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千鈞

千鈞

半月後,依然是祁越為掘金隊伍準備物資,只是這次在縣令跟前過了明路,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大大方方帶一批人去涼州。

馬縣令把那批金子吞了,知道土匪心中多少是不太舒服的,于是傾情贊助了物資費用,這次帶回來的肉幹和果幹比之前的都要多。

他指望這一次土匪們帶回來的金子分量能翻倍,但三個月後他看着呈到面前的黃金,又變成跟最開始一樣零零碎碎的,甚至都不成塊。

“怎麽,莫不是你們心裏頭有什麽意見,才給我來出工不出力這一套?”

老金看他悠然自得坐在大堂,直想一巴掌掄過去把他掀翻了。思量再三,終究忍下這口氣,觍着臉道:“這已經是冬天了,往年冬天我們也是不去的,經驗就不是很夠,難免誤了進度……”

他自認這番話已經說得很婉轉。這一趟他手下人死了五個,還有幾個凍掉了腳趾頭和手指頭,死傷慘重。

顧钰慈自己也說,天氣太冷了,機器被凍得運轉不起來,強行動用,很可能就此報廢。

老金不懂機器,顧钰慈也沒讓他碰,他弄不清她是否說了實話。但他私心偏向顧钰慈,不想看到馬縣令如願。

馬縣令不輕不重地拍桌子道:“老金啊,與你合作了這麽多年,我一貫是信任你的。如今連你也拿片湯話來敷衍我,實在叫人心寒。”

“那,依縣令之見,該當如何?”老金甩了甩袖子,“不若我把哥兒幾個都叫過來,大家聚在這裏,縣令挨個搜一圈看有沒有藏私好了。”

馬縣令正有此意,但這話讓老金說出來,就顯得他沒臉。

果真去搜身,效果也微乎其微,但凡他們有所提防,早就先把大頭轉移了,不知道藏在哪個犄角旮旯。

“金賢弟當我是什麽人?我心寒在于,你們這樣信不過我,遇到了難處也不肯告訴我,只是自己硬抗。冬天難過,不要緊,多派一些人總能挺得過去。”

尚未開春,老金身邊又被多塞了一隊人,其中一位正是上回在草叢裏截住他的伍長。

“這狗東西玩得真大發!縣城駐軍,正兒八經的官軍,硬是被他撥了一部分送去沙漠裏當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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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在院子裏來回踱步,罵罵咧咧:“他想金子想瘋了!這事兒要是沒瞞住,爆出來了,我們統統掉腦袋!”

“稍安勿躁,縣令縣尉一家親,都盯着金子,沒誰會傻到把這事往外捅。最有可能向上報告的人就是你,但你主動與他們達成共識了。”顧钰慈團了一坨雪丢向他,“別晃了,我眼暈。”

“駐軍什麽德行我是知道的,他們平時練習就練得稀稀拉拉,懶散慣了。放在平地上勉強還能打,丢去沙漠裏一準完蛋,他們哪能應付得了那種惡劣環境!”

他差一點就裝不下去,要找縣令吵架了。最後顧钰慈把他強按在凳子上,又是揉肩膀又是捏脖子,小手把他摸了個遍,才堪堪把人留在家裏。

冬去春來,顧钰慈帶着越發壯大的隊伍出發了。離開玶善縣,出了馬縣令的管轄範圍,那些駐軍的表情即刻垮塌下來。

初春還冷得很,他們就被攆出來幹這吃力不讨好的活計,心裏怨氣蓋過天。奈何他們還沒到完全活不下去的地步,都還打算回縣城混飯吃,只得忍氣吞聲地履責。

“大夥兒都提提神,這一趟跑完了,回頭你們也有金子可拿。”休憩時,她給他們鼓勁兒。

駐軍不太買賬,興致缺缺,有小兵嘆氣道:“夫人別白費嗓子了,就算你人好,肯分給我們,回去了也會被人搜走的。”

顧钰慈自己會保留一部分金子,也是讓縣令看過數目的,确保她不會薅走大頭。這份是她應得的報酬,看在祁越的臉面上,縣令不會去扣押。

應付完縣令,這筆金子她自己不會保留,轉手就給農婦們。她們是有家室的,老是跟她在外面混,隊裏又有一幫男人,她們丈夫公婆難免有意見。

除非她們能帶回去較為可觀的錢財,如此方能堵住家裏的嘴。

祁越從縣令手上分得了金子,則會夾帶在新一批的物資裏,送到老金手上。

靠他們手上漏出來的黃金,雖然不太多,每個人分到一些,總歸是個盼頭。這批駐軍再加入進來,那就完全不夠分了。

顧钰慈以為馬縣令多少能給駐軍一點賞金,沒成想他是真打算摳門到底。

“你們就這樣白跑一趟?一點獎賞也沒有?”她啧啧稱奇,“做人可不是這樣做的啊……”

小兵深有同感,憤恨道:“縣令說了,我們這些來沙漠的,回去後可以改善夥食。大抵是粗面換成細面,每頓飯多一點肉星子吧。”

放在以往,這種夥食算是不錯的,窮鄉僻壤的駐軍,從來不能指望吃上大魚大肉。

但縣令手上捏着這麽多黃金,卻只肯讓給他們這一點小利,就不能服衆了。

正規駐軍平時不太瞧得上土匪,但蹲在小土包上休息的時候,互相倒一倒苦水,也是一派其樂融融。

“你們往後都怎麽打算?”顧钰慈拿出肉幹,小口小口地啃着,“等金礦掏空了,不知道會有什麽變動,還是早些考慮為妙。”

幾個駐軍小兵都在笑:“我們不指望有什麽遠大前途了,能維持之前的小日子就行。如果連這種日子都沒得過……”

他們下意識地掂了掂手裏的長刀,神色凄苦又摻雜戾氣。

老金不說話,抓起一把沙子,又看着它們漏下去。其他土匪有站有坐,姿勢各異,但全都心事重重的,互相也不說玩笑話了。

晚上紮營,顧钰慈支開侍衛,單獨把老金一個人叫進營帳。

老金還操心着避嫌,想把帳子卷上去,顧钰慈喊道:“遮着點好,這事目前不太好讓駐軍那邊聽了去。我擔保祁巡按也不會找你麻煩。”

老金于是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坐定:“夫人有什麽話,還請吩咐。”

“倒沒有什麽事需要你現在做,只是白天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顧钰慈掰了一小塊酪幹給他,話家常一般,“等金礦挖得差不多了,以馬縣令的德性,你猜會不會卸磨殺驢?”

“沒卸磨就開始讓驢餓肚子了。”老金苦笑,“有時我們真不如驢,驢還知道尥蹶子。”

“你們該早一點跑的,不過現在也不是全無機會。祁巡按還給你們的金子,應該也夠花一陣了,先脫身,再想法子做工謀生,比被馬縣令吊着鼻子強。”

老金嘆道:“夫人,我也不瞞着您了,我們的确想過遠走,但轉過頭想想,茫茫大地我們又能去得了哪裏?”

“眼下是荒年,各地都亂着,沒什麽穩定的工可做。去別的地兒當土匪,能幹得過本地的匪幫?出關去番邦混飯,更是兇險難料,當地話都說不來,神不知鬼不覺就被宰了,金子拿在手裏也是沒命花。”

“您要是嫌我們慫,我們也認。我們看着兇,實際上豁不出去,賴在原地雖然也沒有好結果,總歸能多支撐一會兒。”

顧钰慈笑道:“我家閨女果然沒看錯人,當時跟你們在山上,她就看出你們沒法真的跑出去。要金子,無非圖個心裏安慰。”

老金印象中,顧沅是個嬌滴滴又嘴毒的少女,他幾十年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當時就覺得她很靈。她能洞悉他們心中所想,他沒有太驚訝。

“姑娘可還看出了別的?”老金順口一問。

“她有一件事不确定自己看對了沒有,拜托我來問你。”

顧钰慈示意他再往前挪兩步,等他們只有一只小臂的距離,她輕聲道:“倘若不久之後有一個機會,能讓你們扶搖直上,成為朝廷重臣,你們要還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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