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白頭司馬 4 (2)

者,非人力所能為。他略沉吟了片刻,只道:"去病這點上運氣不如我。"

衛青本意是寬慰,但聲音說得很輕,又象是開玩笑,他此刻正是喝酒喝到最舒服的時候,比平時來得更坦然,看看眼前的霍去病,只覺有說不出的滿足。

霍去病微微一愣,他看着衛青喝到微紅的臉,心中千言萬語彙作一句,只由衷道:"大将軍等我初戰,等了十年。"

兩人目光微微一碰,均想起馬邑乃至漠南的十年,其實,又何止十年?即是感嘆,又是歡喜。

衛青只極簡單的道:"等得。"他頓了頓,又道:"我和去病一起打過仗,去病有種氣勢,讓人願意同死,沒有遺憾。"

此刻是春天,刮了十幾天大風,帳外正下着綿綿春雨,兩人半月未見,此刻均有些意動,只霍光既在軍中,實在不便。兩人只依舊笑笑,端坐着聊天。

然,兩人只坐着,相互看看,心底亦溫柔異常,他們是少年相伴,倆倆相親,共過生死患難,憶及當年,再看今日,近三十年時光如流,彼此能始終一起,比之年少時的歡喜悸動,這份情意到了今日,更是沉澱了下來,歷久彌新,有如醇酒。

比之旁人,幸甚。

或許是有意教導霍光的意思,此後半月,霍去病一直親自帶着他這弟弟,盤點河西四郡中的屯田、水利乃至牧馬苑等設施,一路與他細述鐵制農具的好處,如數家珍。霍光頗感詫異,兄長這幾年分明在朔方,卻對這河西之地真熟悉,仿佛從未離開。

霍光默記在心,後勤的重要性,昔日舅父教他兵法,也曾細細講解過,可,身教勝于言傳,乃至今日,看着那曾戰火綿延,而今則生機勃勃的河西四郡,他卻明白了,這,就是舅父與兄長過去數年的心血之所在,不,這是他們畢生的心血之所在。

看到這些,霍光只想到從前兵法上一句,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恰如這次西羌來犯,集結十萬,結果就像撞在一張大網上。

夕陽西下,兄弟倆停下馬來稍作休息。跟在兄長身邊,霍光再次感覺到,這,就是河西。雄渾蒼茫,氣勢宏偉,悲壯蒼涼,看着那夕陽映照下宛若燃燒火龍般的戈壁,很自然會想起這裏曾是刀光劍影的戰場,曾有無數将士浴血的疆場。

不,還不止如此。

霍光曾做過一次統計,大漢立國後,自高皇帝到先帝年間,匈奴曾大規模騷擾北邊十三次,其中六次涉及隴西、北地。那個時候,西邊北邊之郡,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侯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冑而睡。

完全不象現在,有廣漠的良田,規模的牧場,成群的商隊,騎着馬,牽着駱駝,駝鈴叮當...

如今,大漢不戰,而外侮不敢戰。

這是兄長這些年做的事情,不象他早年雷霆兩戰那樣精彩,史書上不會記載,朝廷不會封賞,不易見成果,沒有傳奇,但,霍光突然明白了,實實在在做到這些,才是他兄長...

霍去病看着極目處不化的白雪沉思片刻,提鞭一指前方,道:"小光,人活着就要做事,否則就和死了沒有區別。看到這些,我霍去病才是真正活着!你現在大了,也該知道自己當做些什麽,為國為家,盡了力,那就是一生有了意義!"

這,是兄長平生對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至于朝局,乃至未來行至,兄長卻未對他談過一句,而霍光也就不問。大丈夫間坦蕩于天地間,有些事,本就無須當面交代。

霍光走在從河西回長安路上,背挺得很直。

依舊是撲面的大風,依舊是滿眼的沙子,年輕人卻不時擡眼,看看隊伍中那面迎風招展的"漢"旗。

離開武威之日,部下原本喜孜孜的摸出一面"霍"字旗想挂上,無他,河西這地方,有骠騎軍旗庇佑,不比什麽都實惠,更何況,霍都尉也姓霍,這是名副其實!

霍光卻笑笑,叫他再挂兩面"漢"軍旗。

十年前,他立誓要站在兄長身邊,提防大将軍

十年後,他終于明白,衛霍真正是一家。

他繞了一個諾大的圈子,只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

衛氏、霍氏,确是兩姓,有很多機會,他們也會走到相背之處。

但,因為有這兩個人,衛青,和,霍去病。

他們所看的,并不是世人所知的利益、家族,

從始至終,這兩人自有他們的驕傲。

那種聯系之緊密。

不是外人,哪怕是他這弟弟,所能理解的。

何其有幸,他是霍去病的弟弟。

何其有幸,他是衛青的外甥。

兄長舅父庇護他至今,如今,該是他有所擔當的時候了。

臨行,他對舅父深深一拜,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蒙舅父教導,霍光之幸。"

舅父好像懂了,第一次答道。

"子孟是漢家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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