麻溜踢掉鞋子爬進床鋪。秦嬷嬷還貼心地将绛紫色床帳放了下來,以免光線閃着眼睛。
床帳一拉,誰也看不見裏面的狀況,這雕花大床面積還挺大,放一臺刺繡機綽綽有餘。顧钰慈欣喜之餘也不免疑慮,為什麽偏偏這節骨眼來換班,還換了一個如此通情達理的嬷嬷,簡直像是特意為她制造機會。
這要不是個坑,那就是有人在背地裏幫她。
她現在頗有點像驚弓之鳥,生怕自己剛拿出機器,下一秒就有人撩起床帳把她逮個正着。
一開始她故意在帳子裏發出異動,但窸窸窣窣的聲音持續良久,外面也無人搭理。她這才慢慢放松警惕,将刺繡機從格子裏拿出來,盤腿坐在機子面前開始幹活。
顧钰慈這個午覺睡得很長,秦嬷嬷卻也不催,讓小宮女們趁這個時間打打毛線。她們雖不是專業繡娘,可女紅的技藝不能落下了。到了晚飯的時辰,她才隔着床帳喚顧钰慈出來。
距離上交十件絲綢還有三日,秦嬷嬷只字不提進度,雖然也派了宮女們守在她身邊,大部分時候這些宮女都沒往她這邊看。
她借着午睡名頭,把活兒幹了大半,特意留了個尾巴,等着出來之後當着宮女和嬷嬷的面完成。這三天她們睜只眼閉只眼,彼此處得其樂融融,交付的那一日,秦嬷嬷叫了小轎,将顧钰慈擡到主殿太極殿。
季少卿在殿中等候多時,顧钰慈從容不迫地向他走去,身邊随行五位宮女,一人手上捧着兩件絲綢,珍而重之。到了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她讓她們一件一件地捧上去給他過目。
季少卿本身沒有女紅功底,但上好的繡品見多了,鑒賞能力當屬一流。十大祥瑞之獸,個個栩栩如生,鳳凰展翅,螭龍戲珠,貔貅登天……無一不形神兼備。
她的每一處針腳都落得恰到好處,勾線簡練但精确,線條用色明麗大氣而又不浮誇,能看得出在刺繡時有所克制,并無炫技的意思,但一針一線準到令人嘆為觀止。
即便以最挑剔的眼光來看,這十件絲綢圖案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顧钰慈見他一開始還滿含笑容,到後面臉色越來越嚴肅,心裏就打起鼓了。倒不是懷疑自己的能力,而是感覺姓季的又憋着壞呢。
“敢問民女何時可以出宮回家?家中還有小店需要經營。”她小心地試探道。
季少卿放下絲綢,似笑非笑:“顧掌櫃恐怕得在宮中小住數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