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陸溟肅鎖上了書房的門,坐在倪炎平時寫日記的椅子上,一頁一頁的翻着……白凜說他不了解倪炎的過去憑什麽擅作主張,他想要了解。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室外是白天還是黑夜,陸溟肅看了幾本之後,特地挑了高二至高三那個時間段的本子。他是顫抖着手翻開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勇氣是哪裏來的,終于看到了白凜跟他說的那一段。
倪炎依舊是用平淡的語氣和文字把所有發生的一切記錄了下來,就像是在複述一個別人的故事,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然而陸溟肅看的時候,卻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背,眼淚一滴滴的砸在桌上,倪炎的文字越平淡,他的心就越痛。
一直到張沐辰敲響了書房的門,陸溟肅才走了出來,從陽臺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他擡手看了看表,七點二十,原來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他居然連餓都忘了。
“陸哥,白老師叫你進去。”張沐辰見陸溟肅的眼睛已經紅的像兔子一樣了,黑眼圈裹在外面,就像一只患了紅眼病的熊貓。她不知道陸溟肅在書房裏待了十幾個小時是在幹什麽,但顯然是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
“好。”陸溟肅應了一聲,趕忙跑進了卧室,他知道一定是倪炎醒了。
跨進門的一霎那,陸溟肅的腳步就頓住了,他看見白凜坐在床頭,倪炎整個人靠在白凜的懷裏,雙眼緊閉面無表情。
“倪炎!”陸溟肅的聲音啞的幾乎聽不見了,他向前走着,一滴淚猛的又劃過臉頰。
“他來了,”白凜摟着倪炎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先出去,你們聊。”
倪炎緩緩的睜開眼睛,擡起了身子靠在床頭,冷漠的看着陸溟肅。陸溟肅一看到倪炎的眼神,心往下猛的一沉,手立馬就撐在了牆上。
白凜起身往門邊走來,經過陸溟肅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輕聲說道:“聽天由命,好自為之。”
陸溟肅突然覺得魂都被人抽走了一樣,他傻傻的看着倪炎,甚至都沒有聽到白凜出去時候的關門聲。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對視着,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彼此沉默着,好像都在等着對方先開口。
“我錯了!”陸溟肅沙啞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倪炎差點就要後悔了,但他冷笑了一聲,咧着嘴,若無其事的說:“你過來。”
陸溟肅走了過去,跪在床邊攥住了倪炎的手,眼淚不停的往下落着,他的聲音啞的連自己都聽不清楚:“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知道是因為……倪炎,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你聽我的,咱們不催眠了,讓白老師幫你。”
倪炎淡淡的笑着,就像開學時在學校第一次重逢之時陸溟肅看到的那樣,他握着陸溟肅的手,擡到嘴邊親了一下:“小白都告訴你了?”
“倪炎……”陸溟肅哽咽着。
“他說不清楚,你想知道什麽,問我啊,我告訴你,”倪炎笑道,“我記起來了,我記得你了,元宵節,花燈會,我撿到的那個粉娃娃。”
話音一落,那些文字突然在陸溟肅的眼前不停的旋轉着,陸溟肅只覺得心口頓時一陣絞痛,猛的一口就咳出了幾滴血。
“沒事吧?”倪炎摸着陸溟肅的短發,“小白告訴了你哪些?林震?嚴老師?還是那個……人?你不用聽他大驚小怪的,其實還挺搞笑的,我也算什麽奇葩事情都經歷了,多姿多彩。”
“嚴老師?”陸溟肅的腦海裏突然回憶起了什麽,頓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忘掉的感覺,真的很好,雖然那段日子……我的确也很開心。他對我太好了,真的,不比你差。我——”倪炎還沒說完,突然被陸溟肅猛的抱在了懷裏。
“倪炎,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聽!”陸溟肅沙啞的聲音還在盡全力的嘶吼着,他把倪炎死死地抱着,不想再讓倪炎承受那些痛苦的折磨。
“陸溟肅!”倪炎突然低沉着聲音冷冷的說道,“在長島我就告訴過你,我們的路不同,強行綁在一起只會兩敗俱傷。我不知道你後悔了沒,反正我是後悔了,我不怪你,是我欠你的,讓你等了十五年。今天,我讓你一次,結束了之後……”倪炎重重的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開始解睡衣的扣子,“就到此為止吧。”
陸溟肅的腦子瞬間就空白了……什麽意思,什麽叫到此為止,到哪裏為止?!等他緩過神來的時候,倪炎已經脫了上衣滑進了被子裏,深情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冷冷的說了句:“上來!”
陸溟肅傻傻的愣在了那裏,原來白凜真的是最了解倪炎的人,自己好不容易讓倪炎建立起來的信任和安全感,真的一瞬間就崩塌了,碎的渣都不剩。
“不!我不!”陸溟肅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着,“不要……什麽到此為止,我不答應!”
“輪不到你答不答應,”倪炎的語氣變得無比冷漠,“上來!讓我把債還了,從此兩不相欠,各走各路!”
陸溟肅猛的蹿了起來,惡狠狠的盯着倪炎的眼睛,扯着已經嘶啞的嗓子低吼着:“倪炎,老子不會讓你得逞的,你想把債還了,一身輕松徹底把我忘了?告訴你,不可能!老子這輩子都不會再碰你,這個債……你等着欠一輩子吧!”
倪炎無奈的笑着,重新坐了起來,又把衣服穿上,一邊扣着扣子,一邊笑着說:“無所謂,随便你。”說完就不再管陸溟肅,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就扔在了床頭櫃上。
不一會兒,白凜走了進來,他瞥了眼陸溟肅,走到床邊坐下,驚訝的看着倪炎:“結束了?”
“他不肯……随他吧!”倪炎笑着,轉頭看着陸溟肅,“你要願意繼續在這住,我無所謂,反正我後天就走了,現在麻煩你先出去,我跟小白還有事。”
陸溟肅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白凜沉默了幾秒,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先出去,放心,沒事的。”
陸溟肅突然回過神來,他想到有一件事還沒有做,轉身就沖了出去。
“你真的放棄他了?”白凜一臉嚴肅的看着倪炎。
“再說吧,”倪炎又滑進了被子裏,把頭枕在白凜的大腿上,讓白凜幫他按着太陽穴,“我應該聽你的話,唉……”
“我能感覺的到……他真的愛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白凜輕輕的按着倪炎的腦袋。
“聽老天的吧,”倪炎笑道,“我……做不出決定。你他媽給我吃的什麽玩意兒,讓我睡了這麽久?”
“以前給你開的藥,你從來都不吃!”白凜忿忿的說,“哪天死了我才不給你燒紙!”
“放心,一定讓你趕上遺體告別!”倪炎笑着,閉上了眼睛,“開始吧。”
倪炎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天亮了,他沒有睜開眼睛,因為感覺到了身邊人的溫暖。他縮在那個懷裏,迷迷糊糊的把手從衣擺伸了進去,像以往每天一樣摸着那個肚子。
“陸溟肅,你去健身啦?”倪炎咧着嘴,輕輕的用手蹭了兩下,“心機這麽重,作死!”
“你醒啦?”白凜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倪炎心裏一驚,猛的睜開了眼睛,白凜的臉瞬間出現在了眼前。
倪炎趕忙把手縮了回來,向後挪了挪,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才重重的舒了口氣:“不好意思,我……睡迷糊了。”
白凜無奈的笑着,揉了揉倪炎的腦袋:“看,老天幫你做了決定了。”
“滾!”倪炎笑道,起身下了床,“明天要走了,我要把東西收拾一下。”
“幾點的車?”白凜也翻身下床,把外套披在身上,跟着倪炎出了卧室。
“九點半,高鐵站。”倪炎走到洗手臺邊,拿起牙刷開始刷牙,“下面抽屜裏有新的,你自己拿,杯子用我的或者陸溟肅的都行。”
“明天我送你。”白凜掏了支新牙刷,拿起陸溟肅的杯子就刷着牙。
倪炎無意中瞥了一眼陸溟肅的牙刷,發現是幹的,他轉頭看見沙發上發着鼾聲的張沐辰,整個房子裏都沒有陸溟肅的影子。
“早上吃什麽,我給你做,”倪炎把毛巾搭在毛巾架上,轉身就往廚房走去,“以補償你這兩天漏撿了的煤渣子。”
“你做什麽我吃什麽。”白凜笑道。
“那我讓張沐辰起來做,你吃嗎?”倪炎正準備往鍋裏倒水,突然發現旁邊的竈上有一個砂鍋,他好奇的打開一看……是一鍋皮蛋瘦肉粥。
“你能吃我就能吃!”一個聲音突然在倪炎耳邊響了起來,他頓時有點晃神,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白凜的聲音。他把砂鍋下的火點着,笑了笑:“看來不用我做了,有現成的吃了。”
“看,”白凜笑道,“老天又幫你做了次決定。”
“先別急着下結論,”倪炎半信半疑的看着那個砂鍋,“說不定是張沐辰做的,先看能不能進嘴再說。”
事實證明,那鍋粥真的不是張沐辰做的,倪炎一個人就吃了大半鍋,等張沐辰醒的時候,連一粒米粒都沒有了,她只好自己去燒水煮面。
“你四嫂人呢?昨晚沒在家?”倪炎沖張沐辰問道。
“不知道,”張沐辰這輩子都不想再吃面條了,狠的牙癢癢,“我睡覺之前他就出去了。”
倪炎沒有在意陸溟肅去哪了,他跟白凜一起去菜場買了菜,回來之後做了一頓大餐,作為這一年在雲山的最後一天,怎麽的也要來點儀式感。
白凜這幾天一直守着倪炎,他覺得倪炎的狀态不對,擔心他又做出什麽不可控的事情。然而事實證明他多慮了,那晚最後一次催眠之後,倪炎與以往沒有絲毫變化,除了不再在乎陸溟肅的去向以外,并沒有任何反常的舉動,仿佛那一夜發生的事就像是個幻覺一樣。
周日早上,白凜開車把倪炎和張沐辰送到高鐵站,看着那兩個人進了檢票口,白凜才稍微緩了口氣……也許,倪炎真的變堅強了也說不定。
“四哥,”張沐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歪着頭看着倪炎,見他沒反應,一把将他耳朵上的耳機扯了下來,“陸哥已經消失一整天了,我們走了,他怎麽進去啊?”
“你操那閑心?!”倪炎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他進不進的去,跟你有關系嗎?”
“四哥,雖然我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張沐辰誠懇的在替陸溟肅求着情,好像那晚罵人的那個不是她一樣,“但是陸哥真的好緊張你,他在書房待了十幾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就跟大熊貓和兔子雜交的種一樣了。”
“書房?”倪炎心裏一驚,“他有沒有讓你幫他找鑰匙?”
“沒有啊,”張沐辰說着,倪炎剛想舒口氣,就聽張沐辰接着說道,“但是他找我要發夾,不知道要幹嘛,他又沒幾根頭發。”
“發夾?”倪炎瞬間緊張起來,“是不是黑色細細的那種?”
“哎……”張沐辰疑惑的看着倪炎,“你們這一個個的,這麽心靈相通?都要發夾,玩SM啊?!”
倪炎的手緊緊的攥着拳頭,他想給陸溟肅發微信,罵他一個狗血淋頭,但是想想,算了,自己就這麽冷着他,說不定更讓他煎熬。讓他也嘗嘗焦灼、驚恐的滋味,每個人造了孽,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然而回了江陵好多天,陸溟肅都沒有出現過,他就像很久以前一樣,總是要消失那麽幾天,只是這次……消失的時間長了點。
倪炎也沒有找過陸溟肅,他心想也許這麽冷下去,就真的放手了,他不想再堅持了,真的很累。回到江陵,倪炎就像是猛虎入山林,完全的撒了歡,在林震家就混了好幾頓。林震老婆見到倪炎去了,簡直喜上眉梢,一直追問“跟我的偶像談戀愛”什麽時候繼續更新,倪炎這才想到,自己挖的坑,居然一直停在那裏忘了填了。只是,沒了陸溟肅,他還有什麽好寫的呢。
“我……可能要分手了。”倪炎跟林震窩在書房裏,終于又顯出了他半死不活的本來面目。
林震握着鼠标的手突然一抖:“啊?為什麽?”
“他有次想用強,結果未遂。”倪炎想想也覺得好笑。
“所以他怒了?不要你了?”林震瞬間拉下了臉,“哥替你出頭!個不要臉的東西,哪呢,幹不死他?!”
“不是,是我想放棄了。”倪炎皺了皺眉,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經不願意跟陸溟肅有太多瓜葛,也是怕自己會想要放棄,他其實不忍心看陸溟肅傷心。
“哎?”林震一愣,“你更年期啦,作什麽妖?!陸總對你那麽好,你發什麽神經?!”
“我……不适合他。”倪炎無奈的搖了搖頭。
“怎麽不适合,”林震看着網上的新聞,“你簡直就是旺夫命,你看陸總跟你在一起之後,BG的股價都升了不老少了,最近把嚴氏壓的,那叫一個慘。跟BG這麽死磕,嚴氏最多撐一年,你家陸總是吃錯哪包耗子藥了,盯着他們幹什麽啊。人家弄什麽項目,他就搶什麽項目,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好歹也給人一條活路啊。”
“哦,這大概就是他消失了半個多月的原因吧,只有在工作的時候,他才像他自己,”倪炎笑道,“別再回我面前又變成傻根了。”
“你就因為這個?”林震驚訝的問,“能不矯情嗎,人家是雲山BG的老總,消失幾天去忙事業再正常不過了,你一個無業游民,應該在背後默默的支持他。”
“去去去,越說越不上路。”倪炎靠在躺椅上,翹着二郎腿,瞥了一眼臺歷上的日期……還有四天就過年了,自己前幾天還在想着這是他跟陸溟肅的第一個新年,沒想到……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幻啊……“你今年還是去你媽那吃年夜飯嗎?”
“是啊,不然呢,”林震毫無懸念的回答着,“不去的話,能被她叨叨死。你呢,要不,你來我家吃?”
“不了,我去我爸那。”倪炎說。
“你确定?”林震撇了撇嘴。
“就吃個飯,總共也待不到倆小時。”倪炎笑道,剛在想晚上去哪混一頓,就收到了微信消息,是他們兄弟幾個的群,三哥跳出來喊晚上聚餐。
“總共有幾頭?我統計下人數!”老三在一堆人發完言之後做了個總結。
“我!”倪炎沖在了第一線。
“我!”二哥緊随其後。
“我!”老五也不甘示弱。
最後統計下來,除了留在雲山加班的老大,其他人都抱着消滅大戶的心情确認準時入席。
晚飯定在老三家樓下的一家頗具規模的飯店包廂裏,倪炎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吃完的,因為喝到一半,他就已經意識模糊了。加上張沐辰總共六個人,喝了一整壇五斤的白酒,倪炎覺得自己的酒量就是從小這麽給鍛煉出來的。
晚飯結束,每個人都歪歪倒倒的各自打車回家,老三最方便,直接出門左轉就進了小區,就這幾步路,還叫老婆下來扶了一把。
倪炎雖然意識有些模糊,但尚且能夠自理,他家離這裏只有三公裏,把張沐辰送上出租車,他又給小舅舅打了個電話說了車牌號,便想着散步回家,也好醒醒酒。
沿着河道走着,冬夜的風刺骨的涼,倪炎裹緊了羽絨服,扶着河邊的欄杆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眼前是一座橋,年關将至,橋上的長廊挂滿了紅燈籠,倪炎停住了腳步,靠在欄杆上有些晃神。
突然,他好像看到燈籠下有個熟悉的身影,帶着重影,搖搖晃晃的。倪炎無奈的笑了笑,心想自己居然想他想的都出現幻覺了,看來是喝酒喝多了,把腦子喝壞了。
他低下頭揉了揉眼睛,再擡頭一看,果然,那燈籠下什麽都沒有。倪炎笑着,又朝前邁開了腳步,剛跨出第二步,突然一個身影沖了過來,一把将他抱在懷裏,狠狠的就吻上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