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竊
失竊
這個理由足夠合情理,三大內的面積這麽大,她短期內不可能全部走一遍,又因她不能夠飛檐走壁,因而無法一覽這三座建築的宏偉外觀。
皇後聽罷,也覺得有些道理,喊她先回去了。她一度以為自己可以逃避這件活計了,不料三日之後,香蘭捧着一個紫檀木盒子來禀報她,說是在門口撿到的。
盒子沒上鎖,顧钰慈将它打開,看到一摞泛黃的圖紙。紙張都有些年頭了,脆脆的,手勁稍大便容易将其弄得裂開來。
紙張上畫的全都是建築草圖,随着時間流逝,部分細節已經模糊不清,但憑着那個宛若大鵬展翅的翼角,顧钰慈就意識到了,這正是三大內的建築結構圖。
“香蘭,你在哪兒撿到的?可有看到丢下這個盒子的人長什麽模樣?”
“就在這房門口,”香蘭指了指卧房的雕花木門,“我一開始以為是娘娘落在那兒的,但這盒子這麽大,又齊齊整整的,不像是失手摔落,我就抱進來了。從頭到尾也沒看到過有別的人。”
顧钰慈心不在焉地翻着圖紙,深感此事棘手。
這些圖紙若要老老實實地上交,必然被質疑她是如何弄到手的。雖然她能猜出這是皇後的手筆,但給不出鐵證,只會被反咬一口。
即便交上去,原模原樣地複述了來龍去脈,讓內務府介入調查。可她在宮中勢單力薄,祁越又處于不被信賴的境地,最後的調查結果未必能還她清白。
而如果真的按照圖紙還原了小型的宮殿,同樣會被質疑如何做到處處精準,倘若查出她有圖紙,她又說不清圖紙是怎麽來的,這份壽禮的性質一下子就變了。弄不好直接成為她勾結外人透露皇宮布局的證據,腦袋脖子就此分家,祁越和沅沅身為她家裏人,也一同被株連。
折中之道也不是沒有,私下銷毀圖紙後,只搭建一個大概的宮殿模型,又或者幹脆按原計劃,只繡一條帕子。但這樣送上去了,則大概率被皇後找茬,質疑她不認真對待壽禮,高低給扣一個對皇上不敬的帽子,她也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怎麽選都是死局,這種時候她分外思念沅沅。
眼下她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把盒子放在她卧房門前,很可能她身邊的某個宮女就是皇後安插進來的。
收到圖紙不過三日,皇後又在衆位妃嫔面前找了個微不足道的的理由,大肆贊揚了她,并言明要給她賞賜。當日下午,一只份量很可觀的箱子被擡進她的寝宮,她謝過恩,待人走後打開來看,發現上層是若幹翡翠珍珠,真正占大頭是下層,全是已經初步打磨好的木料。
怪不得這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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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還算有些常識,知道拼接微觀建築也是需要骨架的,珠寶只能作為點綴,不可能真的用幾千根釵子搭宮殿。
沒等她主動開口要木料,就打着賞賜名義,把木料也一并送來了,這姑且算作一個相對溫柔的下馬威。先禮後兵,如果她再不開工,或者存了送別的禮物的心思,胡蘿蔔她不買賬,等着她的就是大棒。
不做不行了,她只得将圖紙鋪排在桌面上,喊宮女拿來曲尺和鑿子,開始幹活。
真正動起手,她發現這份活計難度并不大,看圖便能看出宮殿建造時采用了最經典的榫卯結構。她只需要參考圖紙,将木料分別鑿成對應的形狀,使之凹凸有致,且尺寸上能夠完美吻合,就可以直接拼接起來,甚至用不着一釘一鉚。
榫卯結構她也曾教給念兒,不過講得不算特別深入。這套結構精巧是精巧,技術難度其實不大,對她來說憑自己的雙手和既有工具足夠了。
大框架慢慢地拼好了,那些首飾作為點綴,開始派上用場。飛檐四角以紅瑪瑙作裝飾,祥瑞大氣,禦花園處則鋪滿各色珍珠,白的粉的藍的樣樣皆有,寓意百花齊放。
太極殿是上朝的地兒,顧钰慈裝飾這個宮殿,多用血珀和茶珀。顏色飽和度低,便少了後宮的脂粉感,多了幾分莊嚴。
“香蘭,再去調點漿糊來!”古代沒有膠水,想把這些裝飾物粘上去,只好用漿糊。魚膠她也曾試過,貴雖貴,但黏合效果還不如漿糊。
香蘭拿來盛漿糊的小碟,瞥了一眼宮殿模型就挪不動步子了,半晌,試着問道:“娘娘先前……還做過木匠麽?”
但凡需要自己動手才能吃上飯的行當,就與高貴二字不沾邊。香蘭雖被她這手藝迷了眼睛,打心眼裏相當敬服,但這種問題問出來,還是會擔心冒犯了顧钰慈。
“不是專業的木匠,但确實會點這方面的本事。”顧钰慈特意往邊上挪了挪,好讓她看得更清楚,“快了,還差最後半邊宮殿沒裝飾,這幾天就能弄完。”
抛開皇後的軟刀子脅迫和難以預見的後果,顧钰慈對拼接宮殿這件事其實是很有興趣的,做起來樂在其中。
可惜成品估計不能讓她帶出宮,不然可以拿給念兒,這是絕佳的教學作品。
随着皇上的壽辰越來越近,平時請安,皇後少不了敲打妃嫔們。想出風頭,搏一個在皇上那兒的美名,是人之常情,但要是互相傾軋得太過火了,引發後宮騷亂,她可不會護着誰,一律嚴懲。
這陣子宮裏人人都忙,皇上過壽,算是一年中最隆重的儀式,出不得差錯。随着時限逼近,顧钰慈一天比一天睡不安穩。
宮殿模型做好了,比她設想中還要精致華美。為了盡可能地掩蓋住那些細致的內部構造,她在裝飾上下了大功夫,把裏面遮得嚴嚴實實。
但她清楚這頂多算個心理安慰,真要挑事,哪怕把這座模型的構件一個個扒了,也要從中找出她心懷鬼胎的證據。
不知道這份壽禮送出去,等着她的會是什麽結局。
她時而惶惑,時而又能鎮定下來。至少沅沅一定會想辦法,不會讓她真的成為犧牲品。
這個宮殿模型最終沒有送出去,在過壽的前一天晚上,她睡下沒多久,就被急促的叩門聲吵醒。趁宮女應門時,她起床披衣,尚未把自己收拾好,已然進來了幾個太監,将她團團圍住。
屋外燈火通明,侍衛隊将她寝宮大門圍得水洩不通,衛隊長手裏提着個大玩意。由于背光,顧钰慈只覺得眼熟,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那是什麽。
香蘭站在邊上卻看清了,失聲驚呼:“娘娘,這不是您先前做的那個小房子嗎!”
衛隊長将宮殿模型提到顧钰慈面前,她才注意到,模型上沾了一大塊血跡。
“本宮睡前還查看過,它是放在寝宮裏的,怎麽會在你的手上?”顧钰慈面色一凜。
衛隊長全當她在裝無辜,諷刺地笑了笑:“果真放在房內,倒不會出這樣大的事。方才有賊人拿着這個,準備翻越鳳儀門逃之夭夭,被守衛發現了,誓死頑抗。那賊人連着殺了三名守衛,被生擒後不多時便七孔出血而亡。”
“此事重大,又逢皇上壽誕,勢必查個水落石出。還請柔貴妃與我們走一趟。”
顧钰慈聽了他的敘述立刻回憶起,上一回狩獵,獵場亦有賊人埋伏,偷襲了祁越。那人的死法與今日的賊人何其相似,也是七竅流血,服的劇毒怕不都是同一款。
上次那件事一直沒有下文,說是追查幕後主使,沒追出個所以然。當然,這也不奇怪,自己查自己,不能指望有什麽結果。
她也沒問,為什麽侍衛隊看到這個宮殿模型,直接就來找她了,他們憑什麽篤信這個模型是她手上的。有的問題問出來徒增笑爾,宮內人多眼雜,随便哪個宮女提一嘴,就傳出去了。
當晚她被帶去內務府嚴加看守。因壽辰在即,翌日皇上還要面對滿朝文武的祝壽,以及外來使臣的獻禮,無心過問此事,這一晚她暫時還沒有受到太多的為難,無非是心理壓迫,倘若能攻破她心理防線,讓她吐露實情,則皆大歡喜。
她已經變成老油子了,問就是不知道。整個晚上她只坦承了一件事,即這座宮殿模型是她預備送給皇上的壽禮,至于是誰偷走的,偷了拿去做什麽,一概與她無關。
“字畫、茶具、珠寶……那麽多可贈予的壽禮,為何偏偏要自己做一件這樣複雜的模型?”
“皇後娘娘曾對臣妾言明,送予皇上的禮物,務必盡心盡力,要有誠意。還有什麽禮物比自己親手做的更有誠意?這個模型所用的材料和裝飾物,還是從皇後娘娘那裏讨來的。”
她沒有直說這是皇後讓自己做的,畢竟皇後提議時,只有她們兩人,以及幾個宮女在場。皇後直接矢口否認,她就更被動了。
這個回答不那麽彬彬有禮,但勉強說得過去。對面提問的宦官有點惱火,當着她面把模型上礙事的裝飾全部拆掉,露出裏頭精确到滴水不漏的骨架。
然後給她甩了一個重量級的問題。
“能把皇宮還原得如此細致,豈是尋常人力所能及之事?萬一被賊人偷拿出宮,可就洩露了皇宮布局的機密!你可否從誰那獲得了相關的圖紙,從實招來!”
這個問題很難答得圓滿,但是在顧钰慈意料之中,她睡不着的時候,在心裏默默地彩排了好幾遍,因此也能不疾不徐地應付回去:
“臣妾也想知道,能夠從誰那獲取圖紙。若真有圖紙,臣妾拼接木塊時也不必絞盡腦汁了。能拼出這件模型,全依賴木工功底,臣妾對建築結構有一些較為靈敏的直覺。”
她倒不完全是在說假話,但凡掌握了榫卯結構,拼了一部分後,即便沒有圖紙,也很容易想得出下一塊構件要鑿成什麽樣、往哪拼。
至于那些圖紙,她做完一部分,便将相應的圖拿筆描黑,看不出原貌。這幾個月又去了幾次湖邊,每次在衣兜裏揣一小捆,趁四下無人時丢進湖裏。即便這時去湖裏打撈,也早就全部泡爛了。
宦官問不出有效信息,倒是被她普及了一大堆木質結構知識,深感自己被鄙夷了,氣得七竅生煙。
“皇上壽誕前後,嚴禁殺生和見血,刑事亦暫且擱置,但并不是從此就拿你沒有辦法。”宦官神色陰毒,“柔貴妃,過了這幾日,可就不好這樣糊弄過去了,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