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勾結

勾結

玶善縣駐軍的小兵早上起不來,但晚上也睡得晚,這會兒大多還在營地裏劃拳,因此祁越這次集結兵力沒費什麽力氣。

巡檢不知道去哪兒了,事态緊急,他喊傳令兵去巡檢家裏帶個信,便帶着兵馬趕往大倉村。

大倉村屬于玶善縣下轄村落之一,離山腳最近,按地形而言,确實是最容易遭到偷襲的。祁越尚未進村,已經看到隐約的火光。

匪徒們正舉着火把,挨家挨戶地搜查,看誰家藏私。他們每次下山洗劫,都遵循先禮後兵的原則,一開始站在村子中間的空地上,等着百姓們主動交錢交糧,如果錢糧的數目與預期的不符,就屬于給臉不要臉,怪不得他們自己動手檢查了。

西北苦寒,天幹氣燥,土壤貧瘠,這村子裏的土地是為數不多尚可耕種的,一年到頭的收成略顯寒酸。嘔心瀝血地種地掙錢,到頭來被匪徒薅走一多半,任誰也不能夠甘心。

因此,盡管這夥匪徒窮兇極惡,每次來搜村,總還是有個別膽子大的,一定要藏一部分錢財。

對這些人,匪徒向來不會心慈手軟,但凡在哪家搜到了私藏的錢糧,這一家的青壯年勢必遭殃。好一點的,被揍一頓,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要是膽敢反抗,則會被一刀枭首,殺雞儆猴。

今晚他們出師不利,剛開始包圍大倉村時,就讓一個小夥逃脫了,搜家的時候,為首的獨眼龍又被一個膽大包天的少年往臉上揍了一拳。

少年看樣子也就十幾歲,熱血上頭紅了眼,完全沒考慮後面還有蜷成一團的老娘和妹妹。獨眼龍很久沒被這樣直白地挑釁過,反而不太想殺了他,而是把他提溜出來,兩個手下一左一右壓着他跪下,逼他把兩手攤開放在地面。

獨眼龍提着砍刀,笑道:“念在你有骨氣,大爺我今天放你一條生路,也不逼着你家裏交錢,你留下點零件,就能回去了。”

随後他将砍刀交給身邊的一個光頭:“三兒,把他兩個大拇指砍下來!”

光頭對女眷的哭求無動于衷,手起刀落,少年右手的大拇指便與手掌分離開來,骨碌碌滾出去一米左右。

少年慘叫一聲,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糊了滿臉。

光頭待要再揮刀,冷不丁射來一支箭,紮在他肩頭。他登時脫力,砍刀掉在地上。

獨眼龍撿起砍刀,順着箭矢來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祁越還保留着挽弓的姿勢,第二支箭已經搭在弓弦上:“識相點就住手,不然這一箭射穿你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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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對他們來說是個生面孔,此前從未見過。但看他身邊跟着的官軍,卻有不少眼熟的,便知道這人應當是縣城新來的,不識數。

畢竟是官軍,該給的面子要給,獨眼龍盡力擠出禮貌的微笑:“這位爺面生啊,是何方神聖?報了名號,大家今後互相認得了,便免得鬧烏龍。”

聽這口氣是還想來攀關系攀交情。祁越臉一黑,将弓拉滿:“放你的屁,老實喊你的人放下兵器!”

他對邊上的兵使眼色:“去,叫那些人滾出來,搜來的錢財也統統放下。”

這些小兵面上雖然不對這道指令表達反對意見,執行起來卻磨磨唧唧,将匪徒帶出來的時候溫柔得要命,完全不存在兵戈相向,只象征性地吼了幾句。

他們存心不配合。獨眼龍感知到這一點,笑意更深:“軍爺,有話好說,大家都是一個地盤上吃飯的,能有什麽過不去的?”

平時訓練犯懶,還可以歸結為紀律不夠嚴明,今夜如此明目張膽地包庇匪徒,事情的性質一下就變了。

祁越很明白,今晚自己不可能把這些匪徒押解回縣城了。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任由百姓在此受苦。

最後算是各退一步,他要求獨眼龍将當晚劫掠來的財物如數歸還,獨眼龍倒是不跟他對着幹,指使手下人照做了。

他一只手将地上的小米袋子撿起來,丢回給少年的妹妹,另一只手還不忘握着砍刀,刀刃那一面朝外。一愣神的功夫,方才疼得萎靡不振的少年突然撲過來,脖子在刀刃上一抹,登時血流滿地。

祁越啧了一聲,不忍地把頭扭向一邊。

大拇指被砍,不要說下地幹活了,連農具都握不住。就算還剩下左手,等養好傷,再一點點從頭開始練習,沒個大半年是練不出來的,這大半年家裏吃什麽?倘若日後再有匪徒上門,還能交得出什麽?

他自掏腰包,給了這家人一些銀錢,好讓她們安葬少年後,還能吃得上飯。少年的娘已經哭得直不起身,妹妹接過錢,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神情冷漠而防備,并無感激之色。

祁越顧不上她們心裏想的什麽,安撫了兩句,準備回去找巡檢,隔日還得找馬縣令,這件事情不談不行。

獨眼龍知道他吃癟了心裏不舒坦,特意喊自己兄弟們讓道,列隊歡送祁越等人離開,還熱情地道別:“軍爺慢走。”

這架勢,好像他們這群馬匪才是玶善縣的主人。祁越掰下一個箭頭,利落地朝獨眼龍面門一擲。

若不是獨眼龍閃得快,唯一那只完好的眼睛也要瞎了。

馬匪們頗為躁動,被獨眼龍攔下。待祁越率兵離開,他才朝地上啐了一口:“等着吧,他這德性要是不改,在這縣城混不下去的。”

“三兒,帶弟兄們撤了。”

光頭惋惜道:“那咱今晚不是白忙活一場?那些東西要不還是——”

話沒說完,被獨眼龍打斷了:“他們紮根在這兒,跑不了,今晚還給他們,下回還有機會過來。大哥應當前去交涉了,你們都給我耐着性子,別讓人抓了痛腳。”

祁越回了縣裏,依然沒見上巡檢的面,上門拜訪,夫人只道他不在家,不曉得又去哪裏尋歡作樂。

大半宿過去,天快亮了,祁越尋思着幹脆等白天他們都起來了,自己再過去。作別了巡檢夫人,他騎馬回家,見自己帶來的幾個侍衛都伫立大門口,神情焦灼不安。

“将軍,”彙報的侍衛頓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要如何稱呼顧钰慈,“方才有人上門來,說要請顧掌櫃前去聊聊,把顧掌櫃的閨女也一起帶走了。”

他遞給祁越一個細長的竹筒,祁越打開一看,裏頭裝了一張薄薄的信紙,只寫明了時間地點,沒有落款。

午時三刻,永恩樓。

永恩樓是玶善縣唯一一座有些牌面的酒樓,宴請官員,招待貴客,都選在他家。尋常平頭百姓,還沒這個資格進去享受。

“他們帶人走的時候,可曾自報家門?你們跟他們起過什麽沖突沒有?”

侍衛面面相觑,猶豫着說:“是巡檢李大人。”

他們這些侍衛,也是被祁越帶到巡檢面前露過臉的。大半夜的,巡檢上門要帶祁越的人走,他們只能在權責範圍內試圖阻攔,阻攔不成,也不能真的跟巡檢幹起來。

祁越一聽,直想罵娘。找半天不見人,結果是趁他不在,直接來把他家端了。

不過,既然來的是巡檢,說明顧钰慈性命安全無虞,他們還遠沒到撕破臉的程度,只是拿這件事給他一個警告。

他和衣眯了幾個鐘,起來擦了把臉,便帶着幾個侍衛匆匆往永恩樓趕去。

店小二早已得到吩咐,引着他上了二樓,到最靠裏的雅間。

馬縣令在此等候,熱切地迎他進門。他掃了一眼,雅間裏還坐着另一位客人,頭發灰白了一多半,身形也并不高大,但單看手掌的厚度以及手背上的筋肉,就知道此人手勁非同小可。

獨眼龍站在這人身側,一見祁越,嬉皮笑臉地問候道:“軍爺好。”

馬匪和縣令坐在一張桌上,着實是奇觀。祁越總算是直觀地領會到了,昨晚獨眼龍那句“一個地盤上吃飯的”是何含義。

馬縣令向他介紹那位老人:“這是金叔,不見外的話,喊一聲老金便可,大夥兒都愛這樣叫。”

又對老老金介紹他,說他是新來的巡按使。

祁越這個巡按使,有名無實。雖然名義上有監察和向皇上彙報的權力,但一來他本身不受信任和重用,二來強龍不壓地頭蛇。天高皇帝遠,他若真敢鐵面無私,動了當地官吏的利益,自己怕是很難有好下場。

互相招呼過了,老金先向他道歉,昨晚自己的弟兄冒犯了巡按,委實過意不去。馬縣令也從中斡旋,說都怪自己沒有早點組這頓飯,兩邊若是一早就認得了,哪裏還會鬧出這等烏龍。

祁越僵着一張臉勉強應和,末了問道:“既然大家都是一路的,可否不要再扣押我夫人?夫人膽子小,身體也不好,前不久才熟悉環境,猛的一換,怕她适應不來。”

扣押一詞多少有點硌耳朵,馬縣令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縫。老金倒是從容,微笑道:“是我對手下約束不力,當時擔心尊夫人獨自呆在府上,有被不懂事的小孩兒報複的風險,便告知馬縣令派人先将尊夫人接到更安全的地方,以确保夫人毫發無傷。”

字字句句都是為了祁越好,但在祁越聽來,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

土匪頭子竟然能調遣縣令為自己做事,今天是趁他不在接走顧钰慈,明天就能趁他睡覺悄無聲息地做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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