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想上課

不想上課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新的木屋已經蓋起來,李梅時的行李也都放進去了。

木屋雖然很簡陋,但畢竟寬敞些,而且幹淨,所以李梅時還算滿意。至于冬天會不會太冷的問題,趙明殊說宿舍裏沒有火爐,也沒有火炕,都是靠多穿衣服撐過去的。

既然大家條件都艱苦,李梅時當然也不能再要求什麽。

她以前上學時雖然宿舍有暖氣,但只是裝在漏風的窗戶下面的暖氣片而已,冬天供暖時,它是溫的,摸上去根本不燙手,想熱袋牛奶都費勁。

所以她覺得自己頂得住,沒有暖氣而已,她多套幾十層衣服就行了。

她擔心的是冬天下大雪。

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還是見過大雪的,再後來,可能是全球變暖越來越嚴重,印象中冬天就不怎麽下雪了。

往往是在一月份前後下一場雪,她還沒來得及下樓,雪就停了,如果處理及時,馬路上的雪到當天下午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馬路就像被烘幹機吹過一樣幹燥。

如果處理不及時,雪落在馬路上也很快就融化了,又凍成冰。路邊灌木叢上的雪和樹上的雪是能保持較久的,但只是看着像雪,其實早就凍成冰疙瘩了。

希望今年冬天不要下大雪,如果非下不可,希望這雪不會把她給凍死,或是不要雪下太厚把她住的木屋壓塌,而她恰好在屋裏面。

最好當然是等她回李府之後再下雪,也不要是在從學校回去的路上下雪,雪大路滑,肯定不好走。

小木屋被拆了,在小木屋曾經存在過的地方蓋起來的這間新木屋,就是李梅時将要居住至少四個月的地方。

她自我安慰,眼下的情況總比《荒野求生》好,好太多了。

但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在學校找人給李梅時蓋房子的時候,李梅時也沒閑着,她去上課了。

雖然對于她來說,今天才是到學校的第一天,但其他學生昨天就報到了。

李梅時昨晚沒有睡好,好在她去教室的時候,發現其他學生也大多頂着黑眼圈,但他們大都很激動,不像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個誤入陽間的怨鬼。

同學們彼此還不熟悉,所以李梅時這個晚來一天的并沒有覺得融入不了。

其實她根本懶得融入,她想的只是少惹麻煩,安安穩穩地把這幾個月給撐過去,然後明年想盡辦法留在家裏,再也不來這破地方了。

學生們無言而默契地男女分開坐,李梅時分不清東西南北,所以在她看來,所有的男生都坐在了她的左手邊,而女同學則占據了教室的右半邊。

趙明殊過去左邊和他的舍友坐一起了,剛才他跟她說過,宿舍是兩人一間,看樣子教室裏大家也都是和自己的舍友坐在一起。

而她,作為唯一一個沒有舍友的人,看來要單獨一張桌了。

如果這事發生在她十三歲的時候,那她一定會惶恐又不安,會擔心不合群,會擔心沒有朋友,擔心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而作為成年人,而且是已經成年八年的成年人,就有這麽點好處,她不會再像青春期時一樣把自己當回事,也不會再把別人當回事。

所以李梅時只是往教室後排掃了一眼,看到有空桌子,就徑直走了過去。

但沒有座位。

李梅時倒吸一口涼氣,環顧四周,發現座位不光是她沒有,其他學生也都沒有,大家大多都悠閑地坐在地上和身邊人聊天,有那麽兩三個特別認真的,現在已經正襟危坐等着上課了。

跪坐。

真是要瘋了,套用二十一世紀的學校制度能不能套用全啊,為什麽還要跪坐?

這樣跪一天下來,腿不會廢了嗎?

李梅時壓抑住心頭的怒火,盤腿坐下了。

這樣坐,往前傾的時候,大腿會被抻得疼,她就改成了菩薩像常用的坐姿,所謂“自在坐”,果然自在了很多。

她就這麽保持着菩薩的坐姿,心裏升騰起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絕望。

入地獄這事還是由菩薩來吧,放過我這個凡人。

對這裏的老師,李梅時當然也沒有任何期待。

但當鑼聲響過,一把白胡子的教書先生穿着大褂從門口慢悠悠挪進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還是有期待的,而現在,這期待徹底碎了。

這位教書先生看起來比之前有胡子和沒胡子的兩位加起來的年紀還大,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過緊過幹過柴的東西,比如緊繃在腿上的牛仔褲,比如放了半年的烤鴨脖。

想到自己之前竟然還猜測過可能是由宋杭來教他們,李梅時的心情非常微妙。

一方面,她不想和宋杭有任何接觸,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成為這位教書先生的學生。

留在這裏就要做學生,離開這裏無疑會距離宋杭更近,真真是兩難。

這就像是在抛硬幣,而李梅時既不希望結果是花面也不希望是數字,她最理想的結果是在她把硬幣抛到高空的時候,一只仙鶴能大發慈悲,飛來把這枚硬幣吞了,然後動用自己的神力直接把硬幣煉化,或是變成別的什麽。

這位教書先生進門後,連自我介紹也沒有,站上講臺就開始講課。

李梅時聽了幾秒鐘,突然産生了她所謂的“成年人之慌亂”。

這種慌亂的觸發需要一定條件,比如上班遲到會被扣工資,而你上班即将遲到;比如老板交代你一項任務必須當天完成,而你當天沒有完成;比如你媽出門買菜前,要你把冰箱裏的肉拿出來解凍,而你因為打游戲太入迷,完全忘了這回事,直到在你媽的鑰匙已經插進鎖眼開始轉動的時候,“把肉從冰箱裏拿出來解凍”這句話才像條帶魚一樣在你腦子裏被熱油炸至金黃。

此時此刻,李梅時就感受到了“成年人之慌亂”。

也就是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并不似想象中那麽灑脫,灑脫到不在乎和別人行動不一致,灑脫到被排斥在外也不驚慌,哪怕是身處一本小說。

她低頭看了看課本,是《論語》。

《論語》是“四書”裏她最熟悉的了,從小學上課一直到大學上選修課,《論語》這書見證了她人生中十幾年的讀書時光,雖然不是全程陪伴,但也從未長期缺席。

可現在,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教書先生顯然正在講《論語》,因為他手上拿的就是《論語》,其他學生桌上攤開的也是《論語》無疑,但李梅時聽不懂。

書上都是繁體字,她連蒙帶猜也能認個七七八八,但從教書先生嘴裏發出的聲音,她完全聽不懂。

李梅時确信,連鳥類的語言都沒有教書先生現在正在說的話難懂。

可其他同學都聽得很認真的樣子,這讓李梅時感到非常奇怪。

她往右邊男學生的方向看過去,大家都在盯着課本,有人還在往上寫些什麽,可能是筆記;她又往前探身,見自己斜前方的那個女生正從上往下用手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着,嘴裏還在嘀咕着李梅時聽不懂的話。她指的那句是“有朋自遠方來”,但無論是她還是教書先生嘴裏念叨的,都絕對不是這句話。

李梅時在确定教書先生真的是在講《論語》,而其他同學也都能聽懂之後,她突然懷疑他們是不是在使用暗語。

暗語授課?難道這就是這所學校的神秘之處?李梅時之前焦慮成那個樣子,不會是因為不懂暗語,企圖在開學前學會吧?

李梅時決定不保持沉默。

“報告老師!”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選擇了這種措辭,原因是她想不出其他的了。

教書先生停了下來,看着她。其他同學也都轉過頭來看着她。

“講!”

“老師,”李梅時想着自己也許應該站起來,所以她就站起來了,“您剛才講課,用的是什麽語言?是某種暗語嗎?”

不願透露姓名的教書先生皺起了白眉毛:“什麽暗語?你是聽不懂嗎?”

李梅時忙道:“對啊,我就是聽不懂啊!”

全班哄堂大笑。

“聽不懂就好好學,坐!”

李梅時灰溜溜地坐下了,後面整堂課她都昏昏欲睡。

教書先生的聲音太催眠了,沒有起伏,一個調子下來,她還聽不懂,腿和腳又被壓得又麻又疼,想睡又睡不着,困得很痛苦。

鑼聲,救命的鑼聲終于傳來,上午的折磨結束了。

李梅時的腿已經動不了了,她先是讓屁股着地,離開腳後跟,然後身子向後仰,兩手握住膝蓋,整個人像球一樣滾動九十度躺倒,然後用胳膊環住自己的大腿,慢慢地把兩條腿往下放。

這個過程十分痛苦,她感覺自己的腿和腳都腫了,還在瘋狂地麻。

終于,她的兩只腳觸到地面了。她更加緩慢地讓雙腳與地面完全接觸,現在只需要把膝蓋向前推,她整個人就可以平躺了。

但她忽略了一個問題。

因為她已經躺下,腳又已經穩穩落在地上,雖然現在是雙腿彎曲,但她的手碰不到自己的膝蓋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開始把自己的大腿往前推。

她感覺自己的大腿在抽筋,下半身像被麻醉了一樣,懷疑美人魚在把尾巴變成腿的時候經歷的痛苦,是否比這更強烈。

最終躺平的時候,李梅時已經是滿頭大汗。她這麽一活動,腿在麻過去之後終于舒服了一些。她不想起來,想就這麽躺到下個世紀,或者至少也得躺到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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