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誓
起誓
舅舅心裏的最愛人肯定是他，其他不管什麽人都得排到後邊去。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小霍去病對此極其肯定。
他第一次拉弓引箭的時候，他把先生教的文章通讀背誦的時候，他真正開始交朋友的時候，他與發生矛盾的朋友好好講道理而不是動手揍他們的時候。
尤其是，他告訴舅舅他有一天要把匈奴人驅逐的時候，舅舅都露出了微笑。
實際上他覺得舅舅笑起來相當好看。
那是一種如同初夏微風般溫柔的笑容，仿佛能融化最冷的堅冰。
這模樣一直深深刻在他心裏最深的地方。
但近來衛青笑容變得越來越少，他總是眉頭深鎖，步履匆匆。往日每當霍去病一個人在家中那棵梧桐樹下練劍時，衛青常會來指點他，手把手的教他練習。可他已經許久未來了。
甚至是現在，衛青已經三天未曾歸家了。
霍去病決定做些什麽，他想重新找回舅舅陪伴的時間，以及許久不見的笑容。
這日天晴，母親衛少兒到家裏來看望兒子，還帶了一套嶄新的衣服，要帶他進宮見姨母！
“我不去！”霍去病像條泥鳅般溜出少兒的合抱，一溜煙地竄到走廊上。
“去病聽話，除了姨母，陛下也想見見你！”
“我跟陛下又不熟，他見我幹嘛？”
“別人想見陛下還不行呢，你躲什麽躲，給我過來！”少兒雙手叉腰，杏眼微眯，兩頰氣鼓鼓的，臉上妝容精致，卻由于生氣變得有些扭曲。這寶貝兒子怎麽還是這麽難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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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與我何幹？你自己要去便去，我不要去！”霍去病态度堅決。
看來要拿出殺手锏才行。少兒整了整衣服，收起怒态，幽幽道“你要是真不去，我只好告訴舅舅，說你又頑皮不聽話，連母親的話也不聽了。”
“你……”
“怕了？怕了就過來，把衣服穿上！莫誤了時辰！”少兒走了過去，把不情不願的霍去病抱進屋裏，終于整理得有模有樣的了，便帶他坐上馬車往宮中去。
前方便是夫人的居所，一個美人正站在門口，滿懷熱切地遠遠望見馬車駛來。
美人雖未着錦衣華服，可那婀娜窈窕的身段和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顧盼神飛，散發着令人心向神往的魅力。正是當下寵冠後宮的衛夫人。
她實在等不及想早些見到姐姐和外甥了。
衛少兒剛一下車，兩姐妹的手便緊緊地執在一起。衛子夫話也說不出來，眼裏禁不住泛起淚花。少兒拍拍她的手，道：“我好不容易才來，別只忙着哭，讓人看笑話呀！”
她退後一步，把仍是扭過頭鬧脾氣的霍去病硬拽了過來，“小子怎麽這麽沒禮貌呢？快過來拜見姨母！”
子夫抹了抹眼角的淚花，走近便蹲了下來。她摸了摸去病的頭，道“小去病都長那麽高啦！以前見你都還在姐姐懷裏呢！”
“這小子本來以為給青弟帶會變些性子！誰知道，還是這樣又犟又不聽話！”
“孩子都這樣，長大些便好了！別說他了，你小時候也沒少惹母親生氣。”
“是是是，我的好妹妹最乖了，從來不用母親擔心。”
“好了，我們別在這裏耽擱了，陛下和青弟在涼風臺看新獻上來的馬匹，我們這就過去吧。”
始終沉默的霍去病聽到這話，擡頭一問：“姨母，舅舅也在嗎？”
“自然是在的，這幾日他一直同陛下在一起呢。”
“母親，快走啊，別誤了時辰！”霍去病扯起少兒裙擺便要拉着她走。
“等等，你小子知道涼風臺在哪兒嗎？”
“不認路不會問人嗎？”
少兒無奈攤手，子夫噗嗤一聲，掩面笑了出來。
三人到涼風臺時，遠遠望見劉徹翻身下馬。年輕的皇帝一身黑色騎裝，眼神淩厲，神情嚴肅，他朝站在不遠處的衛青正說着什麽。
霍去病見到多日不見的舅舅，恨不得立刻就撲到他的懷裏。可在場衆人一派屏息靜氣，讓他直覺不該這樣做。
衛子夫上前福禮，劉徹随意地擡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他忽然注意到子夫後邊還跟着個孩子。這孩子不像其他人一樣見到他就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擡，反而一直偷看仲卿。
“這孩子看起來好生面熟。”
子夫轉身牽過霍去病的手，将他帶到劉徹跟前，道：“陛下好記性。這是家姊的孩子，名叫霍去病，當年是您取的名字呢！”
“啊，朕想起來了。”劉徹俯視小不點道：“仲卿說你是個了不得的孩子呢！去病，你會不會騎馬？”
霍去病點頭。這有何難，他三歲就偷了先生的老馬騎出來玩了。
劉徹玩心乍起，又問：“你想不想讓舅舅回家休息？”
“陛下！”衛青察覺到劉徹用意，但被他示意噤聲。劉徹指着停在庭中的馬匹，繼續對霍去病說道；“此馬名為燕雨，快如飛燕穿急雨。你若是能騎着燕雨繞琳池一圈，朕便準仲卿休假七日，如何？”
“此話當真？”霍去病道。
“朕說話若是不可信，天下便無可信之人了。”
衛青看這兩位一個敢問，一個敢應，忙上前拱手勸道：“此乃涼州新種馬，現下性情未清。去病還小，不可冒險！”
劉徹嘆氣一聲，伸手握住子夫柔夷道：“子夫你看，仲卿總這樣謹慎。親生母親在那邊都沒說話呢，他沖出來倒比誰都快。”
子夫秀眉微蹙，扭頭去看姐姐，只見少兒立在後邊，不願做聲。而小不點已經向燕雨步步走去。劉徹環視一圈，眼神示意衆人不許出聲。
霍去病靠近馬匹，抓到缰繩便縱身上馬。燕雨感受到有人正想操縱它，煩躁不安，擡起前蹄想把背上之人甩走。
衛青見狀不好，立刻想沖上去幫忙，劉徹展臂将他攔住。
只見霍去病死死抓住缰繩，任燕雨如何翻跳也無法掙脫，數次騰躍之後，馬匹漸漸平息下來。
霍去病拉住缰繩，如一個老道的騎手般控制它随自己的心意前行。劉徹興致盎然，快步跟上了燕雨和霍去病，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騎手穩穩當當地控制燕雨馳過琳池一周，又回到涼風亭翻身下馬，一臉不過如此的驕傲模樣。
劉徹拊掌叫好，道“好一個霍去病！仲卿教出來的孩子果然非同尋常！仲卿多日勞累了，朕準你休假七日。”他忽然又想到什麽，柔聲道：“衛夫人也可一同返家，與親友共敘天倫。”
衛子夫突然得此驚喜，喜不自勝，立刻福身要謝主隆恩。霍去病走到她的身旁，也學着姨母的模樣，向“不熟”的陛下謝禮。
“燕雨所以名為燕，不過也是看似性難訓，實則如燕雀般脆弱難當，亦不可取做之奔襲之戰，我們仍需新馬。”離開未央宮前，劉徹對衛青如是坦白道。
回到家中的衛青心下一片沮喪，但看了看被他抱在懷裏的去病，眉眼又柔軟了幾分。他向這個小勇士問道：“你這麽好的騎術，什麽時候學的？舅舅怎麽不知道？”
霍去病心下暗道不好，要是舅舅知道自己偷馬騎肯定得生氣，眼珠子一轉，道：“先生有一匹馬，說誰背書的背得好便給誰騎着玩，我每次都是第一。”
衛青又問：“今日的可是涼州新馬‘燕雨’，不是先生的老馬，你怎麽敢應陛下呢？”
霍去病回道：“那馬看似漂亮，實則外強中幹，毫無銳氣，馴馬只在怕與不怕之間，不過區區一匹燕雨。舅舅許久未得休息了。陛下給這樣輕而易舉的機會，我自然不能放過。”
衛青看他一本正經分析的模樣，心頭陰雨一下子雲開霧散，粲然一笑。
霍去病見狀，俯臉過去便在衛青臉頰上一親。“剛才我看見姨母道別時，也是這樣子親陛下的，陛下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霍去病解釋道。
“你呀！學什麽都快！以後肯定是個大人物。”
“我要驅逐匈奴，然後跟舅舅永遠在一起。”
“馬邑一戰計敗，大漢已同匈奴宣戰。”
“那便跟他們打！來多少殺多少。”
“說得好。來多少殺多少，把他們驅逐出去！”衛青說完便沒了動靜，只剩平穩的呼吸聲，他就地睡着了。
霍去病坐起身來，去裏屋拿了一張毯子蓋在衛青的身上。他附身過去，親了親衛青這幾日已經熬出黑色的眼下。
“以後，我一定會驅逐匈奴人的，我發誓！”霍去病自言自語道。
他心下肯定，自己還是舅舅最愛的人。
這一點毫無疑問。
因為他也最愛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