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年計

衛青站在東南的城牆上,大風吹起他的袍子,從這裏可以俯視整個朔方的地形。對衛青而言,這地方熟悉又陌生,他在這裏打過兩場仗,從元朔二年的河朔之戰到元朔五年的高阕之戰,期間足足籌劃了三載。那三年他的足跡不離北疆,期間每年回長安不過月餘,也曾在這初具雛形的朔方待過數月。可以說,他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氣候變化,可,眼前的朔方的确是大變了,長城已修建得頗具規模,整個系統以長城為主幹,包括城牆、障、亭燧、望樓、塢壁、塢候、邸閣和軍用道路,加上四周的湖泊間可見錯落的縣城要塞,已形成了一套相當行之有效的邊塞防禦體系,不動聲色的拱衛着陰山南麓。

蘇建一直陪在衛青身邊,大将軍遠道而來,這在蘇建是頭等大事,每日一大早就樂孜孜的去骠騎府報到,日間陪着衛青四處巡視,人逢喜事精神爽,蘇建身上暮氣一掃而空,越忙越是抖擻,軍士們都偷笑,說這蘇将軍人都年輕了幾歲。

朔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長,這天的風是從西面沙漠方向吹來的,衛青眯着眼,迎風看着西北方出神,蘇建見衛青一直站在風口,尋思那位置一張口能吞下半口沙子,就勸了一句,衛青卻笑笑答道。

"去病最喜歡這種天氣。"

蘇建聞言愣了愣,忽然意識到,這幾日,霍去病一直都人影全無。

自衛青到了朔方,霍去病似乎忙得厲害,他的借口倒也冠冕堂皇,骠騎在朔方,是以大司馬的身份暫代太守之職,朔方是北方邊陲重鎮,太守以下設長史、都尉、侯長、燧長等職,又掌戍卒數萬,更兼有關內歷年遷來的民衆十萬餘,此職兼侯望、軍屯、牧馬等種種管理于一身,等于執掌大漢的北方門戶,所禦之事,何止千萬。別的不提,僅一場大雪後,光是巡視亭隧就有得忙。

話雖如此,霍去病忙到常常一日間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幾日都不回府,蘇建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倒是衛青始終不動聲色。

若說骠騎不敬大将軍,也不對,當初得知大将軍來了,又是這人親自冒雪迎出了百裏之外?

這一日,衛青與蘇建約好,去看城外數十裏一處牧馬苑,這地方雖不是太遠,但雪大路滑,連走帶看,怕是要在城外歇下。蘇建一早做好各種安排,衛青也如約和他出發,唯走了一半,衛青忽然笑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忘了要緊東西,改天再去。

蘇建素知這位大将軍心思缜密,微感困惑,但,反正也不是急務,兩人便又轉回了朔方城。蘇建陪衛青一直回到骠騎幕府,卻赫然看見,原本在外巡視的霍去病正一身便服在書房中,看着地上一張巨大的地圖出神。不知為什麽,蘇建有那麽一瞬的心虛,其中又混雜些小小的得意,仿佛自己和大将軍合謀把骠騎将軍堵了個正着。

如此古怪的思緒弄得蘇建有些尴尬,想解釋兩句又不知如何措辭,而三人中,尴尬的顯然只有他一個,衛青一派自然,霍去病見他們突然回來也沒半絲突兀,随意把腳下的地圖又踢得展開了些,擡頭便道。

"大将軍,末将有一事請教。"

他一開口,衛青便脫了鞋,走到他身側,與他一起看那張圖,很快就讨論了起來。舅甥兩人說起公務,霍去病就依足他舅舅的規矩,僅以大将軍相稱,态度如常的親切中透着恭敬,并沒有叫蘇建回避的意思。

蘇建在旁站了一會兒,他聽得明白,霍去病是在審閱明春布置亭隧、望樓的防禦圖,這也算他的差事,就用心默記,這雖不過是普通的防務,由這兩位大司馬的視角一讨論,自是精彩紛呈。

可蘇建站了片刻,還是決定自己退下去,不知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大将軍去而複返分明就是在堵骠騎,而骠騎顯然也明白,眼下故示坦蕩似乎是将計就計,這兩個人默契這樣好,自己何必待在這裏。他這樣想着,就告辭轉身,走了幾步,聽見骠騎似乎說了句什麽,聲音不大沒聽清楚。

事實上,若蘇建聽到霍去病的話,怕會哭笑不得。霍去病從頭到尾仿佛只在看圖,其實已把蘇建種種思量看在眼裏,等他走開,便笑道。

"蘇子毅不錯,不枉當年舅舅救他一場。"

他說的是元朔六年漠南那一戰的事情,衛青聽他突然提到那許久以前的事,還用這樣老氣橫秋的口氣,不覺好笑,擡頭卻見霍去病意态悠閑,正沖自己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一副毫無城府的樣子。衛青看看他,也是一笑,不提漠南,卻徐徐道。

"子毅也贊你,說你來後,為城防設計,幾乎親自走遍朔方全境,忙起來常常幾日幾夜不睡。"衛青說到這裏,話鋒忽然一轉,道:"你這樣朝夕必争,是為什麽?"

他轉得快,而霍去病答得更快,仿佛一早料到他會這麽問。他只答了三個字。

"我不敢。"

這話意味很深,衛青眸光微動,霍去病也不讓他多想,轉身自書案上翻了半響,找了一打什麽東西出來。

那是許多張頗為珍貴的白絹,裁得整齊,卻被主人信手畫得面目全非,上面圈圈點點,仿佛标注了些河流山脈的地形,又有些箭頭,似乎是兵鋒所指,兼中還有些地名。這圖畫得半似堪輿圖,又半似作戰的兵力部署,卻極其潦草,有些甚至只畫了一半,仿佛只是霍去病的信筆塗鴉。

然而,就是這塗鴉似的草圖,衛青只看了一眼,眉間神色就怔住了。他接過來,在案前坐下,一張張的展開細看,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朔方、雲中、雁門,東至上谷、右北平,西到河西四郡,這許多幅圖湊在一起,霍去病畫的是一幅完整的北疆防禦圖。那許多的戰事,有些是已發生過的,早至先秦乃至戰國時的戰例,有些卻是未發生的,那是霍去病的種種設想。

衛青一張張的看下去,最後停在了一張畫得特別潦草的圖上,那張圖,胡騎分兵兩路,從雲中、朔方和河西的酒泉、武威進犯,兵鋒直指甘泉。圖上圈了四個點,畫得很重,墨跡滲透了絹背。

兩人沉默了一陣,又一齊看向那張圖,長安之地位在關中,三面都有雄關拱衛,唯獨正北所對的河套地無險可守,若真讓胡人拔了這四個點,分兵東西而下,居高臨下做大迂回包抄,則長安危矣。

有些話,霍去病沒明說,可衛青完全明白,漠北之後,匈奴王庭遠遁,大漢舉國歡慶,可唯獨這兩個将軍心裏明白,漢胡之戰,并未結束,亦遠未結束。遠的不談,春秋至今,燕、趙、秦各國的名将都曾屢次大敗胡虜,可卻從未能徹底斷絕這一胡漢之争。他們,恐怕也不能。

漠北後,衛青對霍去病一個人說過,二十年內,漢胡必定還有一戰,十年二十年,大漢有他們這一代人,或許不要緊,可,百年後呢?僅為這一事,衛青這幾年來不知白了多少頭發,而他這幾日随蘇建四處查看,其實也明白,霍去病是在朔方實踐他的想法。兩個人不約而同在謀劃的,已是大漢百年後的事情。他剛才的那個問題,霍去病沒直接回答,衛青亦明白他的意思,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為百年計,豈敢不争朝夕?

衛青翻了許久,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東西翻翻騰騰,他此刻已完全明白了霍去病的苦惱,去病看到了許多東西,或許是十年二十年後的,或許是百年後的,他想憑一己之力,設計出一套長治久安的方法來。

他有些想對霍去病說,他從前也這樣想,漸漸卻明白,不能的,一生奮戰,或能換回幾代人的太平,卻無法永遠斷絕那胡漢之争,這已不是人力所能為,只能盡力而已。可他到底什麽也沒說,只坐了下來,又拿過那圖,很細心的看,提筆又往上加了些東西。

霍去病也沒再說話,他最初還在看圖,漸漸卻只看着衛青出神,他最喜歡衛青現在的樣子,那個人認真起來,雙目會特別明亮,遇到的事情越是艱巨困難,他的眼睛就越靜,霍去病從小就喜歡這樣的衛青,十年二十年,一直都看不夠。

看着衛青渾然忘我的樣子,他無聲的想着,

我就知道,說起大漢,你就顧不上我了,

雖如此,淡淡的無奈中卻是說不出的驕傲和歡喜...

是夜,兩人一直忙到深夜,便同榻而眠。衛青這日累了,口中還與他說着話,眼已半阖上了,霍去病卻睡不着,他自從來朔方後,一直睡得很少,他看衛青累了,便不再答話,只看着他的側臉出神。

這樣并頭而卧,相聚不過咫尺,什麽都看得很清楚。

衛青這一年勞心太過,瘦了許多,鬓角都多了白發,笑起來時,眼角會浮出細紋來。

霍去病的目光就停在那細紋上,看得一陣心疼兼生氣又無奈,他又想起那日自己去接人,衛青帳中的火都半熄了,榻上也沒有就寝的痕跡,若自己不去,想必這人就打算在大雪天穿着能結冰的盔甲撐案閉閉眼就算了。

他忍不住伸手在衛青之前左臂傷處輕輕摸了摸,低低道。

"舅舅瘦了。"

這個動作,以他們兩人素日的親近,不算過份,那傷是早好了,衛青只"嗯"了一聲,閉著眼反手拍拍他的手。

霍去病聽着他的呼吸聲,心中既是寧靜滿足又是莫名的悸動。然而,他所求并不很多,半響,只很小心的側身慢慢給衛青掖了掖被子,這一動卻無意識間在枕邊碰到了什麽,有點硌,霍去病微一皺眉,順手摸出來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是副玲珑的羊骨拐子,已整理清洗很幹淨,卻只得兩枚。

一瞬,霍去病兒時的記憶,忽然變得很清晰,仿佛還只在昨日。那時掌權的是清靜無為的太皇太後,陛下亦非今日的陛下,他的建章營和現在也完全是兩回事,地位大概勉強比得屯田兵,堪稱舅舅不疼姥姥不愛。衛青那時名義上的饷銀已不少,卻總拿不到手。他和衛青住在建章闾的小房子裏,冬天冷,屋子裏更冷,有一年,兩人說話都凍得牙齒咯咯響,也常這樣一起擠在榻上取暖。

就是那個冬天,他不知怎麽偏纏着衛青要羊骨頭拐子玩,一套拐子需得四只羊膝骨才能湊齊,記得那年好像是大舅剛過世,衛青窘得很,好久也變不出。家人為教他聽話,便拿衛青做例子,說他舅舅和他一樣大時不容易,這話她們從前也一直說,可舅舅究竟怎麽不容易,霍去病可不知道,直到先生教了他那首"孤兒行"。

直到很多年後的今天,霍去病依舊沒法讀那首"孤兒行",他向來不親詩章,只有這首詩是入了心,在他,那簡直寫的就是衛青。他自小就跟着衛青,有舅舅處處護着他,對他貼心貼肺的好,沒受過一點的委屈。只要想到衛青象自己那麽大的時候,是孤零零的一個,只要想到自己那時未能陪在他身邊,霍去病就有說不出的難過,唯有加倍的對這個人好,心疼得一塌糊塗,恨不得能替他受所有的罪,怎樣都還是覺得,根本無法彌補他當年未曾陪伴那個年幼時衛青的歉疚。

有些事,非人力所能為,這件事,他就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

他的動靜不大,衛青卻已睜了眼,他見霍去病正盯着那不成套的羊骨拐子發呆,自己也看了看那小小的羊骨,再看看眼前的霍去病,失笑了。

真是瘋魔了。不過就是那樣一個夢,折騰了他整整一路,連自己多少年前還欠他一套羊骨拐子這種小事都想起來,莫名其妙的就在路上慢慢留了兩塊,只覺得似乎是配足了這拐子給他,去病就不會再丢掉似的。

這東西居然給去病翻了出來,衛青略有一絲尴尬,可更多是欣然,畢竟,人現在就好端端的在眼前,皮膚上的溫熱幾乎可觸,異常的安心。他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霍去病的臉,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溫言道。

"去病從前總管我要這個,我找了三個不成套的糊弄你,你就怨我不疼你,再不肯玩羊骨拐子了,還記不記得?"

衛青想起了許多舊事,聲音裏有一絲笑,他此刻語調非常溫柔,霍去病竟不敢去看他,更何況,他知道衛青說的是什麽,可這一事連衛青都未必知道,此時此刻,他也不想他再知道,他是讀了"孤兒行",想起早年的衛青,忽然就難過了,這才再不肯玩羊骨拐子。

霍去病把那兩枚羊骨往掌心裏狠狠握了一下,面上卻絲毫不露自己的情緒,也用開玩笑的口氣答道。

"那時你總對我說,等舅舅有錢就如何如何,結果等舅舅有錢建府,就把我掃地出門了。"

衛青果然展眉,神色很淡,卻很愉悅。他從少年時的種種,一直想到現在,再看看眼前人,他很想對這個人說,去病,二十年了,可,衛青終究沒開口,只道。

"好,等你回長安,就搬回舅舅家。以後都在我眼前。"

霍去病只笑而不語,有些無益之事,此時此刻,他不願去想,衛青瘦了,可躺在他身邊很暖,霍去病索性閉上眼,盡情感受這人所獨有的溫熙包容的氣息,縱情想像有一日回到長安,回家...他有許多事想做...

他想了許久,衛青一直沒作聲,兼呼吸平穩悠長,霍去病以為他是睡了,不想一睜眼,卻見衛青依舊側身看着他,面容如常溫和沉靜,目光中卻有些說不出的東西,異常複雜。兩人目光一碰,衛青這次有些勉強的又笑了笑。

"我做了個夢,把你弄丢了。"

霍去病微微一愣,直覺想說些什麽,衛青卻搖了搖頭,讓他不要說話,他自己似又想到了那個夢,沉默片刻,自言自語的慢慢道。

"不要緊,你去哪裏,我總帶你回來。"

他這話的語氣說得極其認真,眸中神色難描難繪,霍去病聽得一震,衛青這表情和話都讓他很難受,他的聲音卻無絲毫的異樣,只道。

"好。"很快又加了一句,"舅舅,你聽外面下大雪。"

說罷,他也不等衛青有任何反應,也不再就這問題讨論下去,只極快的伸臂與他輕輕一抱,片刻,又如兒時般側臉與衛青蹭了蹭,還故意左右搖了搖,這熟悉的舉動讓衛青又有些失笑,真的依言去聽那雪聲。

外面下着大雪,有些類似雨落的沙沙聲,房間裏越發的溫暖。

相伴二十年,霍去病熟悉衛青的每一個小嗜好,最知道怎樣待他好。衛青小時候,每逢雨天就要被趕出去幹活,久而久之,這個人就喜歡聽着風聲雨聲入睡。有一年,長安有大風如血,自己跑出老遠接衛青回家,風中等了許久,果然見衛青匆匆忙忙的騎馬回來,一臉的焦急,見他亂跑,把他罵了一路。到了晚上,那個白天才發誓和自己絕交的人,就一面摟着自己,一面很幸福的小聲說,去病,外面大風大雨,打雷閃電,又黑又凍,你和舅舅在一起,暖暖和和...

霍去病的動作親昵而自然,好像很高興,又像是為那個惹他不快而耿耿于懷的夢致歉,衛青被他摟着,只覺全身都暖洋洋的,他眼皮越來越沉,這一次,只過了一會兒,他就完全放松下來真的睡着了。

天還沒亮,霍去病獨自登上朔方城,守城士兵見了他,就無聲的一一舉起手中的火把相迎致敬。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霍去病沿着城牆前行,此城依地勢修建,遠沒有長安的輝煌氣勢,可霍去病很喜歡這裏,此刻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可他閉上眼,就能完整的看到朔方城,乃至朔方郡的全部,看着這些,幾乎就像陪在衛青身邊一樣。

每每站在此處,霍去病會比任何時候,都更明白河朔一戰的意義。衛青剛進建章時,就常帶他去軍營,晚上,大家會生起火,圍坐在一起聽那些上過戰場的老兵講故事。

那個時候,漢軍能講的故事不多,大漢開國數十年,自白登以來,對匈奴從未有一場值得誇耀的勝仗。

有那麽一晚,老兵就指着窩在衛青懷裏的他苦笑說,千萬別以為把小家夥接到長安就安全了,河南地在匈奴人手中,只要那群狼願意,瞬間烽火就能直下甘泉。

霍去病記得非常清楚,他生來膽大,當時覺得老兵在吓唬他,沒當一回事,只衛青摟他的胳臂緊了緊,摟得他不舒服,便回頭抱怨,衛青就笑笑,還逗着問去病怕不怕,他自己的神色則是如常的平靜,只一瞬眸光如電。

或許,早在那個時候,那個人就決定,以他一生,終結匈奴的威脅,換幾代人的太平。

從前,漢軍與匈奴人的周旋只在長城沿線,是衛青提出了,也實踐了一個嶄新的戰略。

他要跨過長城,深入草原去摧毀匈奴人的定居地和大量擄掠他們的牲畜,取敵一鐘,當吾二十鐘。

過去人們認為這根本不可能,匈奴是游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居所,他們的牲畜和人都能随時轉移。跨入那未知的草原,不要說擄掠,就是找到敵人都不容易。

然而,衛青卻做到了。

匈奴人确實有他們的定居地,最少,是某個季節暫時的固定定居地。草原上幾十年的和平,讓匈奴人忘記了,他們也會受到突襲。他們的牲畜或許可以轉移,但速度并不像他們想像中那樣快,一旦遭到騎兵的襲擊,他們也很難逃脫。

漢地有長城作為預警,而匈奴卻沒有人力或物力以長城設防,其結果就是,一旦漢軍真有能力長驅直入,匈奴人在看到這只軍隊前,根本不知道危險的存在。

這一設想非常大膽,實踐起來更非常困難。

深入草原,必須理解草原,知道可供行軍的路線,沿途水草分布,并熟悉草原生活和遷徙習慣。這一切,依賴一張詳細部署的情報網,更考驗一個将領的判斷。

戰機,其實就在每個人的眼前,然而,它又如一滴藏在海中的水,只有衛青發現了這一點。

霍去病眸光閃動,他無法形容自己的驚豔,對衛青這一役,他研究得越久,就越是傾倒,正如對這個人。

雪下得越發大了,霍去病走到無人處,停步,把一直握在手心裏的半副羊骨拐子輕輕一抛一覆,不知是不是這孩童的玩物太輕巧,幾個來回,就掉了一枚在地上。霍去病微微苦笑,慢慢俯身去拾,動作有些吃力,他單膝半跪頓了片刻,閉目随手抓起一把雪,在頭上擦了擦,才又起身前行。

白天,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築城朔方,這一事上,他的确有種異乎尋常的熱忱。

有一日,他不在了,衛青看到這朔方城,必會明白,他最後所想的每一個念頭,理解他的每一個意圖,那樣,或許就像看到他一樣。

這樣,算不算把他的一部分留在這裏...

他不怕輕裝遠行,只是舍不得,也放不下一個人而已,

自他從馬上狠狠摔下來,以為就是這樣了...

那一刻,眼前出現了許多幻象,

仿佛人之将死,他生前的一切會慢慢的回顧一次,

于是,他很清晰的看見了,

烽火、狼煙、馬、寶劍、铠甲、孤城、羌笛、胡雁、鷹、夕陽、大漠、長河、邊城、楊柳、胡天,

他這一生,兵逼瀚海,立馬狼山,應該沒有什麽缺憾,

這一切一切,最終都凝結在了一張熟悉的面容上,

無數歲月如流,

那個人拉起他的手,面容溫柔,目光堅毅

去病,我們一起去打匈奴。

不管跑多遠,絕域黃沙,

有這個人在他身後,他就什麽地方都敢去,

有這個人在,他就有家,

只這一次,怕是真回不去了,

霍去病低眸,溫柔的一笑。

問天下,知我心者誰?

或許明年花開時,他的人終有消失的一天。

昔日一諾,伴你北逐胡莽,馳騁大漠,

以你我一生,斷絕匈奴的威脅,換幾代太平,

去病不曾相負。

千百年後,人們看到朔方城,仍會将你我的名字聯系在一起。

這種聯系永遠不會斷絕。

也是把最初和最終都會聯系我們的東西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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