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完結篇

完結篇

顧钰慈已經換上寝衣,坐在銅鏡前開始抹臉。前不久馬縣令去涼州,祁越托他幫忙帶了幾盒面脂,他向來不吝這點小錢,又有黃金在手,自覺富得流油,直接帶了全套的化妝品回來。

臺面上的盒子和罐罐多得擺不下,她想把胭脂水粉盒子都挪去牆腳。甫一上手,門板咣铛彈開,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吓得她手一抖,一排盒子悉數墜地。

祁越沖到她面前,胸膛劇烈起伏,兩手在半空劃拉,不知道是要抱還是要打人,末了把她手緊緊一握,熱淚盈眶:“孩兒她娘!”

他的手像鉗子一樣,夾得她骨頭要斷了,她自知不是對手,象征性地扭了兩下就軟下身子:“疼,你輕點兒……”

祁越素來很有底線,對她基本能做到令行禁止,今晚她示弱了,他反倒變本加厲,一股邪火從心裏燒到眼裏,不由分說将她整個抱起來,徑自朝床上一丢。

他手覆上來時,顧钰慈身子打顫,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遍及周身。祁越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掐着她下巴,昔日的溫良和老實都不見了,完全是一頭眼泛綠光口角流涎的餓狼。

“你真能瞞啊,我的千金小姐。沅沅要是不發話,你準備瞞到什麽時候,瞞到我們都入土嗎?”

“說,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知道她親爹是誰了,愣是一聲不吭,你能耐啊!”

顧钰慈承認,自己蠻喜歡被他這麽壓着的,但他要是走出實質性的那一步,她就不太能接受了。

這副身子又不是她的,而且年紀擺在這了,面上雖不顯老,內裏不見得承受得起大動作。萬一不走運,再懷一個,魂歸西天的概率可不低。

她偏過頭,眼中水光潋滟:“不是我自己發現的,是那姓林的什麽都算計好了,再安排了滴血認親,把我們攆出門。那天我才知道的……”

祁越懊惱不已,動作輕了三分,把大枕頭豎起來,扶她靠過去。手上照顧着,嘴上還是忍不住要念叨她:“就算這樣,後來我不也回京城了,當年也稱得上有權有勢,養活你們娘倆難嗎?怎麽就硬是憋着不說?”

顧钰慈聲音更小了,有點怯怯的:“你當初可兇了,在酒樓裏跟你對上眼,像要掀了我們的桌子……”

他聽罷,語氣更是弱了下來:“我那會兒心裏怄氣嘛……誰叫你一點都想不起我了。”

轉眼又提高嗓門,手也開始蠢蠢欲動:“無論如何你是我孩子的娘,我們做點什麽也是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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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慈心裏暗暗唾棄他,果然男人都一個德性。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慢吞吞道:“我們還什麽關系都不是呢,有誰見過我們成親嗎?”

祁越才想起這茬,在玶善縣呆久了,人人默認顧钰慈是他夫人,他自以為他們早已是老夫老妻。

但她說的是,他們連個正經儀式也沒有,名不正言不順的,對女子而言确實不成話。

“這有何難,我們立馬就可以辦一個,去涼州辦!保證辦得盛大,不能委屈了咱們顧家的千金小姐!”

“只是去涼州?”她抄着雙臂,明顯不太滿意。

“那你還想去哪?你跟我說,只要我辦得到,肯定依你。”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當年我全靠自己動手拼裝,還原了縮小版的三座宮殿?”

“知道啊,你說做得可逼真了,那什麽……對,栩栩如生。”提及此事,祁越有些遺憾,“可惜後來沒機會把它一起帶出來,不然也是個絕好的紀念,你要是樂意賣了,到市面上也能叫得上價格。”

“不可惜。只要我們回到京城,親自踏入大殿,那就不可惜。”

祁越連成親要邀請哪些人都想好了,陶醉之際,忽地被她打醒。

顧钰慈只是依偎他在懷裏,就像尋常婦人,對自家丈夫撒個嬌,讨要一個小玩意兒,要是連這都不給,多少顯得丈夫摳搜又小氣了。

他沒念過書,但他不是傻子,顧钰慈想要的這個東西看似遙不可及,其實再踮一踮腳,就能夠得着。

她現在随手就能掏出很多新奇玩意兒,而且金礦在手,關鍵時刻就是頂梁柱,又有這樣多的人受她恩惠,若她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未嘗不能夠一呼百應。

哪怕是這種有可能掉腦袋的事,只要被逼至絕路,亦有人願意追随。

“你……是從什麽時候起動了這份心思的?”他試圖從她臉上尋覓少女時期的痕跡,臉依然是這張臉,即便經由歲月侵蝕,樣貌也未曾大改,可神色就完全兩樣了。

當年的顧钰慈是個單純又嬌縱的千金小姐,心裏想的什麽,臉上一覽無遺。要說她若幹年後會存着登上皇位的野心,沒有一個人能相信。再有錢也是小門小戶商人之女,進宮撈個位份都難。

祁越凝視着她的面容,忽然打了個寒噤,不自覺撇開目光。他怕再盯下去,她的皮膚會突然開裂,裏面露出另一張他從沒見過的臉。

顧钰慈低下頭,臉貼着他的胸膛,悶笑一聲:“你不要驚訝,我也是從獨自一人拉扯沅沅的時候,開始有了這些念頭。倘若我權傾天下,她也不必跟我一起過苦日子,她可以成為最尊貴的公主。你可以笑我不切實際,畢竟天下這麽多苦孩子,她這點苦算得了什麽,但我就是想給她最好的。”

“我從前是很單純的,腦袋空空,什麽也不去想,也用不着想,無非是聽從指令罷了。連我自己也預料不到,後面我會變成這樣。”

她勾了勾祁越的小指頭:“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沅沅也是你閨女,你難道不肯為了她拼一把?”

祁越閉眼緩了一會兒,方才那種詭異感便消失了。他本來也不是心細如發之人,既然早就決定了要一起過日子,就別去想那麽多,這世道人人都在變,他自己也不是那個只敢低頭看腳尖的小馬夫了。

“媳婦兒管家,發號施令了,我照做便是。不就是想當公主嗎,她爹我這就混個皇帝的位子坐坐,由着她嚣張跋扈去。”

三年後。

連月暴雨,水患頻出,為修建大堤,朝廷征用大量勞役,同時加倍征收稅款,舉國上下不堪重負,人心盡失民怨沸騰。

祁越抓住時機,從西北起兵,一路從涼州殺至京城,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隊伍愈發壯大。

朝廷再怎樣調遣兵力,終究無濟于事。幾場仗打下來損兵折将,前線的精英全都捂着眼睛跪地哀嚎,即便經驗最豐富的老軍醫也醫不好。

看都看不見了,短時間內自然無法再上戰場,這樣消耗了幾輪下來,兵力很快枯竭,祁越騎在高頭大馬上,晃晃悠悠進了城。

顧钰慈坐在他身前,一只手虛虛地抓着缰繩,另一只手忙着剝瓜子皮,見他低頭要搶,趕緊全部塞自己嘴裏。

“小氣。”他往她腰間癢癢肉摸去。

“這才剛打進城裏,還沒進宮,你就開始放肆了,等下還不翻了天?”顧钰慈朝他手背上抽了一記,忽地正色,“叫你手下人悠着點,不要去百姓屋裏□□,即便是進了宮……如若看到懷寧公主,禮數要做足,切不可粗魯對待。此外,也不得傷害其他女眷。”

“已經交代下去了,放心吧。”

雖然顧钰慈平時跟他說的不多,但他太明白懷寧公主在她心中有着怎樣的分量。他不在的那些年,要是沒有懷寧公主的庇佑,顧钰慈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腌臜事。

對這位貴人,怎樣感激和補償也不為過。這次打進來,相當于把人家的公主之位也剝奪了,怎麽看都有點恩将仇報。祁越也不求她原諒,但願她氣性不要太大,萬一直接撞柱而亡,這筆債他們兩口子是怎樣都還不清了。

等安頓好了女眷,他再去找季少卿算賬。這個狗東西,當初使壞逼得他們遠走西北,這回他的人把京城和周邊的城鎮圍得水洩不通,來個甕中捉鼈,好生消遣他一番,不能讓他死得太痛快。

可惜有人在他之前就下了手。經過宜寧郡主的府邸時,他赫見一個人在地上打滾,衣服滾得髒兮兮的,雙目緊閉,饒是如此依然有鮮血從眼皮縫裏滲出來。

宜寧郡主穿着一身黃衫,坐在門檻前,邊吃石榴邊欣賞他的慘相。見顧钰慈坐在馬上,她粲然一笑,揮了揮自己手中的激光器。

顧钰慈奇道:“我留給你的這一把,可不會讓人眼睛出血啊。”

“當然不會,”她吐掉石榴籽,“那是我摳的。失心瘋的東西,大難臨頭了還有膽子來挾持我,由着他欺負過一次了,還能有第二次?”

祁越把這人翻過來一看,差點沒認出這是季少卿。以前那麽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一個人,在塵土裏滾幾圈,比乞丐還不如。

顧钰慈與她一別多年,也沒有書信往來,此時一肚子話想說。聊了兩句突然想起來,她和懷寧公主還是堂姐妹,便向她打聽懷寧公主的下落。

宜寧郡主神色黯淡下來:“她不在了。”

“什麽?”顧钰慈愣道。

“前兩年的事,她入宮之後我跟她也沒有太多往來,只聽人家說的,一開始是稱病閉門不出,頂多給皇上問安,後面問安都不去了。再後來她的宮女給她送飯,打開門發現她不見了,皇上懸賞萬金,找了很久,一無所獲。”

“依我看她也沒有蓋世武功,不懂到底怎麽從戒備森嚴的皇宮裏溜走的。這麽多人找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就跟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作別宜寧郡主,顧钰慈有些心不在焉,後來見了杜小川和程松,胡吃海喝了一頓,更是神思恍惚。

祁越沒她這麽悠閑,老皇帝前腳被亂刀砍死,馬上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一堆事務需要安排和協調,即便有顧沅相助,依然免不了焦頭爛額。

“流程我都設計好了,都是現成的,你照做就完事,到底有什麽好緊張?”顧沅恨不得把竹簡往他腦殼上砸,“你之前帶兵演習不是挺威風的,怎麽到了這,排演三次了還不行?”

“帶兵不一樣啊,帶兵我懂,但是當皇帝我不懂啊,到時候多露怯。”祁越煩躁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好閨女,幫幫爹,咱們再排演一次,真搞砸了你娘得笑話我。”

“不要抹黑我,我幾時笑話過你。”顧钰慈提着兩個飯籃走進來,“趕緊吃,再拖晚餐都要變宵夜了。”

都是好酒好菜,他二人也不客氣,即刻開始大快朵頤。

“程松這小子手藝見長,将來一定把他編入禦膳房。小川也是,高低得給他弄個禦前侍衛當當——”

“封後大典上,讓他們當你的娘家人,儀式還是要做得正式一點……聘禮我也都備好了,保證是黃金萬兩十裏紅妝,辦得漂漂亮亮的,比任何人的都氣派。成了親,早上我們要是起不來,就喊沅沅去上朝——”

“咳咳,這就安排明白啦?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顧沅一只手摁在他肩膀上,眯起眼睛,“剛上位就偷懶,還推我一個懵懂天真的小姑娘出去應付朝堂之事,這像話嗎?”

“首先你和懵懂天真這四個字就沒啥關系,我六神無主的時候全靠你幫手,其次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別家二十好幾的姑娘連娃娃都抱上了。反正你本事大,這樣,你先輔佐我一陣子,等根基穩定了,這龍椅就讓給你坐,往後選誰做夫君也聽憑你自己做主,我跟你娘逍遙自在去。”

顧沅訝異地挑了挑眉,随後微微一點頭,提燈往外走:“這話我可記着了,您這個當爹的說話算話,不興再給我搞出個弟弟來。”

“言而無信不配當爹,好了你快出去吧,我要和你娘親熱了。”

顧沅走後,祁越卻并沒有直接撲上來,只站在離顧钰慈一步之遙的地方,在燭火的掩映下,他的眉目格外深刻。

“我聽你的話,答應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怎麽還是不開心?”他嘆了口氣,“如果是因為懷寧公主,我還會派人去找的,掘地三尺也把她找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顧钰慈搖頭道:“也許找不到了。我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她,我只是……”

她頓住了,有一些很微妙的東西,實在是難以形容。

小川的母親已經逝世,他自己這幾年随軍征戰,從容貌到心性皆是巨變,現在娶了個小商販家的姑娘做媳婦。程松歲數不大,卻明顯地發福,跟酒樓的幫工姑娘眉來眼去好幾年,始終沒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唯有柳兒和念兒多年來跟在她身邊,變化不明顯,但也過了嫁人的最佳年紀。不過她們對嫁人生子沒有太大的興趣,跟顧钰慈這些年,念了些書,祁越打算讓她們入宮做女官,将來養老也有個保障。

每個人都在既定的軌道上走得好好的,多年後相聚一堂還能其樂融融地喝酒,無論如何都稱得上圓滿。只是她再去想第一次見面時他們的模樣,有點想不起來了。

不過這算不得什麽大事,每天都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要操心。她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沖祁越笑了笑:“恐怕是因為我老了,老人家就會多愁善感。”

“哪兒的話,每個人的歲數都在長,大家都老了,等于大家都沒老。”祁越聞言,松了一口氣,胳膊一伸将她箍住,“我要親你。”

他的身體蹭過來,顧钰慈一下子也懶得去管收徒解鎖新工具的事,也不想看自己的人性值,什麽條條框框都等下再說。

她只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将嘴唇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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