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暗火

暗火

顧钰慈往日的表現還算隐晦,這一次已經接近于明示了。

換了一個人跟他這樣說,他權當放屁。但這話從顧钰慈口中說出來,他就不能不當真。

她那些機器不是鬧着玩的,又有本事拿手指一下就把人弄瞎,這種人做出什麽事情都不稀奇。

有時他甚至會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人。鑒于這種問題問出來有點失禮,他每回都憋着不吭氣。

“真有如此機會,當然要。反正也沒有其他活路,若能搏出頭,就是光宗耀祖的美事。”

“你底下人的想法,有去了解過嗎?只有你一個這麽想,還是別的人也這麽想?”

老金把那塊幹酪捏在手上盤了半天,終于吃掉了。他一邊嚼一邊含混地問:“令愛可曾看到他們是什麽樣的想法?”

“好哇老金,你也學會給我下套了。”顧钰慈笑道,“要是什麽都沒看到,我也不敢直接找你問。”

“夫人要我們做什麽,吩咐就是了,我們一定照辦。”老金也笑了,“我之前說過,所有人都願意跟随夫人,這可不是玩笑話。”

初春的沙漠時有沙暴,農婦們知道要緊跟老金,倒是沒出什麽事,但這一趟折損了好幾個小兵,還賠進去一個伍長。

死了人,還是為這種很不值當的事情死的,駐軍士氣大減,牢騷滿腹,別提當監工了,自己就比土匪更想跑路。

沙塵漫天,顧钰慈便不怎麽啓用機器了,只道這樣容易報廢。他們這一次帶回去的金子,較之前更加稀薄。

沒有功勞搏個苦勞,回縣城的路上,她喊所有人多少往自己身上拉幾個口子。

數日之後,馬縣令在縣城門口接到了一隊傷兵。每個人的胳膊腿都有些毛病,一見了他就脫力,往地上癱。

土匪們下黑手是很有一套的,知道怎麽讓自己關節脫臼,更知道該怎麽一下子複位。再往泥地沙地滾一圈,蹭破點皮,灰頭土臉,怎一個慘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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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慈在祁越府上算是養尊處優,仗着有條件養生,造作起來也不含糊,直接跳進溪水裏,成功給自己折騰得發燒了。

有人死了,剩下的人傷的傷病的病,損兵折将到這份上,馬縣令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指責他們不賣力。人家盡力了,條件不足呀。

尤其這一趟,祁巡按家的寶貝夫人身體都垮了,祁巡按這些天臉拉得比馬長,他絕不能開口抱怨,去觸這個黴頭。

相反的,為了維護這段關系,他還得把錢吐出來一點,上門去慰問顧钰慈。

“夫人啊,您身嬌體弱,沙漠那地方就不是您該去的。下回我再加派一撥人去,您還是在家裏好生歇着吧。”

顧钰慈按着心口,虛弱地咳嗽幾下:“那怎麽能行,我不盯着,他們是不懂得該怎麽用那些器具的。再說了,縣令準備派什麽人去呢?駐軍可不能全部撤走啊。”

“夫人不必操心這些,玶善縣什麽都缺,但是不缺人,想在這周邊找些幹慣體力活的人,太容易了。”

顧钰慈心裏一驚,他這是打算直接把手伸到村民那裏去了。

“話雖如此,可沙漠天氣變化大,地勢兇險,找些不懂的人去,這不是白送命嗎。老金就是知道帶路,也很難顧及所有人。”

“我自然明白這些,所以說,派多些人去,總不見得全部死完吧。大部分活着的,就能幹活。”

馬縣令神色輕松自在,輕飄飄地撂下這一席話,顧钰慈裹着兩床厚被子,依然打了個寒噤。

“等夫人病愈,抽點時間教他們怎麽使器械就好。事成,馬某一定重謝。”

送走馬縣令,顧钰慈抓着祁越的腕子問道:“近來涼州可有什麽風聲?我看這姓馬的有點癫了。”

“我找我先前的一位部下問過了,北郡有所調動,新來的郡守似乎與姓馬的是故交——你躺回去!手別伸出來!本來就受寒了,現在吹不得風。”

“咳,難怪他急,找到貴人了,當然要好生巴結。”顧钰慈乖乖把被子拉起,遮住下巴,“喊村民去沙漠挖金子,地誰來耕?連秋收都不在乎了,看來他已經巴結得差不多了。”

“從你們手上刮來的金子,我估計他是打成金條送出去了,但光是這一點,還不太夠。他應當還貢獻了自己其他的身家。現在手頭緊啊,只得多逼一逼底下這些賣命的。”

“他真的搭上了郡守,離開玶善縣,他在這裏的親信怎麽辦?縣尉他們,能這麽順當地放他走?”顧钰慈偏頭看着他,剛才咳嗽嗆出眼淚,睫毛濕漉漉的耷拉下來,很是溫軟可欺。

手賤是男人的本能,祁越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時不時捏她的臉。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人都沾親帶故的,他高升了,一定會反過頭提攜他們。我這一邊,他也不敢怠慢或翻臉。”

她臉上沒什麽肉,有點往裏凹了。這不行,這兩天要多讓廚子做點肉菜。

顧钰慈心裏有數了,被子一卷,人翻了個面,拿後背對着祁越:“我好累,要睡了,你出去吧。”

“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啊,套完話就不理人了?”祁越看着床上一大坨鼓包,惡向膽邊生,飛速竄上去,隔着被子把人鉗制住。

他體溫偏高,顧钰慈發燒時身上冷,被這麽抱着感覺暖烘烘的,很不賴。

她象征性地掙紮扭動了幾下,自然是掙不開的,而後全身放松,由他抱去:“欺負病人,你很有臉嗎?”

祁越硬是把她翻回來,讓她面朝自己。還沒想好怎麽整治她,她就往他懷裏拱了拱,臉蛋貼在他肩窩裏,随即消停了,呼吸均勻綿長。

良久,他才伸出雙手,将她整個環抱住。

他一瞬間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個涼悠悠的早春午後。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拉上竹簾,一下午就這樣睡過去了,直到傍晚時分顧沅來敲門,說大倉村和另外幾個村的村長等着見他。

他和大倉村的村長熟一些,其他人則是沒照過面,都是顧钰慈在打點。他只知道她曾經送了農機過去,幫他們犁地耕田。

不知顧钰慈送農機時是如何描述他的,幾位村長對他畢恭畢敬,但不像面對縣令等人那樣畏首畏尾。

祁越邀他們在花廳落座,差人沏茶倒茶:“諸位可是遇上了什麽難事?”

村長唉聲嘆氣:“今天縣尉過來,在村裏挨個抽調男丁。只要不太老又不太小的,全部叫走了,說要帶離一段時間出去做事。”

“現在村裏只剩婦孺,雖然夫人給的器械她們能用得來,可時間有限,顧着了地裏就顧不得家裏。而且村子傍山,時有毒蛇猛獸進村,沒男人着實難以應付啊。”

“祁巡按可知為何突然要帶走這麽多青壯年男子?能否與縣令調停,看是不是多留一些在村裏,好應付突發情況?”

采礦掘金,所需的器械就不是農機那麽輕便了。顧钰慈提到過,以那些器械的重量,一臺就需要至少十個人才能擡得動。

現在有官差放水,雖然可以推着板車走官道,一旦進了沙漠,板車不好使了,這些東西也不可能綁在馬背或者駱駝背上,最後還得靠人來擡。

祁越知道,顧钰慈并非常人,她有辦法輕松地帶着這些器械。可如今馬縣令對她沒有那麽信任了,她近兩次去沙漠,總是帶不回足量的金子。

這回派了一群村民和衙役過去,無非看在他們老小都在縣城裏,又沒什麽背景,好拿捏,不怕他們出工不出力。

這些人也能制衡土匪,老金他們要是故意不好好幹,他們念及自己的家人,也會前去鞭策。

祁越心裏門清,但這些話他實在不知如何說出口。

他幾乎心一橫,要答應他們去和縣令商量了,這時久未現身的彈幕突然跳出來。

【嘴上可以答應,商量萬萬不可。】

【之後可故作無奈,告訴他們,縣令不允。】

彈幕倒是預測得精準,以縣令眼下的狂熱程度,的确不可能改變計劃。如果祁越為村民和衙役說話,還會被質疑屁股是坐哪邊的。

自己閉口不言,把根由全推到縣令身上,他們的一腔恨意只會對準縣令,而他還是那個清清白白為民請命的祁巡按。

祁越嘴唇微微翕動,想說什麽,随即彈幕文字就在他眼前變紅、加粗了。

【不聽話,要倒黴。】

彈幕文字變成這樣,意味着一條警戒線。他從前也有試着跨過去,但終究收手,因為不确定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有好奇心,但不強,如有機會,他最樂意選擇小富即安的日子。

若他還是獨身一人,還可以為了良心去找縣令說理,但現在有顧钰慈在,那自然是要盡量避免波折。

他閉上雙眼,不多時睜開,臉上已經浮出無奈的神色:“這事我去找馬縣令問一下,看能否協調,但縣令那人認準了什麽就不愛回頭,大夥兒也別太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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