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膠着

膠着

祁越的宅邸在玶善縣東,駐軍營地卻在西邊,騎馬要繞半個縣城,十分不便。

即使如此,他竟然是今日第一個抵達營地的,除他之外,營地院落和校場空無一人。

這四周連一個值守的士兵都沒有,祁越看得直皺眉頭。玶善縣周邊群山環繞,又離沙漠不遠,若有匪幫窩藏于附近,想進縣城來偷襲,豈不是易如反掌?

這時營房裏出來了一個小兵,看着歲數不大,睡得迷迷瞪瞪的,邊走邊解褲帶,去旁邊草叢裏放水。

祁越簡直氣樂了,他們是這個小縣城為數不多的武/裝力量,負責安保的,天天睡到日曬三竿,像什麽話?

他把這小兵一抓,怒道:“你們頭兒呢?巡檢呢?”

小兵被他一吓,尿的弧線當場中斷,淅淅瀝瀝地滴在鞋子上,張口結舌:“巡檢大人,他……”

這要怎麽說啊?面前這位黑面神明顯已經很火大,他要是說巡檢此時不知道在哪位小美人的被窩裏,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祁越看他期期艾艾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揮揮手叫他快點把褲子穿好,随後踹開營房的門,一個個的把人薅起來。

士兵們都還沒清醒,後排的幾位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一看就是早已經習慣了一覺睡到大中午。祁越深知這種懶病想改過來不是那麽容易,得下猛藥,于是給他們訓完話,立了下馬威之後,就去聯絡巡檢,商量如何規劃作息時間以及設定獎懲制度。

祁越在此地并無根基,又算是半致仕,巡檢對他的指手畫腳,心裏是很不耐煩的。但念及他多年來的功績和朝中的屬下,不得不給三分薄面,笑着聽完了他的想法,并保證一定去整頓這幫懶散小兵。

接下來的幾日,小兵們确實起得早了,也去校場操練了。但動作軟綿綿的,随便劃拉兩下就完事,一旦沒有人看着,立刻就要去樹下坐着歇息。如此練了一段時間,并無絲毫長進。

“屁事真多。”有個大塊頭看祁越走遠了,對着他背影呸了一口。

“可不嘛,兵權都交了,官瘾還沒過夠,跑這窮鄉僻壤來拿咱們開涮。”

“我聽說他帶了幾個美人過來,這麽冷的天,不抱着美人睡大覺,出來整我們?圖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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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碎嘴子罵得雖然髒,但膽色也就這麽點,祁越一旦回來,他們就是裝也得裝出乖模樣來。不光是出于對昔日大将軍的表面尊敬,更是因為他們幾個加起來也打不贏他一個。

深冬已至,天寒地凍,再怎樣嚴厲地鞭策,小兵們也一天比一天起得晚。巡檢對祁越好言相勸道:“祁将軍,您的功績足以庇蔭子孫後代,如今真的可以好好地休息了,實在不必繃得這樣緊。”

祁越喝了他敬的酒,嘆道:“您還是不明白,我若是求功績和官位,做什麽不比每天操練他們強?但是他們一天不打起精神,這縣城連安全都沒有保障,哪能過得上安生日子。”

巡檢笑道:“這您不必憂心,玶善縣多年來不曾出過大亂子,頂多有些小偷小摸事件,逮到了稍稍罰一下,他們也就不敢了。此地雖不富庶,勝在平和安寧。”

對他這番話,祁越将信将疑。他自己就是窮地方出來的,深知任何窮鄉僻壤,都跟安寧二字不搭邊。

不過他也不敢妄下定論,因為他數年來一直呆在京城,對西北的近況不那麽了解了。當年也許是因為官軍威壓,他們還真的沒被盜匪騷擾過,偶爾與西北當地的百姓打交道,百姓訴苦說經常被西陵人偷襲,倒沒提及是否還另有匪幫趁火打劫。

巡檢見他遲疑,循循善誘道:“您剛來不久,不若先熟悉風土人情,在本縣呆慣了,再慢慢操練他們。眼下逼迫得太狠,我擔心他們會心懷不滿。”

罷了,心急吃不上熱豆腐,祁越答應下來,主要的練兵事宜還是交由巡檢,自己暫時在旁輔助。

既然是輔助,話語權自然沒那麽大。每天走出校場,想想這幫兔崽子稀爛的武藝和零散的隊形,他都憋着一肚子火。

當然,這股邪火不能帶回家裏,畢竟顧钰慈她們沒惹着他,不該承受這等無妄之災。因此每天進屋前,他要麽扛着幾大塊磚頭練臂力,要麽在院子裏練刀法,精力和怒火都發洩完了,臉色不臭了,才好進家門。

被這件事一打岔,他錯過了找顧钰慈要說法的最佳時機,到後面便怎麽也張不開嘴了。在一個難得的霧蒙蒙的晚上,還是顧钰慈先邁出了一步。

“我的胃很少不舒服了,最近身體還不錯。”吃過了晚飯,她主動來院裏找他。

祁越剛把佩刀拿出來,準備再練幾下。聞言失神,差點手軟把刀摔在地上。

“哦。”他語氣悶悶的,有點不知道如何接話,“好事啊,但不能掉以輕心,還得繼續養着。”

“今晚沒有前幾日那麽冷,我也穿得夠厚了。”顧钰慈朝他走近幾步,“我身體稍好了,也該出去散散步,這縣城裏我不熟悉,又入夜了,不好單獨出門,你帶我走幾圈?”

祁越手心裏出了一把汗,直覺今夜也許會有突破口。這斷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馬上把佩刀重新別回腰間,穿了襖子,帶着幾個家丁,與她一塊兒出了門。

臨行前顧沅對她狠命眨眼:“娘,早點回來。”

顧钰慈應和她道:“肯定的,不會太久。”

夜晚的玶善縣靜谧無人,小道都顯得寬敞許多。走在路上,祁越沒話找話:“你和沅沅,也真是有默契。我感覺你們平時是不是商量了很多秘密。”

顧钰慈心虛了,但面色如常:“女兒和娘之間,是有很多體己話悄悄話要說的。”

祁越橫下心試探道:“都會說些什麽?會說到男人嗎?”

其實這樣的話對尋常女子而言,是非常冒犯的,祁越話一出口就感到不對頭,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子。多少年了,他始終笨嘴拙舌,永遠也無法游刃有餘地切入某個話題。

顧钰慈又起了逗他的心思,神色淡淡:“會。我們空閑了,會聊起形形色色的男人。”

她倆之前在京城經商,所接待的多是女客,按說沒有太多的機會跟男人打交道。形形色色這個詞從她嘴裏說出來,讓他登時如臨大敵。

她能聊什麽男人?那些個屠戶、木匠、菜販子,哪一個拿得出手,值得她聊?難道還有他所不知道的男人,跟她打過交道?

他有一大堆想問的,但自己也不知道要站在什麽立場上問出口,最後賭氣似的質問她:“你這個娘也忒不負責,怎麽能和小孩兒聊這些東西!”

顧钰慈壓抑着大笑的沖動,一本正經道:“沅沅不是小孩兒了,她長大了,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間,聊聊男人怎麽了?你們軍營裏的男人,不也熱衷聊女人?”

聽她說顧沅是女人,祁越臉上浮現出懷疑人生的表情。大概他也有一定年紀了,印象更多地停留在年輕的時候。顧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九歲十歲的樣子,仰着頭看他,聲音脆生生的,眼神狡黠而靈動,一看就是那種古靈精怪的熊孩子。

他個兒高,塊頭大,看顧沅從來都是低着頭看的,即便現在也是如此,因而分不清她到底長高了多少。在他眼裏她還沒三坨牛屎高,實在沒法稱之為女人。

顧钰慈跟她聊男人,她能聽得懂才怪了。祁越默默腹诽。

不過顧钰慈這麽寶貝她,她的意見想來是很重要的。要是顧沅不中意他這一款的後爹,他在顧钰慈那兒可能就徹底沒戲了。

他接着試探:“那你們覺得,啥樣的男人好啊?”

這個急迫勁兒,就差在臉上寫着“我這樣的”四個大字了。

顧钰慈心裏偷樂,但還沒忘了自己這次約他出來,身上是帶着顧沅交辦的任務的。她蹙着眉,一邊思考,一邊拐個彎,走到另一條路上,逐漸地在往縣城邊緣地帶走。

祁越此刻正上頭,亦步亦趨,不疑有他。

“我覺得啊……”她頓了頓,還沒說出下半句話,草叢後面突然鑽出來一個人,直直地往她身上栽。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扶了那人一把,騰出手來時,發現手上沾了一片血漬。

祁越把她拉到自己身後,試着将那人攙住:“你是何人?出了什麽事?”

湊近了看,這是個年紀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五官因疼痛扭作一團。他已經無力站起身,軟倒在祁越兩臂之間,氣若游絲:“馬匪又來了……大倉村,救,救……”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驀地吐出幾口鮮血,随後頸子耷拉在一邊,斷氣了。

祁越把他翻過來,赫然見到他背部一道長長的刀口,正在往外湧血。傷得這麽重,不知道怎麽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從村子跑來縣城求救的。

今晚他若是沒來這,這個年輕人怕是不能夠堅持到找到巡檢,半路就不行了。他神色一凜,對顧钰慈道:“我現在集結隊伍去村裏,你快回家去,乖乖呆家裏別亂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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