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裝病

裝病

當晚祁越又睡不着了,回味顧钰慈白天說的話,越想越心驚。

她平常要麽是去村裏,要麽和沅沅咬耳朵說悄悄話,看起來無憂無慮,充實而幸福。他沒想到她心裏會如此介意那個所謂的正經身份。

依附他過日子……是了,多年前在京城,她是能夠獨自一人帶着女兒撐起一家店鋪的,甚至能将店子做得有口皆碑,多少名門貴女都是她的常客。

如今跟在他身邊,雖然能保證吃喝不愁,但再也不能自己出去做什麽事情了。哪怕去幫村民,也要時刻表現出自己身後有人,才不會被輕慢對待。

她自從假死出宮,就失去了戶籍。賤籍尚有脫籍之法,她只能被算作流民,哪怕走在路上被餓極了的盜匪抓去煮了吃,官府也是不管的,莫說擁有自己的土地和鋪子了。

某種意義上,她其實和老金等人無異,甚至還不及他們的處境好。最起碼,他們集結在一起是頗具威懾力的,縣城官府也得給他們三分薄面。

每天他府上其樂融融,各自說幾句玩笑話,很多真相就這樣掩蓋過去了。有一天這層面紗被挑破,他沒有閃躲的餘地了,不得不承認,也許她心裏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樣幸福。

追本溯源,她當年被季少卿盯着不放,被迫入宮,還是因為他。現在他在她面前,無疑是得勢的那一方,卻還對她那樣兇,又吼又拍桌的,實在不應該。

他內心煎熬了大半宿,第二日就敲響了她的房門。不準去沙漠是一回事,但該賠罪的還是要賠罪。

是顧沅來開的門,她們母女倆有什麽喜事或不開心的,就會睡在一間屋裏談心。祁越已經習慣了,并不驚訝。

顧钰慈正坐在梳妝臺前抹面脂,顧沅把臉湊過去,她就順手挖了一小團,塗在顧沅鼻尖。

顧沅離她很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昨天那招很好使,某人心軟愧疚啦。”

顧钰慈捏住她胳膊,意思是叫她收聲。她識趣地退到一邊,對祁越笑道:“舅舅有話要對我娘說,那我就不打攪了。”

她離開後,祁越別別扭扭地倚在木櫃子上,指着她桌面上的梳妝匣:“還剩多少了,我看什麽時候進城一趟,再給你買點。”

“還有三盒,富餘着呢,多謝祁巡按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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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祁巡按叫得生分了,祁越聽着不快活。他嘴巴一直不利索,說不出什麽好聽的,心裏再一賭氣,就更加詞不達意。

“進了沙漠就塗不上了,西北的風沙能刮掉皮,營帳都掀了,可不會給你留梳妝的餘裕。”

顧钰慈将面脂抹勻,不鹹不淡地說:“祁巡按教訓的是,我已經徹底打消了跟土匪一道去沙漠的念頭。我這把歲數了,還折騰什麽,能有福分每天不幹活在家塗臉,是老天爺給我的恩賜。”

她把梳妝匣蓋上,往桌子角落一推:“我昨天那樣不識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多虧祁巡按提醒了我,令我迷途知返。我在此深深地反省和忏悔。”

論陰陽怪氣,祁越不是她的對手,從年少的時候就說不過她。

他只得投降:“好啦姑奶奶,別念了,忏哪門子悔啊,要悔也是我悔,我昨天不該那麽吼你。”

顧钰慈一聽,直覺有戲,趕緊加大火候。她軟綿綿地哼了一聲,撇過頭,一副存心要他哄到位了才肯理他的樣子。

“咳,我也是擔心你的安全嘛,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土匪能是善茬嗎,我哪敢放你去。咱各退一步行不行,你不跟他們去沙漠,有沒有別的手段達成這件事?但凡有,我肯定全力配合。”

這口風是相當松動了。顧钰慈立刻收起小性子,把他按在床沿坐着,她自己站在床和梳妝臺之間,好和他平視。

“我知道的,你為我好。但是我不親自到場不行。起碼我要先确定金礦的所在地,敲定選礦方法之後,才有可能做出最合适的開采器械啊。憑老金空口描述,我把控不了細節。”

“不是,你就認準了這座金礦嗎?”祁越無奈道,“我們眼下談不上榮華富貴,生活待遇是不愁的,你何必非要冒這個險?”

他已經開始琢磨,是不是平時哪裏虧着顧钰慈了,她要這樣削尖腦袋去弄黃金。

看來得盡快去涼州城,多買些好東西回來,什麽值錢買什麽,囤在家裏,興許能填補她的安全感……

顧钰慈和他相處數年,即便沒有讀心能力,也能将他的想法看得七七八八。

他當真是一點野心也沒有,一座金山擺在面前唾手可得,竟能說得出何必冒險這樣的話。

若不是他這張臉過于粗犷兇悍,剃個光頭送去出家其實挺合适的。

她心思流轉,換了一種話術:“倒也不是我貪財,非要這座金礦不可。你是不是忘了,老金他們已經發現我給村民的那些農具了。他們把農具擡上山了,求我幫這個忙,我要是不答應,回頭他們把這些東西送給縣令看,你要如何應付縣令的質問?”

這件事可大可小,不太能傳到京城,但也足以讓祁越經受不少揣測和懷疑。

眼下雖然民怨沸騰,但還沒到爆炸的臨界點,這種時候藏拙為上。過早亮明底牌,容易被當成異端邪說,只有被官府圍追堵截的份兒。

祁越想不到這麽遠,只能記起當初被季少卿和皇上百般挑刺的情形,往事不堪回首。

他理解了,卻依然搖頭:“那也不能就這麽讓他們拿捏,要挾了這一次,成功了,就必定會有第二次。你不要操心這些了,我去對付他們。再怎樣我不至于讓一幫土匪捏住了命門。”

榆木腦袋,死活不開竅。顧钰慈現在看他,越看越覺得憨,想鑿他爆栗,又想捏捏他臉。

“我同你說實話吧,我自己本身也是想去的。我過幾年就四十了,胳膊腿快要沒力氣了,再老一點,想做點什麽也有心無力。我不想一直被拘在這裏,冒險就冒險,好過困死在屋裏。”

她抓着他布滿老繭的大手,作哀求姿态:“就當是完完全全為了我,你答應這一次,我保證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自重逢以來,顧钰慈還沒有在他面前這樣失态。她泫然欲泣,白皙的手背拱起來,紫藍色的脈絡清晰可見,整個人猶如一只滿是裂紋的瓷瓶,馬上要從內而外地爆裂開來。

祁越驚訝之下,手忙腳亂找帕子給她擦眼睛:“怎麽了這是,不哭啊……”

這時,彈幕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來:【警告:因被拘束太久,顧钰慈郁結于心,這回不滿足她的心願,她極有可能一病不起郁郁而終。】

祁越哄着她躺下了,而後自己去隔壁屋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他一個大老粗,不懂心理層面的東西,但郁郁而終四個字把他吓着了。

找了大夫來診脈,也說不出所以然,真是愁煞人也。

彈幕每天都在催促,就差樹立一塊顧钰慈死亡日期倒計時的牌子。如此磋磨了七日,祁越終于松口了。

“你實在是非去不可,我不攔你。但我會派幾個心腹跟你一同前往,不管老金他們樂不樂意。”

祁越的大拇指在她卧蠶處輕輕摩挲,她這幾天睡得不好,眼睛那一圈都是烏的。

“你從小就不讓人省心。”他委委屈屈地縮在床邊的小木凳上,“得償所願了,這下心裏頭總該好受點?別要死要活的吓唬我了。”

“怎麽能說我不省心,小時候我确實有拐帶你出門,讓你跑腿買零嘴,但哪次沒分好處給你?”顧钰慈靠着枕頭,俨然一只慵懶的大貓,全無抑郁之色。

“我哪敢奢望什麽好處,你好手好腳地回來,身上和心裏都不出毛病,我就燒高香了。”

祁越忙着部署人手,安排幾個從京城跟着他來的心腹侍衛跟着顧钰慈,又專門私下見了老金一趟,盡量打好關系,免得他們慢待了顧钰慈。

他們預備二月份出發,這陣子要準備物資。土匪們以往苦慣了,這回沾了顧钰慈的光,每個人的行囊裏都多了不少從涼州城弄來的肉幹果幹。

他們談及此事,對祁越也多少改觀。原本覺得這是個假清高,很難纏的愣頭青,現在抱着豐厚的裝備,紛紛表示祁越這人能處。

顧钰慈這兩個月也沒閑着,把念兒薅過來聽講。當年救下念兒之後,她只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木工工藝,并未涉及任何超越時代的技術。

現在祁越府上确保安全,念兒心态也平和,顧钰慈正好教她怎麽看探測盤,主機如何拼裝,在出發前三日解鎖了黃金探測器。

老金能靠經驗,摸索出金礦的所在地,可算是一樁了不起的成果,但肉眼和手感始終比不得機器那麽精準。沙漠危機四伏,他們此行人手也不算太多,最好能夠速戰速決。

出發當日,祁越宛如一個送寶貝閨女出嫁的老父親,一再叮囑老金要保護好她,又喊那幾個侍衛多留心她的狀況,重點看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體力不是那麽好,大家多擔待啊,多擔待,回來之後祁某必有重謝。”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顧钰慈被他念叨得有點羞,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轉過頭故意不看他:“好啦,大夥兒時間寶貴,趕緊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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