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先手
先手
不用去沙漠,也不用下田地了,顧钰慈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三個月,而後不出所料,聽到了噩耗。
此行隊伍裏的村民死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人身上也帶傷帶病。有幾個斷手瞎眼的,還有人回來後一直尿血。
下地幹農活的,身體廢成這樣,幾乎等于端不動飯碗了。
帶去的那些機器倒是沒出問題,只是外殼有磕碰的痕跡,還能照常運轉。
老金這次胳膊也受了傷,顧钰慈問他這回狀況怎的兇險至此,他苦笑道:“隊伍太龐大了,惹眼啊。”
一座金礦擺在那,還已經有了被開采的痕跡,總會有其他人觊觎。
“我們被埋伏了,那夥人說的應當是西陵官話,聽不太懂。把他們打跑,費了不少功夫。”
操控機器的,依然是阿勝等人和農婦們,其他人則要守好陣地,外加做一些必要的體力勞動。
有馬縣令的重壓,又沒了顧钰慈在邊上控場,阿勝頂着村民和衙役的灼灼目光,只好帶人拼命幹,也不管機器保養不保養的。
如此,他們此次帶來的黃金的确可觀。
“可惜啊,還沒捂熱乎,全交上去了。”老金抹了把臉,“夫人,你若有空,也去村子裏看一眼吧。能有辦法給他們治傷治病就更好了,他們……挺不容易的。”
顧钰慈忽然笑了一下,笑容極淺,轉瞬即逝。
老金以為自己眼花了,眨眨眼,就見她神色恢複如常。
“夫人……是不能進村了嗎?”
“沒有,我備好藥物,今晚就去。我只是驚訝,這句話能從你嘴裏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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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年帶人打家劫舍搜刮錢糧的,可也是他,真算起來,他手上也該有好些村民的性命了。
老金默然片刻,自嘲地笑笑:“都是被欺壓的命,誰嫌棄誰呢。我們雖不是好東西,偶爾也是懂得關心自己人的。”
自己人。顧钰慈在心裏過了一遍這個詞,對他點點頭:“既然都是自己人,你換身不起眼的衣服,跟我一塊兒去吧,我忙不過來,你可以搭把手。”
土匪和村民之間到底是隔着血仇,要想快點把他們團結起來,除了外力壓迫,還必須有一方先低頭議和。
她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積攢的人性值,找系統兌換了幾瓶抗生素,而後與老金一道出發了。
縣令象征性地給他們請過大夫,因沒有油水可撈,他們也用不起好藥,最終只包紮了顯眼的傷口,就算完成任務。
顧钰慈走近了,能聞到傷處散發的臭味。西北條件惡劣,村民隔很久才有機會洗一次澡,衛生跟不上,感染化膿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她不是專攻醫療方向的,能兌換的醫療品有限,對他們滿含歉意道:“祁巡按叫我轉告大家,他沒什麽太大的本事,只能弄得來這一些藥了。這和平時需要煎的藥不一樣,直接吞就可以,但一次不能吃太多。”
看她從手裏的小瓶裏倒出藥片,大家紛紛噤聲。這藥顏色鮮豔,跟那些個灰撲撲不惹眼的草藥完全不同,他們本能地發憷。
但這是顧钰慈給他們的。她每次帶給他們一樣新東西,就總是有好事發生。
最終傷員們懷着近乎虔誠的心接過藥片,也不喝水,強咽了下去。近來幹旱,村裏那口井瞅着快枯了,能少用水就少用點。
老金不谙醫術,做不了太多,只能幫着行動不便的男人換換紗布。這些天再叫上沒受傷的兄弟們進村,等村裏女人們推着農機下地了,他們就照料後方,把人家家裏打理一遍。
這群昔日打家劫舍無惡不作的土匪,這會兒拿着笤帚兢兢業業地掃地,受了傷的男人都怪不自在的。叫他們停手他們也不聽,掃完地就去煮飯,比自家娘們勤快多了。
顧钰慈偶爾來轉悠,對老金贊嘆道:“你們現在是田螺漢子。”
“……什麽漢子?”
看着老金純真質樸的眼神,顧钰慈默默地把解釋咽了回去:“沒什麽。你和王家的大哥,處得可還行?”
“夫人放心,我們絕沒有動手,也不吵架,都安分着呢。”
“以你們現在的關系,你朝他借一身常服,總不難?”
“這……”老金迷茫了,“我身上衣服又不是不能穿,比他的還好點,他補丁比我的多……”
顧钰慈的小刀從袖間滑出來,她不緊不慢地往老金的外衫劃了一大道口子。
“現在可以問他借了,你們身形相仿,你穿他的衣裳,應當很合身。”她說話間,手勢就對着他身段比劃上了,“你先借來穿,回頭我賠你一身新衣服。”
老金朦朦胧胧意識到,顧钰慈懷有別的目的,也許是要讓他去做什麽事了。
他說了要跟随顧钰慈,那就會乖乖聽話。第二天他就穿着王老大平時下田幹農活的衣服站在她面前。
“很好很好,有那種氣質了,你動作和眼神再稍微收着點就更像了。”
老金低眉颔首,目視腳尖:“這樣?”
“沒錯,慫一點,整個人縮着點,匪氣和痞氣都藏好了,這樣才不惹眼。你想一想村裏人見了縣官,會是怎樣的謹小慎微?”
“夫人可是要我扮成村民的模樣去見什麽人?”老金為難道,“見縣令縣尉他們,怕是行不通,他們都認得我。”
“自然不會讓你光明正大去他們面前露臉,你躲在馬縣令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就好。”
顧钰慈手裏抓了把枯草,學着村裏的小孩子,用手指将草撚成碎末。
“你就像這樣,往他後頸子上掐一把,以你的力氣,捏斷頸椎不成問題?之前在營帳口,我看你就是這麽把倉蛇捏死的。”
刺殺縣令,此事非同小可,老金雖是匪幫頭目,沾血無數,從前卻沒有直接對官差下過手。
這種事一旦做下,意味着平衡從此打破,官府不可能再睜只眼閉只眼,勢必要把他們剿滅殆盡。
“所以說,你力氣也收一點嘛,不要真的當場捏死了,給他留一口氣,讓他站不起來,以後只能癱在床上。”顧钰慈把草屑一丢,寬慰他,“你穿着別人的衣服,心裏面的壓力應該沒那麽大吧?”
老金把卷邊的下擺拉平,不解道:“夫人為何突然做出如此決定?”
“因為再不收拾他就來不及了。”她聲音變得又輕又冷,“咱們馬縣令要高升了,不呆在這一畝三分地了。他一走,帶走金子和其他財産不說,你想想他會怎麽處理你們?”
金礦還沒全部開完,以他的德性,斷然舍不得也不放心留給其他人。那麽大一座金礦,又在沙漠裏,毀也毀不掉,那麽很簡單,把能幹活的人毀了就行。
“金礦一事,他不好告訴自己上面的人,畢竟新上任根基不穩,一旦透漏出去,難免被有心人逮着了,追問為何從前隐瞞不報。留給其他的縣官,也不保險,他們能獨立做主拿金子了,今後又怎麽甘心聽他的話?”
顧钰慈袖子朝他一甩,逼得他退了兩步:“所以,剿匪就是他上任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了。秋後算賬,你們一個也逃不掉。那些去過沙漠的衙役和兵士,過一陣子可能也得被打散了,拆到不同的地方去。”
老金聽得冷汗涔涔,他知道馬縣令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對過河拆橋也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沒料到會拆得如此之快。
“先下手為強,讓他成了癱子,走不出玶善縣,你們才保得住性命。馬縣令喝多了,失足摔傷,太可惜啦。”她啧啧搖頭。
半月後,馬縣令約着縣裏交好的幾位故友一同吃頓便飯,在永恩樓的雅間一邊敘話,一邊叫了歌伎在臺上表演。
這頓權當告別宴了,他這回沒有大張旗鼓,搞得全縣皆知。
祁越身為他斂財的幫手之一,有幸列席。飯桌上無非是說一些場面話,承諾着将來互相提攜,而後就是喝酒。
他頻頻向馬縣令敬酒,恭賀他升官。馬縣令心情好,來者不拒,多少杯都喝。肚子撐大了,接着就要動起來消消食,他大手一揮,小二拉開簾子,幾位濃妝豔抹的美女款款走來。
祁越一偏身子,躲過了美女搭上來的玉臂,順勢把茶盞塞到她手裏。縣尉見狀大笑:“祁巡按還是這麽放不開,可是夫人管得太死了?”
馬縣令摟着美女的纖腰,嘆道:“祁巡按哪裏都好,就是有時古板了點。男人在外面少不了消遣找樂,夫人那樣體貼,想是能夠理解的。”
換在往日祁越就找個由頭溜之大吉了,但今天他難得沒有提前走,陪他們耗。他身邊的美女看出他的勉強,也不強貼上去,就一杯一杯地給他敬茶。
水喝多了,他隔三差五出去小解。途中穿過一條長廊,透過窗子,可以看到月亮。
屋內沒有更鐘,歡愉之時頻頻問時間,總是掃興且可疑。而他行軍多年,只要看一眼月亮的位置,就能大致判斷時辰。
現在約莫二更了。
他順手窗外丢了一枚銅錢下去,而後沒事人一樣去找恭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