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念
一念
顧钰慈正呆在顧沅屋裏,享受着女兒的泡茶服務。她不在的這段日子裏,顧沅學會了點茶,将茶水攪得瘋狂轉動,茶盞裏形成一個小漩渦。
“哎呀快停了,我看着眼暈。”顧钰慈眉飛色舞,跟她講自己在沙漠裏是如何把這群人整治服帖的,“你知道他們後來多怕我嗎?手上不知多少條人命的土匪,在我面前跟雞崽子一樣。”
她說得嗓子幹了,抿了一口茶:“我到現在還感覺是在做夢。”
“他們也許也有同感,沒準已經把你當成什麽神女或者妖女了。”顧沅笑道,“說起來,這一趟出去,我感覺你變了很多。”
“哪變了?皮膚更糙了?”
顧沅搖頭,目光描摹着她的輪廓:“你變得比之前更狠了。幾年前你容易內疚,而且經常擔心後果不受控制,因而做事不果決,現在要好得多了。”
“有一件事情,我們可以重新評估一下。”顧沅忽而放低聲音,“将來祁越謀反成功,登上皇位,若要他繼續為我們所用,最好還是坦白我和他的血緣關系。你傾向于何時坦白?坦白後,你打算以什麽身份與他相處?”
顧钰慈一直試圖延宕這個問題,但它終究是來了。
謀反需要的錢財和人心,她正在慢慢地聚攏,前置條件達成後,再等待合适的時機起兵殺向京城。但坦白身份這件事,不能等祁越即位後再做,那時已經有點晚了。
自古皇帝都是三宮六院美人常伴,屆時不知多少人會把自己的姊妹女兒塞進祁越的後宮,一茬一茬地生孩子。
最初他或許能憑着對顧钰慈的愛意和義氣去拒絕他們,但事關各方利益,他總有一日會失守。她們母女倆的地位,只會日漸衰落,愈加沒有話語權。
她們倒不在意他寵幸與否,關鍵是他本人缺乏統治者應有的素養。到時萬一聽信小人讒言,昏招頻出,掉轉頭來針對她們,甚至搞得天下大亂,那她們這一番努力相當于白費。
顧钰慈把衣角搓成一團又松開:“再過一陣吧,等我帶他們把金礦開發了。”
“可以。到時候你不必主動對他開口,我會讓他自己去問你。”顧沅拍拍她手背,“你是要做開國皇後的,皇位沒登上去,現在就開始緊張了。”
對皇後這個位置,顧钰慈非但不曾觊觎,還有些反感。在宮中的那幾個月,她算是受盡苦楚,想到那個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皇後,依舊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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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妃嫔過的日子,在她看來也不怎麽樣。勾心鬥角互相算計,捧高踩低是常态,這種生活過一陣子倒罷了,要過一輩子,屬實難為人。
“皇後就算了,妃子也算了,我不要做他後宮的人。”她搖頭。
“那麽,叫他為你在朝堂上安排個位置,給你加官進爵,這也不難。你的威懾力,好些人已經見過了,女人做高官雖然少見,但并非沒有先例。正巧,要是丢你去禮部,國子監歸你管了,你就能正大光明地辦學啊。”
顧钰慈一直怏怏,覺得怎樣都是束縛,不如從前自由自在。聽到辦學堂,眼皮子一下支棱起來。
如果她能坐到這個位子上,倒還不壞。到時她要多招幾批聰明伶俐的女學生,像柳兒和翠麗那樣的。
跟沅沅談完,她要回屋備課畫圖,結果一開門就對上祁越的大臉。
“祁将軍沒有別的愛好了嗎,就喜歡聽女人講話?”她看他臉色,倒也不像是有聽到關鍵信息。
“不過是了解一下夫人最近所思所想罷了。”
顧钰慈捏住他兩瓣嘴唇,捏成鴨子嘴:“小馬夫,你學壞了,占人便宜是個很不好的習慣。”
她手指的細膩觸感盤踞在他唇邊,久久不散,人都走了他還兩手捂着嘴巴,眼睛失神。
顧沅出來洗茶杯茶壺,看到他這副嬌羞樣,問道:“誰強/吻你啦?”
“去,去去去!小孩子家家說話咋這麽不知羞!”
他曬得黑,看不出有沒有臉紅,不過顧沅知道他一定有。她進門前又給他挂了一只餌:“其實你不要心急,我娘不會虧待了你,有一天你會發現,她給你的遠比你看到的要多。”
祁越現在自然意識不到話中含義,但聽着像是個好事兒。他從來是個容易滿足又好打發的人,只要在他即将按捺不住時給他一點希望,他就能乖乖地趴伏下來,不繼續索取,也不追根究底。
顧钰慈數了數開采所需的機器,發現阿勝他們幾個侍衛還不太夠,于是又去村裏找了些農婦。這些農婦之前沒有被她手把手教農械操作,但也領教過她的本事,對她頗為嘆服。
按照系統的要求,現在還是得一對一教學,于是她霸占了祁越的書房,每過一個時辰,就換一個人進去。午飯則帶着大家一起在院子裏吃,畢竟将來還要一起進沙漠,要先讓彼此都認識一下。
這時候祁越總是很識趣,自己回屋裏貓起來。他知道自己長得兇悍,手上又有點小權,他一露面,大家都不自在,注意力全被他牽着跑了。
這是顧钰慈的主場,他不能喧賓奪主。
一天結束後,他才會悄悄找到阿勝,旁敲側擊,問他們吃飯時都談到了什麽。
“七月份我們還得去沙漠一趟,夫人說了,會盡快把開采金礦的事情做完。還說我們這些出力的,到時候也能分到金子。”
他打量着祁越的臉色,猶豫着補充道:“沒提到你。”
“沒提到你還說個屁!”他往阿勝腦門上打了一下,“她有說過,金礦開采之後要做什麽嗎?可別你們剛忙乎完,那邊土匪就翻臉了,設個計把你們困住,然後卷金子跑路。”
“哪裏卷得走,夫人教了我們的,一般沒有現成的金塊可拿,除非運氣好,撿到了狗頭金。拿到金礦石了還要加工,工序多着呢。土匪不可能抱着當場礦石走人,礦石那麽重,而且不值幾個錢。”
他突然低下聲音,神秘兮兮地對祁越使眼色:“土匪也沒那個膽子,他們知道的,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夫人,不然夫人就能讓他們不得好死。”
阿勝話語間透着自己都沒發現的敬畏和崇拜,幾乎超過了對當年祁将軍的敬意。
祁越太陽穴一跳,回想顧钰慈來西北之後,一直致力于幫助與結交當地人,不管是村民還是土匪,她都照單全收。她也的确收獲頗豐,連自己的侍衛都站在她那一邊了。
現在她又千方百計拿下這座金礦……
籠絡完人心,又聚斂錢財……他心底閃過一個朦胧的念頭。
這個念頭對他來說太過驚世駭俗,但是一旦萌生,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把它完全甩掉了。
每次與縣令縣尉等人碰面,聽他們聊起日漸嚴苛的賦稅,聊起涼州城的紙醉金迷,這個念頭就會不期而至。
這種事畢竟大逆不道,一旦做不成還會全家死絕,因此他也沒有立刻去找顧钰慈挑明。
一有時間,他就跑涼州城,斷斷續續地籌備物資。上次時間緊,他差人去,事後想想,不免有些引人注目。不如借着探訪老友的名義,一點一點地搬東西回來。
到了夏天,顧钰慈終于把所有的機器都解鎖了,确保徒弟們個個都能上手實操,然後做了個香囊送給祁越,笑容甜美,人畜無害。
“又有求于我了?”祁越怕熱,在自己府上沒那麽注重禮節,光着膀子坐在竹椅上,兩只胳膊搭在椅背邊緣,一副大爺相。
“前兩天你自己在飯桌上說了,天氣一熱,晚上就睡不好。我的香囊安神助眠的,送給你你還有意見了?”
顧钰慈對他伸手:“不想要就還給我,我送別人去。”
祁越立馬把香囊貼在自己胸前蹭了幾下:“沾了我的汗了,你再送,我看誰會要。”
又酸酸地對她笑了笑:“你還有備選人物啊?送誰去?”
“當然是讓我的徒弟們站成一個圈,我往天上抛,誰接到了算誰的。”顧钰慈拿腳背勾他小腿,“接到的人,做事情也是要額外出力的。”
“無功不受祿嘛,我懂。就知道你不會白送東西給我。”祁越裝模作樣地嘆氣,“直說吧,要我幹啥。”
顧钰慈朝倉庫方向一指:“你跟我傲什麽,東西你不是都備齊了嗎。這幾個月你去涼州,每次都坐馬車而不是自己騎馬,總不至于是你年紀大了受不得颠簸吧。”
祁越心知瞞不過,只好帶她去倉庫。
“幹糧是不缺的,水要多背一些,不過我聽說金礦附近就是綠洲,應該不至于渴着吧。你們這次多了幾個婦人,我還去香粉鋪買了些現成的帶子,都是幹淨的,來事兒要記得換,數量應該都夠的,沙漠裏水不夠就不洗了,髒了就丢了——”
顧钰慈看到這些衛生帶子,着實愣了一下,随後笑意從嘴角蔓延到了整張臉。
“小馬夫辦事很周到嘛,風采不減當年。”
祁越很受用,把臉湊過去:“那是不是該給點賞錢?”
顧钰慈心情正好,他算準了自己不會吃耳光,也許會得到她輕輕一推,或者捏捏他的嘴巴,這對他來說也足夠了。
但這一次他失算了,顧钰慈微微踮腳,将涼而柔軟的嘴唇貼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