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雲谲

雲谲

祁越今天為表誠意,灌酒灌多了,看人有點飄忽。

因此看到五步開外的顧钰慈,他只顧着揉眼睛了,壓根沒顧上馬縣令說了什麽。

馬縣令也喝了不少,不過神智尚在,認出顧钰慈之後,酒瞬間醒了一半。剛還在說呢,正主這就來了,他立刻笑出花:“夫人怎麽不好生在家歇着,前陣兒累着吓着了,該多休息才是。”

顧钰慈走過來,不由分說搭住祁越的肩膀,在祁越寬厚的身板下,整個人被襯得嬌小柔弱,可憐可愛。

“還不是為了來接這個沒皮沒臉的東西。”她戳了一下祁越的胳膊,“我了解他,但凡來永恩樓,勢必要喝酒,喝了酒回家就對着我發瘋,滿屋子追,一定要我陪着才安心。歲數越大心裏越沒數,我也怕他半路出事,就來接一下。”

說罷她似乎不好意思,低頭一笑:“讓縣令看笑話了。”

馬縣令嘆道:“祁巡按好福氣,我家那些個女人,沒一個能像你家夫人這樣貼心體己了。”

“都是應該的。對了,方才聽您問起我對金礦了解多少,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您。”她把祁越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馬縣令站在祁越身側,只能看到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不辨喜怒。

他這會兒倒是難以置答,背地裏打探別人的斤兩,被正主抓包了,總是不光彩的。

顧钰慈沒再看他,攙扶着祁越,慢騰騰地往馬車走去:“我其實沒有太大的本事,只比老金略強一些,您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和祁巡按開口。”

上了馬車,祁越一顆大腦袋還靠在她肩頭,大有賴死了她的架勢。馬車跑出去一段路了,他突然笑道:“你今天很不一樣。”

“怎麽?”

“竟然沒把我推開,也不罵我占便宜。”

“我心虛呗。昨晚把你搞得髒兮兮,今早起床你又已經出門了。再不順着小馬夫一點,回頭不給我趕馬了。”

“還是我家小姐會疼人。”祁越得寸進尺,身子往下一出溜,腦袋直接枕在了顧钰慈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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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慈默許了他,手指捋着他又粗又硬的頭發絲:“談妥了嗎?馬縣令最快何時能放人?”

“五日之內,監牢那邊還有些手續要走。”

“這樣最好,放出來休整數日,還要去沙漠。馬縣令摻和進來,應當也能在出關入關時幫一把,不要老讓我們抄小道,翻山越嶺走得累死了。”

祁越躺着,玩她的手,摸到她手指手心的一層繭子,還有幾道很淡的疤痕,想是多年前剛開始做手工活兒不熟練,受了傷。

“你腳上也有傷疤和水泡嗎?”他問。

顧钰慈立刻警惕地把腳縮起來:“我們的關系還沒到讓你看腳摸腳的份上。”

循序漸進,循序漸進。按話本的套路,一旦開始摸腳了,意味着離觸及本質也不遠了。

“我就問問你有沒有傷着,你成天想些什麽烏七八糟的。”祁越學着她以往的口吻,嫌棄地頂回去,忽地語氣又是一軟,“你要真的累,就不辦這事兒了,本來也不是必須要做。我們不要黃金,照樣活得有滋有味。”

“黃金是永遠不嫌多的,再說都牽扯到縣令了,沒有退出的餘地。”她俯下身,在祁越耳邊輕輕吹氣,“我不想在這個邊陲小城呆一輩子,小馬夫能不能拼一把,趕馬回京城?”

祁越仰躺着端詳她,不知因為歲月流逝還是心境大變,她的輪廓鋒銳了很多,跟記憶中的二八少女相比,根本就是兩個人。

但他年紀上來了,愈加習慣把記憶套在眼前人的身上。只要不刻意分辨,顧钰慈在他眼中就依然是當年的嬌俏小姐,他自己也還是那個勤勤懇懇的馬夫。

“小姐想做什麽,馬夫豈有不依的道理。”他扣住顧钰慈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縫。

“我聽你的。”

五日過去,馬縣令按約定放人,并且設宴款待老金等人,祁越亦帶着幾個侍衛出席。

顧钰慈與農婦們坐在一起,環視一周,毫不意外地發現,土匪們個個都陰着臉。

這頓宴席主要是為了賠罪,告訴土匪們,這都是一場誤會,縣令老爺還是信賴他們的。希望日後雙方繼續精誠合作,互惠互利。

老金不好直接落了縣令的面子,只道弟兄們都累了,要先回山上休整,有精神了再出發。

祁越和顧钰慈對視一眼,彼此心如明鏡。縣令吹牛吹出花,但錢是一分不給,怪不得這群人臉色臭如糞水。

縣令跟老金相識多年,除了某些時候需要僞裝,才會表現得忌憚土匪,平日他的态度一直較為散漫。土匪終歸是土匪,對上官軍是要吃虧的,他不怕他們翻起風浪,一貫随意給點小利打發了事。

但這次擺在土匪面前的是金山。土匪平時的生活條件雖然惡劣,可也真不是随便一頓好飯就能讓人家源源不斷上供黃金的。

顧钰慈一授意,祁越連着幾天稱病,閉門不出,說是受了風寒高燒不退。實則喬裝打扮一番,偷摸跟着老金抄小道上山進寨子了。

除了老金,其他人皆面有愠色,見了祁越也愛答不理。有個年紀小的,對着石壁叫苦連天:“我們幾兄弟都命苦,正經營生做不下去,落草了,還是逃不了為人做嫁衣。盤剝完了,還要來我們面前裝好人。”

祁越知道他們把他和縣令當成一夥的了,此時說什麽都很蒼白,他由着他們指桑罵槐,等他們發洩夠了,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

布袋裏裝的全是黃金,他走了一圈,不聲不響地給每個人手裏都放了一些,最後在中間的空地站定,将布袋倒過來抖了抖,裏面已經空無一物。

“大家在沙漠裏不辭勞苦,這都是血汗錢,是應得的。前幾日被搜刮走,是我的疏忽,我在這裏給大家賠不是。”

說罷,祁越對他們挨個行禮。

他這樣謙卑,倒是弄得土匪們有點無措。官府的人他們這些年也見了不少了,未必對他們吆五喝六,但輕蔑會從眼睛裏溢出來。

方才嘀嘀咕咕的幾個年輕人,受不了這份重禮,差點腿軟跪下,跟祁越對着磕。祁越去攙,他們還要甩手,戰戰兢兢地後退。

禮數做足,金子也如數奉還,稱得上有誠意。老金方才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終于開口了:“金某有一事想請教,祁巡按此番上山,可是出于本心?還是說,代表了什麽人?”

祁越對他拱手:“祁某一切所作所為,皆出自真心,也僅代表本人。”

老金滿意了,對他們招手:“你們方才言語不敬,還不快來向祁巡按道歉?”

當晚下山,祁越沒有被蒙住眼睛,老金在前面帶路,給他指出每一條小道該怎麽走。

這在土匪之中,是很高規格的禮遇,知道上山下山的秘密路線,意味着已經獲得了他們的信任。往後有事,也有足夠的威信去調遣他們。

祁越在土匪面前風度翩翩,回了家才卸下防備,對着顧钰慈痛心疾首拍大腿:“這麽多金子啊!全給了!老子心頭都在滴血——”

這筆黃金是祁越這些年的半數身家,還加上顧钰慈手裏的那一份,才湊足了等量的額度,逐一分給土匪。

想到他們被坑進了監牢,難免心中有氣,祁越給的還比他們在沙漠中分到的要稍微多一些。

人前顯貴人後受罪,他揪着顧钰慈的衣角,就差在地上打滾:“咱還得要多少個年頭才能攢出這麽多黃金啊——”

顧钰慈兩手捧住他臉,跟抱了塊石頭似的:“祁将軍,注意你的形象,不要撒潑。還有你是嫌我沒本事嗎,人手和工具都齊了,把那個金礦開采完也就是時間問題,到時候加倍還你就是了。”

“我現在就要,小姐能不能現在就給點兒,馬夫兜裏的銀錢太微薄了,沒錢就吃不起飯,吃不起飯就沒力氣為小姐趕馬。”

顧钰慈低下頭,嘴唇蜻蜓點水般在他額頭蹭了一下,随後拖着竹椅急速後退:“就這點了,多了沒有,你要是嫌不夠,就另投名主吧!”

祁越滾到她腳邊,一把抱住她腿,掐着嗓子:“奴家忠心不二——”

顧钰慈捏着他的耳垂,若有所思:“你知道馬縣令搜刮出那批金子之後,都送去哪了嗎?”

“一部分分給我們,大頭我估摸着是送去涼州了。他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窩了這麽多年,心裏絕對是想跑的,不給夠油水,他上頭的人哪裏會理他。”

“嚯,心急到這地步,都舍不得安撫人心了。”顧钰慈笑道,“這回守株待兔,抓人去監牢,恐怕也不光是為了敲打你。如若你是個不知好歹的,信不信他轉手就能把老金他們一并送去涼州,剿匪可是大功,然後再報你勾結和包庇土匪,順理成章幹掉你,再拿一份功勞。”

祁越倒真的沒想這麽深,聽罷皺眉:“他敢這樣做,老金也敢把他發現金礦卻瞞報的事情捅上去,鬧個魚死網破。”

“話雖如此,但金礦遠在沙漠,派人前去核實費時費力,一旦坐實了縣官們瞞報,就得全部處罰。整個過程牽涉和得罪的人不少,還麻煩,不如大家一起吃剿匪的功勞。”

顧钰慈溫柔地摸着他的臉:“你跟縣令不是一夥,這就是為什麽老金他們更願意聽你的。大家都指着你呢,可不能讓我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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