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次日。

昏暗的房間內,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正靠在床邊喝酒的顏子熙拿起一旁的手機一看,是安年打來的電話。

她本不想接,卻不由自主接通了電話。

“大鍋,若何姐馬上就要登機了,你真的不來送送她嗎?”

“不去。”顏子熙淡淡吐出兩個,挂斷電話。

關她什麽事?她為什麽要去?

她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喝酒,酒水順着嘴角流淌而下,打濕了衣服,也淋濕了她的心。

沒一會,藍天又打來了電話。

“該死!”顏子熙突然咒罵一聲,放下酒瓶。

機場。

慕容若何看着面前的好友,同她們一一道別。

“一路平安,若何姐。”安年不舍道。

慕容若何抱住她,柔聲道:“好好照顧好自己。”

“嗯!”安年使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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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開安年,看向一旁的卿奈。

“保重。”卿奈輕聲道。

“保重。”慕容若何笑了笑。

“若何,”青緣抱住她,柔聲道:“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慕容若何紅着眼眶道。

她最後望向藍天,說:“替我照顧好她。”

藍天點點頭,眼神複雜。

“好了,走了。你們回去吧。”慕容若何向她們揮揮手,拉着行李箱遠去。

走快走到辦登機手機的地方,女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沒看到那個想看的人。她低下頭,掩飾不住的失落。

“若何!”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慕容若何驚喜地轉身看去,便見顏子熙從不遠處跑了過來。

她快步走到顏子熙面前,低聲道:“你來啦。”

“嗯。”顏子熙氣喘地微微點頭,神情複雜。

慕容若何心一暖,又一疼。

她低下頭道:“……對不起……”

顏子熙霎時紅了眼眶,酸澀不已。

慕容若何心痛難忍,咬着牙道:“你打我吧,罵我吧,恨我吧,但你不要不說話……”

“沒關系的,我知道你也很難受。”

顏子熙把慕容若何擁入懷中,沙啞道:“我怎麽會打你罵你?我又如何會恨你?我知道你壓力有多大,有多痛苦。”

同性在一起注定無比艱難。

我知道,你家人父母會因此認為你不正常,有病,甚至把你趕出家門。

我知道了你朋友同事會因此疏遠你,厭惡你,甚至使你丢掉工作。

我知道,社會會因此對你指指點點,排擠你嘲諷你,甚至對你造成人身傷害。

我知道你無法接受父母對你失望,我知道你無法面對那樣如斯的痛苦,我知道你也放不下我,親愛的,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所以,我不怪你。

親愛的,如果我們分開你會幸福,我将衷心的祝福。

親愛的,不管我們在不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幸福,真心的幸福。

親愛的,祝你幸福,是我最衷心的祝福,也是我最無力的祝福。

“你為何要這樣?被我這樣對待還為我着想?還如此溫柔?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知道你越這樣我就越舍不得和你分開,你越這樣,我就越放不下你……”

慕容若何捶打着顏子熙的胸口,不禁淚流滿面。

原來,溫柔也會讓人如斯心碎。

她哽咽着再次道歉:“子熙……對不起……”

顏子熙緊緊抱住她,安慰道:“沒關系的,不怪你。還有……對不起,我也傷害了你。”

對不起,給你的傷害。

沒關系,你給的傷害。

慕容若何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你要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顏子熙柔聲道。

“嗯!”慕容若何使勁點頭,沙啞道:“我們都要好好的!”

登機時間已快到,顏子熙放開她,輕聲道:“走吧。一路平安。”

慕容若何癡癡地看着她,擦幹臉上淚水,點點頭,轉過身拉着行李箱朝登機口走去。

待到快到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就見顏子熙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如許燦爛,如許悲傷。

慕容若何想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笑容,更不會忘記這個在她流花歲月愛過的如許溫柔的女子。

子熙,

你知道嗎,自遇見你後,我才感覺自己活着,有生氣的活着。

雖然我們在一起總是吵架鬥嘴,但這時的我不用僞裝沒有顧慮,很自在,而不是別人眼中文靜淑女的樣子。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你是那麽的口無遮攔,油膩自戀,以至于我一開始很讨厭你。

可是,慢慢和你相處下來,我發現你真是超級無敵自戀狂!這導致我一看見你就想怼。實在無法忍受!

可奇怪了,我越想怼你,就似對你越在意,好似這般是故意想引起你的注意。

但是,你和我想的意中人天差地別,還有那麽多的缺點,又天天氣我,我怎麽會在意你?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我竟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你,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俗話說,自信放光芒。你是那麽的自戀,那光芒實在無人能敵。我想,我就是被你的光芒所吸引了……哈哈哈……

其實,我想喜歡你的原因是,你放浪不羁的外表下,那顆善良柔軟的心。

我喜歡的是,你不管別人怎麽說,依然樂觀開朗的樣子。

我喜歡的是,你面對一切困難坎坷,依舊努力不放棄的樣子。

我喜歡的是,你堅持活出自我笑起來的樣子。

我喜歡的是,你狼狽無助,迷茫時的樣子。

我喜歡的是,你脆弱孤單,又悲傷的樣子……

原來我,那麽喜歡你……的樣子

可是……

可是,我是個膽小鬼。

是個脆弱不堪的膽小鬼。

我原以為,我有勇氣面對世人的眼光和指點。

我原以為,我有勇氣面對爸媽的反對和失望。

我原以為,我有勇氣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

可是,都是我以為……

事實是,我只是個膽小鬼。是個怕與別人不同而受傷害的膽小鬼。

對不起,子熙……

子熙,再見。

再見,我的初戀。

慕容若何已走了許久,可顏子熙仍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安年在一旁叫她,晃她肩膀也毫無反應,似她的靈魂已随着那個人的離去一同離去。

若何,你知道嗎,人生中,我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我是一個男人該有多好,可都沒有此刻強烈,以至于我痛不欲生。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你就不會受同學排擠,嘲笑,連學業也難以繼續。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你就不會夾在父母和我之間如此為難,痛苦不堪。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你就不會這麽難過,說出那些殘忍的話。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你就不會經歷那麽多傷害痛苦,以至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你就不會……離開我。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會挺直腰杆站在陽光下,告訴全世界,我愛你。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會與你十指相扣步入婚姻殿堂,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親吻你,許你一世真心。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我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家,安居樂業,相濡以沫,直至時間盡頭。

如果我是一個男人……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男人……

如果可以……下輩子做你的男人。

——

半年匆匆而過。

中年男人顫抖着打開門,走進病房。

“爸,醫生怎麽說?”

坐在病床上的慕容若何緊握着手中的書,聲音嘶啞。

中年男人鼻子一酸,紅了眼眶,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

慕容若何一怔,瞬間明了,小臉登時無比煞白。

坐在病床旁的婦人見女兒這個樣子,不禁低下頭,潸然淚下。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慕容若何輕聲道:“媽,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婦人顫聲回應。

陽光明媚的下午,慕容若何坐在公園長椅上,怔怔出神。

不遠處,有父母陪着孩子玩笑,有情侶在打情罵俏,有人聊天打鬧。

多麽平常又美好的一天,慕容若何以前只覺乏味,不懂珍惜,到了快死了,才恍然醒悟。

她忽然感到了莫大的悲涼和空虛。

她要死了。

可她還有那麽多想做的事沒做。

回顧這一生,她竟發現自己什麽都沒做,就到了生命盡頭。

慕容若何突然好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白白浪費了那麽多光陰,無所作為。

為什麽只有到了生命盡頭才恍然醒悟生命如此短暫。

可已經沒有時間了。

生命就像網費一樣,在你知道餘額不足時,卻沒有錢充了。

生命也像打火機一樣,你從不會覺得它不會打不着,可當你某天用它時,卻發現沒氣了。

慕容若何知道自己會死,只是不知道在哪天。

對,就是因為她不知道在哪天,一日一日的重複讓人麻木,溫水煮青蛙,她就是那只青蛙,到了生命盡頭,才想起往上爬。

在生命這場旅途中,不出意外,她以為自己會像大多數人一樣,壽終正寝。

但生命中充滿着意外,也許就在下一秒,也許就在某個轉角,也許就在平凡的某天。

可慕容若何卻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關于死亡,她一直在逃避。

所以,當死期将至時,她痛苦遺憾,無法接受。

在死亡面前,她就是個怯弱的逃兵,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從得失的角度來看死亡:為什麽她會無法面對,接受,乃至如此恐懼死亡?

因為死亡在已知的範圍裏,意味着你再也看不到,聽不到,觸摸不到這個人。

意味着失去,徹底的失去。

失去他所帶來的一切——他人的死亡

失去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自己的死亡

而對于失去,人們總是傷心痛苦的。

也許人們恐懼死亡的原因也在于此——因為會失去一切。

人們害怕失去。

害怕可能性的失去。

而最為害怕的是什麽?

是失去生命。

那意味着徹底的失去,徹底沒了可能性。

當然,如果你認為什麽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另當別論。

你認為什麽最重要你就最害怕失去什麽。

然而,人們其實從未擁有過什麽。

生命本就是“神”的饋贈。

假如死期将至,你會怎麽做?

慕容若何把自己關在房間想了三天,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還這麽年輕怎麽就要死了呢?她感覺是在做夢。

可家人們關切的話語,悲傷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和說明她死期将至的事實。

然而,家人們“過分”的關心只讓她倍感沉悶壓抑,憤怒焦慮……各種負面情緒排山倒海般湧來,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炸彈,随時會爆炸,于是慕容若何拿了個背包,開始四處流浪。

要死,也要死在路上。

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一路上見了許多人,事,和美景,慕容若何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問那麽多為什麽。

為什麽她還那麽年輕就要死了?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為什麽生活如此痛苦艱難?……

慕容若何知曉坐在原地問為什麽是不會有答案,答案需要去尋找。

她開始用行動驅散迷霧。

去做應做的事,想做的事,利人利己有價值的事——做好事

慕容若何漸漸感到充實心安,心中長久以來的空洞似被填滿了,又似心中其實本就沒有空洞。

她開始可以理智的去面對和思考自己死期将至這件事,可仍不得其所。

于是慕容若何學電影裏的列了個遺願清單,開始完成未了的心願。

從杭州到麗江,從憤怒到絕望,從布達拉宮到加州,從絕望到新生,從青藏高原到瑞士雪山,從幸福到痛苦,從北極到南極,從生命到死亡……慕容若何感覺她不止走遍了世界各地,更是“走遍了”人生。

她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忽覺沒有遺憾了。雖仍覺得少了點什麽。

到底少了點什麽?

慕容若何一呆,眼前突然浮現顏子熙的笑顏。

——

宿舍裏,藍天和顏子熙還有安年正坐在床上鬥地主。

“一對尖。”藍天說。

“一對二。要不要?要不要?”顏子熙賤兮兮地笑道。

“不要。”安年癟着嘴。

“不要。”藍天翻了個白眼。

“三帶一,沒牌了,我又贏了啦。啦啦啦……這個月的衣服褲子就交給你們兩個啦。”顏子熙手舞足蹈起來,一臉得意。

藍天和安年都黑着一張臉,兩人異口同聲道:“再來!”

我是芙蓉姐夫,每天每夜想哭……手機鈴聲響起,顏子熙掏出口中手機一看,是個陌生電話。

她接通電話,“喂,”

沒有聲音。顏子熙看了看手機,有些疑惑,是顯示接通的,可為什麽沒有聲音?

她又聽了聽,還是沒有,正當她準備挂斷時,耳邊傳來了曾經讓她魂牽夢萦的聲音:“顏子熙,是我。”

顏子熙一頓,僵在原地,喃喃道:“若何……”

正在看牌的兩個人紛紛一愣,彼此對視一眼,随即看向顏子熙,兩人滿是好奇。

顏子熙拿着手機起身下床,走出寝室。

“什麽情況?”安年看向藍天。

“我哪曉得!”藍天翻了個白眼。

良久,顏子熙回到寝室。

安年小心翼翼問顏子熙,“她打電話給你幹嗎?”一旁的藍天悄悄豎起耳朵。

顏子熙沉默着,神色恍惚。

見安年還想問,藍天碰了下她手臂,搖搖頭。

安年抿抿嘴,見顏子熙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再多言。

“下雨了。”安年望向窗外。

顏子熙聞言望去,只見外面忽然嘩啦啦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看向兩人,問:“你們誰有傘?”

兩人一愣,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

慕容若何伸出手,看着雨水滴落在掌心,心情明媚起來。

不知為何,她對下雨總是有種莫名的好感,她喜歡雨落在身上的清涼感,喜歡聽雨的聲音——

落雨聽聲,天晴望月。

喜歡雨水淋濕自己的感覺。

下雨了,是上天在替她哭泣嗎?

她仰起頭,閉上眼,感受着大雨的洗禮。

行人腳步匆匆,時不時看向這個站在雨中的“怪人”。

忽然雨水沒有了。

“你在幹什麽?免費洗澡嗎?”耳邊傳來無比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慕容若何睜開眼,看向一旁為她撐傘的人,笑靥如花道:“你來啦。”

顏子熙呼吸一窒,一陣恍惚。似瞬間回到了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光。

那時,兩人約會她總會遲到讓慕容若何等她,可慕容若何卻從未生氣,而是笑着說“你來啦”。

只是……

顏子熙收回思緒,皺眉道:“你的聲音怎麽了?”慕容若何原本清脆悅耳的聲音而今竟無比嘶啞。

“感冒了。”若何低聲道。

“感冒了還淋雨?腦子進水了?”顏子熙皺眉道。

慕容若何看着顏子熙,笑着不說話。

顏子熙習慣性口花花:“一直看着我幹嘛?是不是看我長得太帥了?”

“是啊。”

慕容若何笑着道。

這段時間她見過很多人,事,和美景,可最讓她惦記的,還是面前這個默默為她撐傘的人。

慕容若何本不想再打擾她,可思念讓她夜不能寐。

就讓她最後再自私一次……

慕容若何竟然說是啊?顏子熙詫異地看向慕容若何,就見女生正眼神炙熱地看着她。

顏子熙燙眼般移開目光,有些不自然道:“有眼光。”

她瞥了眼慕容若何濕漉漉的頭發說:“你一身都濕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慕容若何搖頭。

“那你想幹嘛?”顏子熙皺眉。

慕容若何思考兩秒,說:“我想去學校轉轉。好久沒來學校了。”

顏子熙搖頭,“不行。你本來就感冒了,這一身又都濕了,等下感冒加重了……我先送你回去。”

她看着慕容若何低着頭不說話,嘆氣道:“下次來也一樣。”

“下次啊,”慕容若何低不可聞道:“我可能沒有下次了……”

“你說什麽?”顏子熙疑惑道。

“我說,”慕容若何擠出一個笑臉,“好啊。”

兩人身後不遠處,有兩人撐傘躲在角落,鬼鬼祟祟看着這邊。

“那不是慕容若何嗎?”安年一臉驚訝道:“她怎麽在這?她不是在國外嗎?難道……”

“難道什麽?”藍天好奇道。

安年小聲道:“難道我們見鬼了?”

藍天沒好氣道:“見你個大頭鬼!”

“走了。”藍天轉身走人。

“不看了?”安年不解道。

“還看什麽?”

“看卿卿我我?”

“看你個大頭鬼!”

……

“阿嚏!”慕容若何打了個噴嚏,感覺有些冷。

顏子熙瞥了眼若何蒼白的臉色,不動聲色把傘傾斜到她那邊,催促道:“快走吧,你看你這身子弱的。”

慕容若何咬了咬下唇,無力反駁。

氣氛突然沉默,彼此陷入無聲的隔閡。

一路無話。

良久。

“到了。”顏子熙開口。

慕容若何卻站着沒動。

“進去啊,”顏子熙提醒道:“洗個熱水澡,喝碗生姜紅糖水,別感冒越來越嚴重了。”

慕容若何微微點頭,看着顏子熙轉身離去,忽然一愣,盯着她不知何時濕透的半邊肩膀,一陣出神。

“顏子熙,”慕容若何突然喊道。

顏子熙停下腳步,轉過身不解道:“幹嗎?”

“你等等我好嗎?”

“啊?”顏子熙不明所以,只見慕容若何跑進屋,不見了人影。

等慕容若何換好衣服來到原來地方時,已不見顏子熙身影。

走了嗎?她低下頭,無比失落。

“喂,你低着頭是在撿錢嗎?”

慕容若何擡起頭,就見顏子熙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眼睛一亮,笑逐顏開。

姑娘笑了,雨也停了。

路邊燒烤攤上。

顏子熙吃着烤腸,看着對面幹坐着的人疑惑道:“你怎麽不吃?”

慕容若何指了指她的喉嚨。

顏子熙了然,“哦,感冒了。”

她說:“你是減肥成功了?”

“啊?”慕容若何先是不解,随即恍然道:“是啊。怎麽樣?漂亮吧?”她裝模作樣撩了撩耳邊頭發,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顏子熙沉默着沒有說話,心中難以言喻。

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若何而今已瘦得似一陣風就可以吹走,這哪是減肥,這是“減命”。

“你是想瘦成白骨精嗎?”她調侃道。

“被你發現了,”慕容若何似瞬間“白骨精上身”,裝模作樣道:“等下就把你吃掉。”

“哇,好怕怕!”顏子熙故作一臉驚恐。

兩人相視一笑,原有的疏離陌生頃刻消失不見。

兩人就這樣随意聊着,時間眨眼飛逝。

等顏子熙吃飽喝足,慕容若何便起身結了賬。

昏暗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顏子熙和慕容若何慢慢走着,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一陣清風拂面,舒适惬意。

慕容若何突然停下腳步,注視着顏子熙,眼神溫柔道:“謝謝,今天我很開心。”

顏子熙跟着停下腳步,笑了笑,随口扯道:“專業陪玩一百年,你值得信賴。”

慕容若何不禁莞爾,對于顏子熙的胡扯感到荒誕,卻又奇怪的有趣。

她突然捂住嘴不停咳嗽,絲絲鮮血從嘴角流出。

“你沒事吧?”顏子熙大臉色大變。

“子熙……”

慕容若何只感一陣頭暈目眩,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若何!”

顏子熙大驚失色,慌忙抱住不省人事的慕容若何,手足無措。

醫院裏。

顏子熙坐立不安,不停地走來走去。

半晌。

醫生走出病房,她見此連忙上前詢問:“醫生,若何怎麽樣?”

“你和病人什麽關系?”男醫生問。

“朋友,我們是朋友。”顏子熙馬上回答。

“你能聯系上病人家屬嗎?”男醫生繼續問。

顏子熙不明所以地點頭。

“那麻煩你聯系一下病人家屬行嗎?”醫生說。

“行。”顏子熙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男醫生見狀,轉身去做其他事。

“等一下!”顏子熙連忙跟上去問:“醫生,若何她怎麽樣?”

男醫生搖頭嘆氣:“不好意思,我們只能向病人和其家屬透露其病情。”

顏子熙腳步一頓,停在原地,望着醫生遠去的背影,疑惑不已。

為什麽要聯系若何的父母?她不是感冒嗎?可感冒為什麽會咯血?

顏子熙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思考着怎麽聯系慕容若何的父母。

沒一會,一對中年夫妻匆匆跑進醫院。

“醫生,我女兒怎麽樣?”婦人雙手緊握着棕色手提包,神色驚惶擔憂。

男醫生嘆了口氣,說:“病人本就是肺癌晚期,這又淋了雨,導致病情加速惡化,情況不容樂觀,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她是不是很痛苦?”婦人聲音都在顫抖。

醫生嘆了口氣,說:“極大的疼痛!”

婦人腳一軟,差點跌倒,幸虧一旁的中年男人及時扶住。

肺癌晚期?躲在一旁偷聽的顏子熙只感耳朵一陣嗡鳴,整個世界也開始旋轉起來。

“你走路沒長眼啊?”

男人被撞到肩膀,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一陣不爽。

明明是他被撞,怎麽這人卻倒在地上?這是想碰瓷?

顏子熙似沒有聽到,爬起身繼續走。

她不知去哪,也不想停下,她想就這樣走到生命盡頭。

不知走了多久,顏子熙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名字,轉身向後看去,就見藍天和安年走了過來。

“什麽情況?”藍天皺眉道:“你昨晚怎麽沒回宿舍?信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我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安年在一旁補充。

她突然一怔,見一向嬉皮笑臉的顏子熙突然淚流滿面,頓時手足無措道:“你怎麽了?你別哭啊!我……”

“若何她……她……”顏子熙登時淚流滿面。

——

雪白的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味,慕容若何睜開眼就知道自己身在醫院。

窗外一片漆黑,現在是深夜,靜悄悄的,仿佛整個世界都睡着了。

她轉頭看向右側,母親趴在床沿睡着了。

才四十歲出頭的中年女人頭發已花白,眼旁的皺紋像一道道烙印上去的溝壑,發青的眼袋說明着其主人近段時間沒有好好睡過覺。

慕容若何心中悲戚,眼淚不知不覺掉下來。

這些日子,爸媽為了她都不曾好好休息。是她連累了他們。

幸好,她要死了。

她想死在夢裏,死在她懷裏,死在落英缤紛的日子裏。

頭……好痛……好困……慕容若何沒一會就在痛苦中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窗外陽光明媚,不時傳來輕微的說話聲和嬉笑聲。

慕容若何吃力地坐起身,便見門被打開,母親提着保溫盒走了進來。

“醒了,餓了吧?我熬了點粥,你嘗嘗。”婦人打開保溫盒,把蓋子放到一旁桌上,随即坐到床邊椅子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粥遞給自家女兒:“來,吃一口。”

“媽,我自己來。”慕容若何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些尴尬。她都多大的人了,還讓媽媽喂……她可不做巨嬰好多年!

“聽話,啊~”婦人張着嘴巴,學啊叫。似在教小孩怎麽吃飯。

慕容若何瞥了眼嘴邊“堅定不移”的勺子,拒絕的話咽入口,無奈地張開嘴。

“這就對了。”老母親把粥喂入女兒口中,眉開眼笑。

“再來一口。”

婦人看着女兒皺着眉咽下粥,煞白的小臉,眼淚忽地流了出來。

“媽!”慕容若何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沒事。”婦人轉過頭擦幹眼淚,繼續喂粥。

沒一會,慕容若何便吃不下了。

婦人收起保溫盒,無聲嘆息。

“看看這是哪個沒良心的?回國了也不聯系我們。”門被打開,青緣拿着一束康乃馨走進病房,巧笑嫣然。

她身後跟着溫暖、卿奈,姬有,安年、藍天、她們有的捧着花,有的提着水果。

“青緣……”慕容若何瞪大眼睛,望着熟悉的朋友們魚貫而入。

為首的青緣随即笑着向婦人打招呼:“阿姨好。”

她把手中的康乃馨放在桌上。

“你好。”婦人笑着點頭。

“阿姨好。”後面進來的人也紛紛點頭招呼,把手中的花和水果放在桌上,桌上一下堆滿的禮物。

“你們好。”婦人站起身,笑道:“你們聊。我出去看看。”她走出病房,給孩子們留出空間。

“你們怎麽來了?”慕容若何驚訝地看着面前的朋友們,腦中滿是疑惑。

是顏子熙告訴她們自己在這裏的嗎?看情況應該是。可顏子熙為什麽沒來?難道她知道自己的病情了?那她們也知道了嗎?

慕容若何的心馬上提了起來,小心觀察着朋友們的表情。

“你說呢?”溫暖幽怨道:“要不是顏子熙,我們還不知道你回國了!”

“就是,”一旁的姬有附和道:“回國了也不和我們聯系,生病了也不和我們說,還有沒有把我們當朋友?怎麽,是認識了外國美女就忘了我們了?”

慕容若何沉默不語,現場突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藍天猶豫兩秒,突然口出驚人道:“你能和大洋奶比?”

姬幽怒了,“你無恥!”

藍天羞澀道:“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

衆女皆無言,心想,不愧是顏子熙的“兄弟”,兩人真是讓人“難以言喻”。

慕容若何噗呲一聲,被她倆逗笑了,心中一陣溫暖。

她說:“沒事,小感冒而已。是我不對啦。”

慕容若何心裏松了口氣。看來她們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知道自己病了。

她也不知她在害怕些什麽,是朋友們知曉事實後同情的目光?傷心的神情?強顏歡笑的安慰?……還是她還無法接受自己要死了這個事實?

在慕容若何說完話後,氣氛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若何……我們……”姬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一旁的青緣直接道:“我們知道你不是感冒。”

慕容若何心裏咯噔一聲,當即了然,她們知道了……

溫暖走到若何身旁蹲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說:“我們都會陪着你的。”

其他人連聲附和,“是啊,我們的都會陪着你的……”

慕容若何擠出一個笑容,安慰大家:“我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但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好受,如果可以讓你感覺好一點,我願意做任何事情。”溫暖柔聲道。

“我們也是。”大家齊聲附和。

藍天調侃道:“你就是要我彎成直的也沒問題。”

衆女一陣失笑。

慕容若何看着面前的朋友們,雙眼泛紅,心中很是溫暖。

她吸了吸鼻子,粲然一笑道:“我想吃蛋糕。”

“我去買。”青緣第一個開口。

“我想出去曬太陽。”

“我幫你。”溫暖說。

“我想見帥哥!”

“我來安排。”姬有笑着道。

“我想見顏子熙!”

“我綁她來。”安年信誓旦旦道。

“我想見蒙娜麗莎!”

“我……”藍天左右看了看大家期待的目光,想了想,皺着一張臉道:“角色扮演?”

衆女哄然大笑。

慕容若何濕了眼眶,哽咽道:“我想……下輩子還和你們做朋友……”

“我們也是!”

——

顏子熙站在醫院門口,徘徊不前。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站在了這裏,卻不敢進去看慕容若何。

她到底在害怕什麽?

是怕再見到慕容若何的父母?還是怕面對那個殘酷的事實?

顏子熙想起了昨天的事。

“你說什麽?慕容若何肺癌晚期?怎麽可能?”安年一臉難以置信看着顏子熙。

顏子熙低下頭,沉默不語。是啊,怎麽可能?她也不相信,可是……

一旁的藍天也十分震驚。

三人一時都陷入沉默,消化着突如其來的消息。

良久,藍天問顏子熙:“你準備怎麽辦?”

顏子熙搖搖頭,魂不守舍。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叫上姬幽,溫暖……她們,一起去看若何。”藍天說。

“不行!”顏子熙突然大聲道:“若何不會想讓她們知道的!”

她懊惱地抓頭發,煩躁道:“我就不應該告訴你們……”

“你認為若何為什麽不想讓她們知道?”藍天輕聲道。

“為什麽?”顏子熙腦子如同一團糨糊,什麽也想不明白。

“子熙,”藍天走到顏子熙身旁,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她十分認真道:“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認為這很可怕。”

“我們需要好好去向若何道別,若何也是。”

顏子熙一陣失神,神色哀傷。

“藍天說的沒錯。”安年也走了過來,把手搭在顏子熙另一邊肩膀,鼓勵道:“有道是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屁啊!一個字,幹就完了!”

“……”

安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黃”,這麽暴力了?!顏子熙難以置信。

這人卻不知正是她幹的好事,在她一天又一天的“浸染”下,原本單純可愛的女生不知何時變得又“黃”,又“暴”,又油膩……

可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顏子熙深呼吸一口氣,随之向醫院走去。

“對啊,怕個屁啊!幹就完了!”

……

“好了,一上午了,我們該讓若何休息了。”溫暖看着明顯疲倦的慕容若何,對她說:“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慕容若何笑着點頭。

“那若何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姬幽戀戀不舍道。

“若何,再見。”大家也紛紛同若何道別。

“再見。”

慕容若何看着好友們離去,心似也和她們一同離去,空蕩蕩得厲害。

病房裏突然安靜下來,似突然喪失了聽力,令人好不适應。

她突然捂着嘴一陣咳嗽,鮮血從嘴角流出,滴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顏子熙深吸一口氣,打開門走進病房,卻未見慕容若何的身影。

“若何?”她喊了一聲,一驚,一眼就看到了床單上顯眼的滴滴鮮血。

床邊地上也有鮮血,顏子熙順着滴在地上的鮮血走到廁所門口,門沒關,她向裏望去,登時臉色大變。

“若何!”

只見慕容若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地上滿是鮮血觸目驚心。

慕容若何感覺自己睡了好長一覺,長到醒不來,長到過完了一生。

坐在床邊椅子上發呆的顏子熙見慕容若何醒來,連忙開口:“感覺怎麽樣?”

怎麽樣?慕容若何苦笑。

頭痛,胸痛,渾身痛……

躺在一旁沙發上休息的婦人聞聲馬上驚醒,起身走到床邊看自家女兒,雙眼泛紅。

“媽~”慕容若何撒嬌似的喊了一聲。

卻不曾她的這聲喊讓婦人身後的中年男人流出淚來,他連忙轉過頭偷偷擦幹眼淚。

“诶,”婦人輕輕應了一聲,問:“餓了嗎?”

慕容若何看着母親期待的目光,微微點頭。

婦人連忙去拿放在桌上的保溫盒,打開看了看,笑着說:“還是熱的,我熬了湯,醫生說吃了好的,你快嘗嘗。”

慕容若何只覺渾身疼痛,艱難地坐起身。

中年男人連忙伸手幫女兒坐好,随即退到一旁讓妻子坐下喂女兒喝湯。

顏子熙見狀,悄悄退到房外。

中年男人默默望着自家女兒喝湯,突然開口道:“以前的事,是爸爸鑽死角尖了,對不起你。”

中年男子放下他半輩子都不曾放下的面子,輕聲道歉。

慕容若何一愣,剎那間紅了眼眶。

正在喂湯的婦人動作一頓,顫聲道:“媽也是……”

慕容若何看着頭發花白的父母,不禁潸然淚下,心中的裂痕無聲愈合。

誰都會犯錯,我們在犯錯中成長。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在原諒與被原諒中成熟。其實,原諒別人,就是原諒自己。

可謂,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爸,你說死亡意味着什麽?”她擦幹眼淚問。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緩緩道:“意味着,你再也看不到某個人,觸碰不到他,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不能為他做些什麽……意味着失去,徹底的失去。”

“爸……媽……”慕容若何顫聲道:“我好害怕……”

自從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後,她就有種緊迫感,生怕浪費了一分一秒,睡覺也不踏實,甚至覺得睡覺也是件浪費時間的事。

慕容若何明明是想珍惜最後的時光,可過大的壓力反而讓她寝食難安。

她覺得自己似在空中,不停墜落。

中年男人心一顫,看着脆弱無助的女兒,老淚縱橫。

“還記得你爺爺生病的最後一段時間嗎?”中年男人走到床邊,輕輕握住女兒的手。

慕容若何點點頭。

“那時我脾氣很大,動不動就對你們發火,是因為其實我也很害怕,害怕你爺爺就要死了這個事實。

你知道我後來為什麽不害怕了嗎?”

慕容若何搖搖頭。

“因為,你爺爺最後對我說,兒子,別怕,死亡從來都不是件可怕的事情。”

“很奇怪的,從那時起,我就不害怕了。”

“現在我要告訴你,”中年男人溫柔地注視着柔弱的女兒,輕聲道:“女兒,別怕,死亡從來都不是件可怕事情。”

“把握現在,好好生活,死亡其實不算什麽。”

“是啊!”婦人也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女兒別怕!爸媽都在這裏,爸媽都會陪着你的。”

“爸,媽!”

慕容若何忽然豁然開朗。

是啊,死亡從來都不是件可怕的事。

正因為死亡,生命才如此可貴。若沒有死亡,人們又怎會珍惜生命?

如果說生命是天賜的禮物,那麽死亡亦如是。

每個人都會死,重要的不是你什麽時候死,而是你怎麽活。

用某人的話來說,就是怕個卵啊,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一個字,幹就完了。

女生燦爛一笑,心中豪情萬丈。

姑娘你大步走,哭了也不回頭。

手持勇敢無畏斬妖魔,上天見你也低頭!

她不會再逃避,也不會再沉淪在無盡的後悔遺憾中,她要把握現在,好好生活。

慕容若何這樣想着,沒一會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和顏子熙還在一起,夢見她剛想摸顏子熙的臉,夢就醒了。

然後她就看到顏子熙坐在床邊椅子上,正溫柔又深情地凝視着她,和夢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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