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下午六點，正是快餐店最忙碌的時候。

現場點單的，電話訂餐的，過來取餐的……為數不多的營業員一個當兩個用，忙得腳不沾地，片刻不停。

“我來取餐。”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請問訂餐人是哪位？”年輕的營業員職業性的笑着問道。

“王一成。”男人報上了姓名。

“好的，您點的是兩份宮保雞丁套餐，一共45元。”營業員查詢了訂單，報上價格。

男人遞上一張50元的紙幣。

“收您50元，找您5元，零錢您收好，歡迎下次光臨。”營業員收錢找錢，從身後找出打包好的餐點遞了過去，熟練地完成了全部交易流程。

男人拎着快餐轉身離開，卻被身邊排隊的一位老人拉住了。

男人驚訝地看着這位老者，不明所以。

老人個子不高，頭發花白，背有些微駝，他仰頭看着男人，用沙啞的聲音道：“年輕人，聽我一句，以後訂餐啊什麽的不要用全名，不安全，留個姓和電話就好了。”

男人覺得有些好笑，這老頭閑着沒事做嗎？怎麽這麽愛管閑事，非親非故的，真是……

他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拂開老人的手，用輕佻的聲音回道：“放心，我才沒那麽傻呢，我用的朋友的名。”

說完，男人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老人看着男人的背影，搖頭道：“借名更不行啊……自己的名字，怎麽可以随便舍棄呢？”

男人回到小區，掏鑰匙打開了自家房門。

“老婆，我買了你愛吃的宮保雞丁，快來！”

女人伸了個懶腰，把手裏的平板電腦扔到了一邊，慵懶地扭着腰從卧室中走了出來。

她剛想誇男人兩句，擡眼一看，卻像是受了驚吓一般，愣了片刻後，連忙推着男人往外走。

男人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太大反抗，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但這個玩笑在他看來并不好笑，他不太開心，問女人：“你幹嘛啊？你不是一直想吃宮保雞丁嗎，給你買回來了你怎麽還把我往外攆？我又哪裏做錯了！”

女人似乎完全不想解釋這個問題，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手上一點不放松，眼看着就快到門口了。

女人穿着粗氣埋怨道：“一成，我不是說了今天阿峰回來的早，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啊？你快走吧，阿峰差不多該回來了，別讓他發現我們的關系！”

男人愣了，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可有一點他不明白，他明明就是阿峰，為什麽女人會把他當做王一成？

“好啊你，你和一成……你……你們兩個竟然……你好好看看我是誰！”阿峰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地，他發怒了。

女人撐起身體，看着他：“一成，你……”

阿峰不說話了。

女人倒下後，她身後的鏡子被亮了出來。他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那并不是阿峰的臉，而是他朋友王一成的臉。

他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飯菜，視線停在了打包袋上貼的标簽上。

那個名字是“王一成”。

“真是諷刺……我出差、加班，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更寬裕一些，你嫌我不夠關心你，把你一個人扔在一邊。我難得早回來一次，為了哄你，還特意買了你愛吃的，結果……竟真的成了一成給你的……你告訴我，我是誰？真正的我在哪……你告訴我，我只是在做夢……”

鄭峰痛苦地看着鏡子中的那張臉，那張扭曲的面孔似乎對他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那始終不是他的臉。

鄭峰抓起桌上的煙灰缸，用力朝鏡子擲去。鏡子從煙灰缸接觸到鏡面那一點開始裂開，裂痕如蛛網般蔓延，少頃，終于占滿了整個鏡框。碎片紛紛落下，發出雜亂的聲音。

鄭峰滿意了，王一成那張臉終于消失了。他仰頭，想笑，可是嗓子卻緊的發不出聲音。

“一成……”女人的聲音打破了他最後的希望。

“閉嘴！我是鄭峰！你男人！”鄭峰怒吼着，然而他終于發現，連這聲音也屬于另一個男人，他借名的那個王一成。

鄭峰終于站在了崩潰的邊緣。

他痛苦地沉默了數秒。

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還有什麽意義？“鄭峰”到哪裏去了？

找不到自己的鄭峰終于下定了決心，後退幾步，朝着那個落地窗加速沖了過去。

黃昏時分，沒有開燈的客廳不甚明亮，唯一的光亮來自落地窗透進來的一絲暮光。

鄭峰朝着那道光跑去，他仿佛看到了數年前，他帶着妻子來到這裏，告訴她，這就是他們的新家時她臉上的笑容。她興奮地站在窗前，俯視着十八層下的風景，開心地在他耳邊說着未來的安排。

破碎的玻璃紮在他身上，但他感覺不到疼痛。

十八層，真是好位置，自殺首選。鄭峰最後感慨着。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