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季
四季
霍去病四歲那年,第一次跟人打架。
這架打的是單挑,他一個單挑一群孩子。
第一個揍的是孟家的孩子,比他還大兩歲,高他一個頭。
為什麽打架,如今他已經不能記得很十分清楚。記憶裏是因為“私生子”之類的字眼。小小的他攥緊了拳頭,朝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就撲了上去。
可他一個人實在力量太小,對手同伴群擁而上,幾個孩子瞬間混戰在一起,打得頭破血流。
這場群架的結局是被路過的大人強行拉開,把所有受傷的孩子們送到醫館去止血。
夕陽餘晖斜照進醫館,在地磚上撒下橘色調的光斑。
其他孩子都已被通知而來的家長接走。只剩霍去病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醫館的階梯上,望着門口出神。
直到一個匆匆的人影閃進門口,遮住了光。
那人快步走到小孩的身邊,把小孩上上下下仔細查看。櫃臺後的醫師見孩子家長來了,出聲告知孩子沒挨什麽嚴重傷,他放心地松了口氣。
付完給醫師的醫藥費,他有些無奈地看着這個手腳上還帶着淤傷,一臉不爽的小孩,将他一把抱起。
一大一小踏着夕陽,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為什麽跟人家打架?”衛青問。他從袋子裏掏出一個大大的桃子,塞到小孩的懷裏。
小孩沒回答,抱着桃子就把頭窩進他的頸窩,不看他,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衛青感到肩頭一陣濕意。哽咽的,悶悶的稚氣聲音傳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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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我是私生子,是沒人要的孩子。”孩子的話仿佛一把鏽刀紮進衛青的心口,他放慢了腳步,輕扶孩子的後背柔聲哄道:“誰說我們去病沒人要!你的名字都還是陛下取的,舅舅不是在這兒嗎?嗯?”
“他們都有父母親,可母親從不讓我見父親,她自己也不陪我。這次肯定是母親叫舅舅來的。”
“……”衛青不禁啞然。他如今為陛下奔波效命,又訓練建章營騎,事務繁雜,不得不忽略了家裏許多。
二姐花容月貌,又任性自由,沒心思管孩子。這次确是她差人來告信,衛青才火急火燎地處理好手頭事務趕到醫館。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連孩子都能看出來。這孩子早慧過人,又天生性格冷淡,一起玩的朋友都沒幾個,方才坐在階梯上時臉上挂着的神色,哪裏像個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孩子。
他明明親身嘗過這樣心酸難熬的滋味,怎能讓孩子再受這般委屈?
衛青思襯片刻,問道:“去病喜歡跟舅舅一起嗎?”
孩子抱着桃子,擡起臉來,認真想了想,之後肯定地點頭。
衛青道:“那往後去病過來跟舅舅住吧?”
“好!”霍去病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霍去病低頭咬了一口手裏比他臉一般大的桃子,“方才,打架的時候,我的球掉進河裏不見了,舅舅我要一個新的球。”
衛青看他淚痕還挂在肉嘟嘟的臉上,就開始想着要新玩具,忍不住出手掐住他的臉,笑道:“你呀,還知道打架丢球。今日你打架可不對,是戰術不對。對面既然是四個人,他們都比你大,比你壯!你若是要贏,應想着擒賊先擒王……”
夕陽把他們倆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第二天,衛青便去見了二姐衛少兒,同她商議把霍去病帶到他身邊撫養的事宜。
少兒聽了衛青的提議,抓着弟弟的手連聲嘆道,自己是修了什麽樣的福氣才能有這樣好的弟弟和妹妹。最後,在衛青逼迫的目光中,她一臉真誠地發誓保證,一定常常抽時間過來看兒子,才笑意盈盈地把弟弟給送走。
霍去病後來也不知道,這樣多的工作,舅舅是如何完成,還能抽出時間來陪他練劍和玩耍的。
但他當時非常的高興,因為舅舅有更多的時間陪着他了。
那年冬天,長安久違地下了一場好大的雪。
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積雪太厚,無法出行,也無法訓練,衛青在家裏待了一整天,帶愛玩愛鬧的霍去病玩雪,又清出一片空地來陪他踢球。
入夜,霍去病像小貓一般窩進衛青懷中。
一向在什麽方面都要表現得像個男子漢的霍去病,在這件事上也拿出了十二分的堅決,絕不妥協離開!
但今晚他感受到了舅舅的異樣,這個世界上最關心他的人,有什麽事情正令他憂慮傷懷。霍去病坐起身來,問道:”舅舅,您在憂慮什麽呢?”
衛青道:“去病,你知道匈奴人是怎麽一回事嗎?”
“我知道。他們騷擾邊境,燒殺擄掠,欺負我們,都是一群該死的強盜!”
“是啊!這麽多年了,是時候該把他們趕出去了,還子民安康。”
“陛下要您出征嗎?”
“現在還沒有,但總有一天。”
“舅舅去的話,我也要去。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打仗可不是像蹴鞠一樣好玩的事情!還記得我對你說的嗎?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為用之!練習武藝,也不是用來傷害人的,而是要用來保護愛重之人!”
“我當然記得。我已經沒有找他們打架了!我告訴孟家小兒。他下次再敢惹我,我一定把他的手指剁掉,鼻子割下來扔到河裏去。現在他見了我都繞道走。”
“……”衛青扶額,今日也是很難教育小孩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