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碎金

碎金

祁越大半年來,已經與糧官等人混熟了,提前打點好了關系。今年征收糧食時,依然按照去年的額度,好讓村民手中多留一些過冬糧。

然而土匪比他們想象中來得快,上午才收完糧,夜裏獨眼龍就帶着兄弟們進村了。

拜顧钰慈的全套農業機械所賜,他們省下來一多半的時間和體力,全部用來在自家屋裏挖地窖了。這回挖得深,而且拐了幾道彎,表面拿泥土和磚塊壓實了,再拿各色雜物一遮擋,一套障眼法就算是做成了。

就算土匪把全部雜物搬開,也很難看得出地面有什麽變化,除非挨家挨戶掘地三尺。

獨眼龍帶人搜了一圈,只找到放在顯眼處的糧食,深感不滿:“你們這群廢物,一年到頭就落了這麽點成果?”

村民們皆做出唯唯諾諾的慫樣,不敢應聲。

獨眼龍心有不甘,發狠道:“都給我繼續搜!任何犄角旮旯都不要放過!”

他腦筋還沒往地下轉,倒是先看到了幾樣不同尋常的東西。

有幾戶人家的柴房裏,還藏着顧钰慈送的機器。

他們沒見過這新鮮家夥,上去踢了兩腳,發現還挺硬實,随手逮了一個人問道:“這是什麽?”

“種……種地用的……”

“種地?”獨眼龍懷疑地看了一眼那臺犁地機,“原先倒沒見過你們有這種東西。哪兒來的?”

幾個人互相對視,末了說出了顧钰慈的化名。獨眼龍沒聽說過這個女人,也不相信一個女人能有本事弄來這些,一腳就踹過去了。

“老實點,都給我說實話!”

這一記窩心腳,一般人挺不住。被踹中的那個倒黴蛋,一邊吐血一邊哭爹喊娘:“祁巡按!是祁巡按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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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眼龍哼了一聲,看樣子也不大相信,但是他再打再踹,村民口中也說不出別的人選了。他揮揮手,喊手下人把幾臺機器都搬回去,讓大哥稍作研究。

翌日巳時,祁越在院子裏練完基本功,剛吃了些東西墊肚子,便有人前來敲門拜訪。

他不記得自己和誰有約,還約得這麽早。

見到是老金,他心裏隐隐犯嘀咕。但老金今日獨自前來,并未帶任何人馬,他也就給了個面子,放人進來了。

顧钰慈穿戴整齊,從屋裏出來:“咦?這麽一大早,就有客人來?”

老金上回雖然差人帶走顧钰慈,但叫不出她的名字,他們向來不愛記住女人的大名,只要記得誰是某某的女人。

昨夜聽了獨眼龍的彙報,又看了一下那幾臺機器,他即刻意識到這不是市面上能随便弄到的東西。村民說這些都是祁巡按送來的,還有個女人教他們該如何使用,他今日便上門一探究竟。

祁越察覺到他眼光來回在顧钰慈臉上跳,心裏不大高興,将人往身後擋,面上擠出微笑:“前輩清早上門,所為何事?”

一邊又對顧钰慈悄聲道:“起這麽早幹嘛,沒事就回去睡,這個糟老頭子眼睛不老實的。”

老金對他們二人的互動全不在意,笑道:“是有一件事情想來請教巡按使大人。”

顧钰慈從他背後溜出來,對老金點頭致意。老金打蛇随棍上:“這位可是巡按夫人?”

祁越臭着臉,都快要笑不動了:“您不會就是想來請教這件事情吧?”

顧钰慈拽了他一下,暗示他先閉嘴,随後對老金解釋道:“夫人不敢當,我不過是祁巡按來西北的路上順手所救之人。巡按菩薩心腸,念及我無人可投奔,便帶我一路同行,安頓至此。我叫阿钰。”

她的故事一天一個樣,對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版本。鑒于每個版本都能自圓其說,這些人又身份各異,甚少互相對質,因此目前無人懷疑她的來歷,更不追查黃冊上究竟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阿钰。老金念了一遍這個化名,問道:“您近來可曾去過大倉村?”

祁越已經忍無可忍,打斷他的問話:“您說有事找我,那跟我說話就得了,把她牽扯進來做什麽?”

老金聽罷,非但不惱,反而大笑:“還說不是夫人。我看啊,就算目前不是,也快了!”

祁越不愛被人調侃,但這句調侃歪打正着,他聽着覺得吉利,眉頭稍稍舒展了一點。

顧钰慈不似尋常女子,臉上并未流露嬌羞之色,只平靜地答道:“去,而且去過挺多次了。”

“祁巡按莫急,我此番上門,與您未來夫人也有些關系。”老金折回門口,将一臺機器搬進院裏,顧钰慈一眼認出那是自己留在村民家裏的收割機。

老金能看出祁越不是虛與委蛇之人,也不跟他含糊,挑明了問道:“巡按使大人,敢問這些東西來自何處?”

祁越自己就是一個指揮別人送貨的,他哪知道顧钰慈是從哪掏出的這麽多機器。彈幕這會兒歇了,他待要胡謅幾句,顧钰慈先招認了。

“這都是我自己做出來的。”

老金這回真的有點驚訝了,他自己對機械構造也有些造詣,早年自己設計過幾款簡便的器械,但是精巧程度遠不及此。

他的手亦是極為靈敏的,可甚至判斷不出這款機器的材質,不是木頭,也不是單純的鐵或銅。

“這是方便村民收割麥子的。”顧钰慈意有所指,“您不是種地的,不需要這個,不過也許需要其他的?”

見顧钰慈似乎成竹在胸,祁越便不吭聲了,乖乖呆在一邊當背景板。她的控場能力出乎意料的強,老金原先還想把祁越拉入話題,到後面注意力全被她拉扯過去了。

“我知道您和您手下的人,春天夏天都不在這兒。”他們在院子裏的石桌邊坐下,顧钰慈喊人給老金倒茶,俨然是家主之态。

“您今日上門,一定有所企圖,這總不是我們自作多情。”她微微一笑,“您總得先把自己圖的東西說出來,我才知道要如何幫您。”

老金看了看院裏的家丁和丫鬟,又看了看祁越,最後下定決心般應道:“可否上山詳談?”

祁越依稀知道他們的駐地在周邊山上,但不清楚具體方位。對土匪而言,老巢地點不可輕易洩露給外人,尤其還是官府的人。

他能提出這樣的條件,大抵是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但也有可能,是希望在自己的主場談話,能掌握優勢。

祁越不願節外生枝,很想就此推拒,顧沅這時從裏屋出來,在背後環上顧钰慈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金。

在祁越拒絕之前,她先開口了:“我和我娘一起上山,祁巡按就算了吧,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他呆在縣裏處理其他事情。”

這小妮子随便一句話,正中老金下懷,他不由得多看了顧沅一眼。顧沅一派天真無邪,對他笑出兩個小酒窩:“閨女都愛黏着娘,娘去哪兒我去哪兒。”

祁越只覺得她這個提議太離譜了:“小孩兒別胡鬧,你知道山上是什麽地方,就敢去?回屋呆着,少添亂!”

顧钰慈乍聽也不贊同。顧沅頂着青春美少女的外貌,跟着自己去男人堆土匪窩,隐患大了,會讀心也未必保險。

顧沅捏了捏她的掌心,意思是叫她放心,她自有分寸。她們之間有很多只有彼此明白含義的小動作,旁人尚且一頭霧水,她們已然達成共識。

随後顧钰慈把手搭在祁越胳膊上,勸道:“不必緊張,相信金前輩能照拂我們。”

老金再怎樣與縣令關系密切,終究還是土匪。土匪也許可以與官府周旋、合作,但斷然不能對官員家眷或官員本人動手,否則勢必迎來最殘酷的清算。

他們縱然再急色,只要還想活命,這條底線必須守住。

祁越心裏還是不願意的,但是顧钰慈表現得很堅決,他早就習慣不對她刨根究底,又對她的能力頗為信賴,最後還是放行了。

到了山腳下,老金禮貌地拿出布條,表示上山路線須得保密,還請二位諒解。顧钰慈也不推辭,和顧沅一塊兒蒙着眼,坐在竹椅上,被幾個土匪一路擡上山去。

老金善于審時度勢,深感顧钰慈母女倆都不是省油的燈,祁越很明顯被吃得死死的。這種人萬不能得罪,因此但凡有人朝她們身上亂瞥,他就會拿刀指着,逼他們老實看路。

顧钰慈看不到風景,也無法準确估算時間。不知道在山林間晃悠了多久,終于有人攙扶她下地。她摘了蒙眼布,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寨子裏。

寨子比她想的要整潔,該有的生活設施一個不少,就是布局複雜,曲徑通幽,彎道特別多。

老金引着她們走到最裏的一個山洞裏,徒手挪開一塊起碼三寸厚的石板,顧钰慈在昏暗的光線下,瞥見幾點橘色。

再定睛一看,石板底下壓着的,全是黃金!

準确地說,是碎金,未經雕琢,不成形狀。零零散散的幾灘擺在那,眼睛不夠尖的,沒準能認成麥麸。

黃金無論在哪,都是地道的奢侈品,西北邊陲窮山惡水,他們再怎麽能搶,也搶不來。尋常百姓家窮得吃飯都成問題,涼州權貴富戶倒是有現成的金飾,但他們也沒那本事和膽色下手。

這些碎金都是未經加工的,再聯想到他們春夏時節總會消失,顧钰慈心中形成了一個猜測。

她看向老金,聲音很輕,但語氣篤定:“你們找到金礦了,去淘金了,是不是?”

老金露出贊許的笑容:“夫人果然冰雪聰明。”

顧沅發出誇張的驚嘆:“淘金可不容易哩,一片一片的死人。你們每次去,都有一些人是回不來的吧?”

老金一直将石板舉在半空,等她們看夠了再放回去,手臂肌肉贲張,青筋凸起,但整個人看起來并不多麽吃力。

“回不來是常态,要是能全身而退,那還有什麽阻礙,人人都去淘了。”

“已經這樣賣力了,人命也搭進去了這麽多條,但我看淘回來的成果,似乎不怎麽可觀。至少配不上你們付出的力氣和面對的風險。”顧沅懶散地倚在顧钰慈肩頭,笑道。

老金大風大浪見多了,不會被小姑娘幾句奚落激怒:“姑娘年紀輕,很多事情沒經歷過,不懂。我看要麽讓姑娘出去喝杯茶吃些東西,我們慢聊,夫人意下如何?”

顧沅立刻支棱起身子:“我就說幾句實話,別生氣。我想這就是你找我娘幫忙的原因吧?”

“你想讓我娘制造一些用于淘金,甚至用于開采金礦的工具,好大批量地拿金子。我說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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